嫣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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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素蓉坐了半日也觉得腰酸,顺势就起身回房,柳姨娘倒是极想留下听戏,但自知顾老太太不待见她,也只得恋恋不舍地跟着走。她方才离得远,并没听见那二人说了什么,只听见顾运则叫墨泉将人带去自己书房,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太太,那两个戏子是怎的了?老爷怎么叫带到书房去?”
孟素蓉眉头一皱:“老爷外头的事,可是你问得的?”连顾老太太都知道,顾运则要到书房里去处置的事,那都是外头的事儿,是后宅女眷们不好过问的。
柳姨娘低了头,嘴里低声嘟哝:“那唱花旦的丫头,瞧那眼神就不是个本分的……”
“胡说八道!”孟素蓉看看走在身边的顾嫣然姐妹,沉下了脸。这样的话也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怡姐儿跟你姨娘回房去罢,这忙了半日也去歇歇,晚上好赏月。”孟素蓉这话是对顾怡然说的,其实却是在赶柳姨娘。
柳姨娘只得应了,待目送孟素蓉母女走远,才恨铁不成钢地对顾怡然道:“你就不会多跟太太亲近些?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木头桩子,半点儿灵劲都没有!”
顾怡然这些日子跟着孟素蓉身边,虽说没正经让她管事,胆子也大了些,更兼心中积怨已久,忍不住便回嘴道:“若是姨娘方才不说那不该说的话,我这会儿还在太太身边呢。”柳姨娘素来爱显摆自己机灵会说话,可说的话十次倒有八次是孟素蓉不爱听的,非但指望不上她帮自己什么忙,还要时时的扯后腿。
顾怡然平日里寡言少语,柳姨娘还是头一回被她顶了回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倒嫌起我来了?”
顾怡然闷着头不说话,只管往前走。柳姨娘气得不行,赶上去就要扯她:“你倒是说清楚,我哪句话不该说?不是我天天把你往太太面前推,太太哪只眼看得见你?”
旁边跟着的丫鬟石绿一看不好,连忙拉了柳姨娘的手:“姑娘还小,姨娘有什么话好好的说,这样拉拉扯扯的,叫下头人看了不像样子。”
顾家的姨娘是没有丫鬟的,只有哥儿姐儿们每人有两个丫鬟,不过因为都是跟着自己的亲娘住,丫鬟们也就顺道伺候了姨娘们了,因此石绿说起来仍是顾怡然的丫鬟,柳姨娘在她面前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只得松了手拿帕子掩着脸哭道:“我这熬油似的拉扯她,到底还熬出错来了……”
石绿年纪不大,刚刚学着伺候人不久,对这般撒泼哭闹并无什么应对之策,且对柳姨娘的往事也略知一二,心里多少有些不屑,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追着顾怡然去了。柳姨娘这里没了看客,哭闹也就没了意思,又念叨了几句,便拿帕子掩了脸自己回房去了。
这母女两个在这里闹起来,孟素蓉那边早有小丫鬟报了过去,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这柳氏年岁越长倒越糊涂了,还不如个孩子。”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叫锦眉,“去书房瞧瞧,有没有什么动静。”
锦眉忙忙去了,顾嫣然替母亲端了一杯红枣茶来,自己也极是好奇:“那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孟素蓉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发:“这是你爹爹在外头的事,别问了。这些日子管家也辛苦了,得空回去歇歇也好。”
顾嫣然便不多问,起身道:“也有几日没好好写字了,女儿回屋写几张字去,娘也好生歇着。”
孟素蓉虽是在榻上靠着,却哪里歇得下。方才那一对少年男女自称是泉州府人,可此地属湖广道,相距何止千里,这两人不去泉州府本地告状,却跑到湖广来,这里头就透着蹊跷。若是两人是到了湖广之后遇了冤,那还好些,若是在泉州遇的冤,那就是本地官员不肯接或者不敢接的状子——孟素蓉眼皮子忽然一跳,猛然想到了一桩旧事,似乎那件事里说的就是泉州府惠安县……
第10章 中秋戏含冤(下)
孟素蓉心神不定地在榻上靠了半个时辰,才听见外面顾运则的脚步声响,一抬眼顾运则已掀了帘子进来,随手朝锦眉锦心摆摆手,让她们出去。孟素蓉心里就是一沉,对两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们退到屋外守着,自己倒了杯茶递给顾运则:“老爷,可是那两人有什么不对?”
顾运则脸色不大好看,闷着头灌了几口茶才缓缓道:“那两人是同乡,都是泉州府惠安县吕家村人……”他抬头看了孟素蓉一眼,低声道,“三年前……”
孟素蓉只觉心里一紧,脱口道:“是海匪屠村那桩事儿?”
顾运则点了点头。妻子出身京官之家,眼界比之乡女开阔何止一筹,是以这样的事情他才会来与妻子商讨。
“就是那桩事儿。那少年姓吕名良,是吕家村本地人,其父便是惠安县丞。那女子名叫谢宛娘,是衙役之女。”
孟素蓉沉吟道:“惠安县丞——记得是剿匪之时殉职身亡了……”
顾运则摇了摇头:“这二人今日来诉冤,说道吕县丞并非剿匪身亡,甚至——”他下意识地把声音压得更低,“甚至连吕家村,都并非为海匪所屠,而是——被当作海匪屠了。”
孟素蓉浑身一震,虽然她已经隐约猜想到了什么,可是此刻从顾运则嘴里说出来,还是将她骇了一跳。
顾运则所说的,是三年前福建一带清剿海匪的事儿。东南沿海一带海匪已有百来年之久,从前朝起就断断续续为患,到了最近十年更是嚣张,不但在海上抢劫商船,还时常上岸劫掠村庄。因他们用的都是小巧快船,精于海上作战,又熟悉地形,朝廷虽在福建道有驻军,几次围剿,却始终不能平息匪患。六年前,老茂乡侯的次子陆镇去福建道镇抚司做了千户,三年之后,他巧设陷阱,将海上最大的匪帮“李老鲨帮”堵在了岸边,一举将其全歼,登时震慑了东南沿海的海匪,立下了大功。
这其中,吕家村就是官军与海匪交战的战场之一,据陆镇奏报:海匪被他们堵在近海,只得弃船上岸欲逃,又被他们堵截在吕家村。海匪狗急跳墙,将吕家村村民尽屠,房屋烧毁,就连尸骨都不曾抢出多少。
经此一战,陆镇立下大功。恰好那时老茂乡侯病重过世,计以时日,老茂乡侯病重之时,他尚在沿海布署兵力,老茂乡侯过世那日,正是他在吕家村浴血奋战之时。待他歼灭海匪赶回京城,老茂乡侯已过了二七,棺木都下葬了。
本来父亲过世,儿子须丁忧三年,朝廷以陆镇功大而欲夺情,并将他从正五品的千户升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可是陆镇在父亲坟前大哭,声称为将时忠孝难两全,应以忠字当先,所以不能因父病而弃战;如今已打了胜仗,剩下那些流匪已不足为惧,那便当尽孝,自应为父亲守孝三年,断不敢承朝廷夺情之举。
陆镇这一番作为,当时就在朝中倍受好评,待他守孝三年之后,立刻就起复了户部陕西清吏司郎中一职,虽说品级仍为正五品,但京官比外官自是不同,且户部又是要紧的衙门,常人想同他一般都不可得。就是这样,还有人说陆镇是亏了,因他当初若允了夺情,如今该是正四品,断不致三年之后还在正五品上迁延,故此名声又比从前好了几分。
如今吕良和谢宛娘要告的就是这位主儿,怎能教孟素蓉听了不心惊肉跳:“这——若这般讲,当初那就是谎报军情欺君罔上了?这,这可是确实的么?可有凭据?”
顾运则沉着脸道:“吕良自称与谢宛娘是邻里,当时谢宛娘随母亲去外祖家中,吕良本人在镇上学徒,至天色将黑方才返回村中,这才逃过一劫。吕良亲眼看见村中有百姓逃出,随即被官军追上杀死,并将头颅割下——”他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停了一停,才能接着说下去,“吕良带谢宛娘母子去县城寻父,便见县城城墙上悬挂数百颗海匪首级,其中多颗都是吕家村百姓之头颅。他将此事与吕县丞说明,吕县丞带着他去寻县令,县令当时应承查办此事,当夜他们的住处便起火,吕县丞被以勾结海匪屠杀村民之罪名问斩,谢宛娘之母被火烧死,只有他们二人逃了出来,投身戏班之中,一路辗转到了湖广。”
孟素蓉听得掌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这——这可有凭据?”
顾运则苦笑:“若有凭据,吕良也不致要到家里来诉冤。他自吕县丞被问罪之后就明白了,福建本地官员断无可能接他的诉状,因此才带着谢宛娘逃了三年。戏班到了本地之后,他也算有心的,打听到我祖籍就在福建,出身亦是微寒乡民,平日为官名声尚可,又听说岳父在京内也是清正之人,更有颇多门生,所以才借着唱戏的机会来喊冤。”
孟素蓉呆了半晌才道:“陆镇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又有德妃在宫中,若无凭据,谁能动得了他?”
茂乡侯府本是茂乡伯府,只因长女陆锦入宫为妃,才得以升伯为侯。说实在的,老茂乡侯一辈子看花饮酒,是个逍遥人,如今的茂乡侯陆铎才能也是平平,可这位嫡长女陆锦却甚有手段,入宫之后便承宠,二十余年宠爱不衰,育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现封为德妃,中宫皇后早逝,如今她便是首屈一指了,就连所生子女,也颇得皇帝喜爱。有了在宫中得宠的姐姐,又有成年的皇子外甥,陆镇自己又能领兵打仗,想要告他,真是谈何容易。
顾运则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苦笑道:“陆镇当年剿杀‘李老鲨帮’,这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孟素蓉默然。的确,陆镇剿匪的功绩是真的,纵然他杀良民以夸大自己的功绩,也抹不过东南沿海匪患确实大为减轻的事实。最要紧的是,东南海匪自前朝起就猖獗,到了本朝也是历经几任帝王均未能平息,今上是中宫嫡出,少年时便封太子,却始终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之处,故而直到登基,都有人私下议论,说今上若不是占了嫡出的便宜,未必就能得承大宝。正因如此,今上特别好功,陆镇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又建下这样前朝和先帝朝都未建的功绩,在他眼中自是地位超凡,如今若有人去告陆镇,不啻于老虎头上拍苍蝇。别说顾运则这个从五品的小知州,就是孟老太爷,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也远远够不上。吕良等人乡民出身,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道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又比陆镇品级高些,便能管得到此事,故而才跑来喊冤。若说这两人能将顾家事打听清楚,又如此衡量,也算是聪明了,只可惜毕竟是乡野之人,不知道朝中这些暗处的事,反而是给顾运则找了个极大的麻烦。
“这状子……老爷不能接。”孟素蓉心思百转,终于还是道,“且不说陆家如今——单是老爷的身份也过问不到此事,这里是湖广道,那边是福建道的案子,老爷若伸了手,也未免管得太远。更何况——无凭无据,这案子哪里能办得?”
顾运则苦笑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吕良与谢宛娘却要如何处置?”
孟素蓉默然良久,低声道:“只得权且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状子是接不得的,可是吕良二人却不能就这样撵出去,若是这二人被陆镇一党得知,只怕悄无声息就被处置了。可若是被外人知晓这两人到了顾运则家里,恐怕顾家也要被连累,甚至还要捎带上京城里的孟家。
顾运则深深叹了口气:“吕家村一村无辜被屠,我——” 他也是乡下出身,虽做了这些年的官,仕途也颇顺遂,却也还不曾泯灭了良心和责任,眼看着冤案在前却无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