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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静静的辽河+童年-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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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和爸爸结合以后,妈妈好似唐僧给孙悟空套上了紧箍咒,而爸爸更像一只被彻底训

服的绵羊,对妈妈服服帖帖,千依百顺,任何事情都毫无原则地迁就妈妈。在妈妈前面,爸

爸已经没有了大脑,没有了思惟,就象横陆敬二那样,一举一动全部在妈妈的操纵之下。

只有一点爸爸和妈妈完全相同:他们都不喜欢任何动物!

追求爸爸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妈妈还有许许多多宏伟的蓝图需要描绘,人生能

有几回搏啊?为了现实那些诱人的理想,奋斗吧,拼搏吧。妈妈如果突然之间热衷于某件事

情,不管这件事对她有什么益处、有什么意义,她都要意无反顾地投身进去。

眼前,这场空前猛烈的政治运动成为最为流行的时尚,入党成为每个人作梦都想的事情,

于是,妈妈便开始了近乎疯狂的追逐,不达到入党的目的,誓不罢休!待那场运动虎头蛇般

地结束之后,妈妈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尽消,再也不肯参加党组织的任何活动,当党组

织向她索要党费时,妈妈极不耐烦地掏出一张钞票:“哼,快点拿去吧,这是一年的,以后

少来找我。”

当达木花突然在这座城市里风行开来,妈妈便拿出全部的积蓄走火入魔般地投入炒卖,

其结果,可想知而;妈妈曾经下海经过商、搞得长途贩运,还作过安利传销,……,当妈妈

发现他人又有别的目标、别的追逐时,她便扔下手中尚未做完的事情,再次跟在别人的屁股

后面,去进行新一轮的追逐。眼前,在这个灼手可热的岁月里,妈妈正在热切地向党组织靠

拢,这将给她带来无尚的荣光。为此,妈妈绞尽脑汁地要实现这一宏伟的理想。妈妈积极工

作,表现突出,一幅幅油彩四溢、光泽艳丽的大奖状被她成捆成捆地抱回家里,待政治运动

结束以后,这些老古董成为奶奶裱糊墙壁的绝好材料。

非常遗憾的是,有一件事情总是让使妈妈终日忧心忡忡。解放前,我的姥爷曾经开过饭

馆,并且置办过一些田产,妈妈唯恐他人知道自己这不彩的底细,从而耽误自己的伟大前程。

于是,妈妈曾专程赶回娘家,告诫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果搞外调的人到咱家问你们什

么出身,你们可千万别提过去的事情,就说是贫农,贫农,知道吗?你们可别坏了我的大事,

耽误了我的前程!”

然后,好事多磨,一件意外的、不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差点没把妈妈的远大前程彻

底地葬送掉。

这件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应该先从我的姥姥讲起,有一天,我的姥姥从千里迢

迢之外突然风尘仆仆地不邀自来!

姥姥的个头比妈妈要矮小许多,并且单薄得如果逢遇狂风能够非常轻松地把她抛掷到漫

天翻滚的云朵里去。在我童年模模糊糊的记忆之中,姥姥永远都是戴着一顶无沿的深灰色的,

由手工织成的小帽子,这顶连睡觉都不肯摘掉的小帽子自从戴到姥姥的脑袋上之后,便一次

也未曾清洗过,脏乎乎的毛线缝隙里积满了令人作呕的灰尘,散发着剌鼻的酸腐气味。姥姥

那干枯得紧缩成无数道可笑细纹的嘴巴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终日都叼着一根深黑色的、挂满

油渍的长杆大烟袋,她频频地、一根接着一根地划擦着火柴,干瘪的嘴唇拼命地吧嗒着、吸

吮着,整个屋子里缭绕着呛人的劣质烟草的气味,地板上积满了磕掉的烟灰和划擦完的火柴

杆。有时,姥姥吸着吸着突然剧烈地干咳起来,于是,她便毫无顾岂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地

板上咳着脏乎乎、黄稠稠的粘痰,不出一日,整间屋子便被姥姥搞得一塌糊涂、不堪入目。

让我最为瞠目的是,姥姥盘卷着短小的双腿端坐在床铺上可以数个小时纹丝不动,而唯

一所做的事情便是拼命地吸烟和频繁地吐痰。对此,我很费解:姥姥这么长时间地端坐着她

的腿怎么不麻、不酸呢?为了验证此事,我偷偷摩仿着姥姥的样子在里间屋一次又一次地偿

试着,可是,仅仅几分钟我便再也坚持不住,我不得不叹服姥姥这非凡的打坐功夫。与妈妈

一样,姥姥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活计。

除却热衷于吃饭喝酒抽烟之外姥姥没有其他任何别的爱好,在她的人生观里,这些便是

生活的一切。姥姥从来不吃素菜,一到我家不是张罗着包饺子就是烙馅饼,吃腻了饺子和馅

饼便打法爸爸去买鱼。

“买什么鱼?”望着馋嘴的丈母娘,爸爸无可奈何地问道。

“镰刀鱼,镰刀鱼啊,我最喜欢吃镰刀鱼,一定要给我买宽的啊!”姥姥一边说着一边

不停地笔划着,说着说着,嘴角里已经无法抑制地流出了长长的口水。

几刻钟后,爸爸拎着几根带鱼走进屋子里,姥姥立刻丢掉大烟袋腾地一声凑过去非常仔

细地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同时又不顾岂腥臭味不厌其烦地翻弄着:“太窄了,这能有多少肉

哇,不好吃,咋不买点宽的呢!”看着看着,翻着翻着,姥姥皱起了眉头。

“市场上没有比这再宽的了!”爸爸解释道。

带鱼很快便被妈妈烧制得色香味俱全冒着腾腾热气摆放在餐桌中央,爸爸又去商场给姥

姥买回一瓶高度白酒。姥姥早就迫不急耐地坐到饭桌前抓耳挠腮地准备着享用那几根她认为

不甚理想的带鱼,姥姥的两只小眼睛贪婪地、死死地盯着菜盘子,两颗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

掉落到菜盘子里去。她欣然接过爸爸递过来的白酒瓶:“哎呀,这酒不好喝啊,我不是让你

买高粱王吗,那酒才叫好呢!”

“你要的那种酒我们这里没有卖的啊,买不到哇!”爸爸无奈地说道。

早已按奈不住的姥姥伸出筷子挟起一大块鱼肉悠然自得地塞进干瘪瘪的嘴巴里,继而,

姥姥那枯黄的两腮开始可笑地鼓捣起来:“啊,不错,真是不错啊,虽然窄了点,味道还是

可以的啊!”咽下鱼肉,姥姥又极其地道的饮下一口白酒,她的嘴唇不停的吧嗒着,无比幸

福地回味着甘甜醇厚的酒香。

“啊,啊!哎呀!”突然,姥姥尖声惊叫起来。

“怎么啦!”妈妈急忙放下筷子,问道。

“啊,啊,卡,卡,卡住了!”姥姥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痛苦地呻吟着。

“快,拿点白糖来!”妈妈冲着爸爸喊道。

爸爸快步跑向厨房取来糖罐子,姥姥一口气咽下半罐子白糖,可依然是无济与事,那根

该死的鱼骨头始终卡在姥姥那狭窄的咽喉里说什么也不肯滑下去,这是无辜死去的带鱼对姥

姥的无情报复。万般无奈之下,爸爸只好领着姥姥去附近的一家医院看医生。

姥姥不但贪吃,更热衷于炫耀自己,白天她闲得百无聊赖便溜到走廊里与邻居们拉家常,

只要一有机会,她便眉飞色舞地神吹起来:“你们知道吗,俺家以前可是开饭店的啊,那钱

可挣老鼻啦,我们不但买了许多金元宝、金首饰,还买了好大好大一片最值钱的土地租给别

人耕种,每年冬底的时候俺便挨家挨户的收租子。现在是不行啦,俺家的地给分了,饭店也

合营了。但俺老头子是饭店的经理,在饭店里薪水最多!我天天喝酒,顿顿有肉!虽然土地

给分了,饭店也给没收了,可是俺手里还有许多金元宝呢,这些金元宝足够俺吃喝一辈子的

啦,不,一辈子也花不完、吃不尽啊!除了金元宝,我们家作废的金元券都成麻袋装,后来

没地方搁都让俺给糊墙啦”

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闻听此言,顿时气炸了肺,她啪啦一声摔掉刚刚烧热的大马勺,呼

地冲出厨房,虎着四方脸恶声恶气的把姥姥唤进屋里。

“你瞎白虎啥呀!嗯,你很怕人家不知道是不?你还让不让我好啦?我这些工作都白干

了!”妈妈铁青着脸,脖子上的青筋突起老高,她恶狠狠地把姥姥赶进里间屋,随即又啪地

一声紧紧地关上了屋门,妈妈把姥姥一直逼到墙角处。

姥姥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我说俺家有钱还不对了?那俺说俺是要饭的

好哇?”

“妈,你知道啥呀?这是什么时候啊?”

“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是有钱的人吃香啊?”

“妈,我不跟你说了,你没有文化,什么也不明白!”

“……”

俩人越吵越凶,姥姥气急败坏的挟起自己的小包裹:“他妈的,我不呆啦,我回家!”

无论爸爸怎么调解都是于事无补,几乎要磨破嘴皮的爸爸最终只好躲到一边唉声叹气。

“他妈的,这就是我他妈养的闺女!啊,你这个二狼!杂种操的!”

妈妈在家排行第二。

妈妈趴在里间屋的铺床上呜呜呜地抽泣起来:“让她走,让她走!走了清静!”

“好哇,操你妈的,好个二狼,走就走,没你我还活不了啦,我这辈子再也不登你的家

门!”

妈妈的癫痫病突然发作,只见她“嗷”地一声惨叫,然后扑通一下摔倒在里间屋的地板

上,僵挺挺的活象一具赅人的死尸,爸爸见状慌慌张张地把妈妈抱到床铺上拼命掐拧她的人

中。

“不用管她,全是装的!”姥姥不以为然地嘀咕道。说完,她瞅都懒得再瞅妈妈一眼转

过身去推开了屋门哒哒哒地溜到楼下去,我正爬在阳台上漫无目标的四处张望着,我猛一低

头,突然看到怒气冲冲的姥姥怀里挟着她的小包裹低着头快步如飞地行走着,两条可笑的短

腿迈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细碎步,两只好似永远也不着地的袖珍小脚一刻不停地捣腾着,片刻

之间便没有了踪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在石头马路的尽头。

通常情况下,妈妈的癫痫病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发作:与人吵架吵至理屈词穷、穷途

末路之际,便大叫声栽倒在地吓得敌人顿时一哄而散;单位里评选先进工作者,突然发现红

通通的光荣榜上竟然十分扫兴地没有自己的大名时,激愤之下的妈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直

挺挺地倒在会议室的地板上,满场顿时赅然,单位领导不得不进行重新调整;在课堂上,当

她对颇皮的学生无计可施时,情急之下也使用这种手段。后来的事实验证了姥姥的结论:

“她全是装的!”

妈妈终于清醒过来,爸爸无微不至地将她安顿好,然后又匆匆赶往火车站去找寻赌气出

走的姥姥。

漆黑的深夜里,爸爸领着姥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里,姥姥把她的那个破包袱丢到床铺

上,二话不说,一个人静静的端坐在爸爸早已给她摆满丰盛菜肴的餐桌旁若无其事地再次大

嚼大咽起来。

“都睡觉吧,太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爸爸打着哈欠、一脸无奈地小声嘟哝着。

第二天清晨,妈妈还是十分委惋地把姥姥打发回了老家,临行之际,妈妈紫青的脸庞冷

若冰霜,竞然连一句送别的话都未曾与姥姥说过。打发走总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姥姥,妈妈

和爸爸便又从早忙到晚,哪怕是钻进被窝还是没有停止讨论如何才能尽快入党的许多关键性

的技术问题。

这年的初秋,妈妈和爸爸终于如愿以偿,面对着鲜红的党旗,双双举起了拳头,流下了

一串串激动不已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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