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辽河+童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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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你妈!”
“……”
周大驴的小儿子与我年龄相仿,有其父便有其子,周大驴的这个小儿子,在宿舍楼里以
刁顽、阴损而路人皆知,人送外号周扒皮。偶尔,我也会溜到周大驴家里与他的小儿子周扒
皮游戏玩耍。那是一个死亡般沉闷的家庭,那是一个让人窒息的家庭。在昏暗的、潮湿的,
充溢着令人返胃的异臭气味地房间里,周大驴叼着呛人的大烟袋,戴着污浊的近视镜,煞有
介事地翻阅着一本又一本即厚且重的书籍,而对面的墙壁则用木板钉成天然的大书架,从地
板直至高耸的天棚,毫无规则地摆放着成山的书籍,许多书籍周大驴大概永远也没有翻动过,
如砖的书籍上积着厚重的灰尘,散发着剌鼻的酸腐味。
“哼哼,”一生也没有寻觅到知音,永远也没有将自己沤心研究出来的采金船技术成功
地推广出去的周大驴,看见我坐到他的椅子旁,他悠然地转过宽阔的脊背,拉着老驴脸,将
沉甸甸的档案袋推到我的面前:
“小家伙,你知道吗,这是我研究出来的新技术,……”
“嗯,”我怯生生地点点头:“是的,我听爸爸说起过你,……”
“啊──,”听到我的话,周大驴的驴脸顿然一亮,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他兴奋得像
个孩子似地打开了档案袋,掏出一叠又一叠的图纸,以及天书般的文字材料,如数家珍,喋
喋不休地冲我讲述起来,直听得我如入五里雾中。
“哎呀呀,”周扒皮的妈妈,周大驴的黄脸老婆冲着兴奋得浑身直打冷战的周大驴没好
气地嘀咕道:“哎呀呀,哎呀呀,我看你是不是有病啊,病得还不轻呐,无论见到谁,都要
没完没了地讲你的采金船,这不,跟这个还没有豆腐高的小逼小子你也要唠叨唠叨,就像他
能听懂似的,你烦不烦啊,……”
“我乐意,”周大驴像驴一般地冲着黄脸婆吼叫起来:“我乐意,用不着你管!操你妈!”
“哼,”黄脸婆自讨没趣,满腹的怨气无处可泄,一转脸,看到身旁的周扒皮,立刻冲
着无辜的儿子发泄起来:“快点吃!”,周扒皮的黄脸妈妈不奈烦地催促着,周扒皮端着一
碗冷冰冰的面条,在黄脸妈妈恶毒的谩骂声中,匆匆忙忙、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拨塞着。我偷
偷地瞅了瞅周大驴的黄脸老婆,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妈妈哟,不瞅则已,这一瞅,我吓点没
吐出来。周大驴的黄脸老婆那臃肿的身躯活象一头叫春的老母猪,那一脸厚厚的赘肉显露着
无比邪恶的神情,圆鼓鼓的小眼睛闪着阴森森的、仇视一切的目光,当她挪动着笨拙的身体
时,立刻传过来一股股令人呕吐的骚臭气味。我至今也无法想象我们可怜的周大驴是如何与
他母夜叉般的黄脸老婆共同生活的,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居然生出了那多的孩子。
母夜叉的婆婆,亦就是周大驴的母亲因不堪忍受儿媳妇的虐待而跳楼自杀,鉴于此,母夜叉
不得不在监狱里反省了数载,尽管她很不喜欢那个地方。
亦因为这个缘故,宿舍楼里的人们都叫她“大罪犯”。有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
周扒皮,两个人在走廊里撕打起来,母夜叉闻讯赶来,一把将我推翻在地,她恶狠狠地冲着
我吼叫道:“杂种操的,看你再难打给我的儿子,老娘剜掉你的眼睛、打断你的狗腿!”
“哼,我说,你还有完没完啊,”黄脸老婆冲着满嘴泛着唾沫星子的周大驴嚷嚷道:
“得啦,得啦,别讲了,耳朵都听出硬茧来了!”
“我乐意,操你妈!”
“操你妈!”
“……”
母夜叉伸着长长的脖子,像只好斗的母鸡似地每骂一句便非常可笑往前凑拢一下,再骂
一句再往前凑拢一下,而周大驴亦不甘示弱,他扯着青筋暴起的脖胫,两个人在屋子中央掐
脖抱腰地对峙着,那极其滑稽的场景活象是两只狂斗着的母鸡和公鸡,而周扒皮对此却视而
不见,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囫囵吞枣。
“操你妈!”
“……”
“行啦,行啦,你们有完还是没完啊!”,周大驴的大女儿,一个已经上中学的女孩子
在旁边极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关你屁事,一边去,滚!”周大驴又将锋芒转向了女儿:“操你妈!”
“操你妈!”被周大驴无端侮骂的大女儿索性亦加入到父母的对骂大阵之中。
“操你妈!”
“……”
卡斯特罗与周大驴两家因争夺厕所的使用权而展开的旷日持久的大战,其结局完全出乎
人们的预料。最终,搬家的并不是人们想像之中的卡斯特罗,而是周大驴,他们搬迁到新建
成的宿舍楼里。搬家那天,非常会过日子的“大罪犯”任何物品也舍不得抛弃:“破家值万
贯啊!”黄脸婆一边翻腾着那些毫无头绪,乱七八糟的破东烂西,臭巴嘴里一边振振有词地
嘟囔着。经过一番昏天黑的穷折腾,终于将那一堆堆散发着臭气的、已经彻底霉烂的破烂装
上了汽车。临走之时,一次也没有迈进过我家大门的“大罪犯”,面目可憎的黄脸婆突然令
我意外地光临寒舍,让我不禁目瞪口呆。她脸上堆着虚伪的微笑,和颜悦色地向妈妈说道:
“×老师,我们家要搬走了!”
“是啊,”妈妈亦是现出一副虚情假意地样子漫不经心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在一
条走廓里住了这么多年!真的要走了还挺想的呢!”
“是啊,我也有同感啊!”,“大罪犯”、黄脸婆继续说道:“×老师,你看,我有这
么一件事,我在走廊里搭的那个小个棚子挺好的,能装不少东西呢,我想,要是就这么拆了,
怪可惜的,我突然想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能用得着的!”
“哦!”我和妈妈终于明白了黄脸婆此番造访寒舍的真实目的,妈妈爽快地询问道:
“行啊,那就给我吧,你想要多少钱呢?”
“五块,五块钱,×老师,你看你能出多少钱呢!”
“行,”妈妈根本没有跟“大罪犯”讨价还价,而是非常麻利地掏出五块钱,递到黄脸
婆的面前:“没说的,住了这么多年的邻居,怎么好意思跟你讲价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
“谢谢,谢谢!”黄脸婆非常满意地接过五块钱,然后把一枚钥匙递给了妈妈:“×老
师,这是小棚子的钥匙,里面的东西我都搬空了,小棚子现在归你啦,你现在就可以使用它
啦!”说完,“大罪犯”、黄脸婆揣着妈妈的五块钱,心满意足地溜出我家。
新建的宿舍楼地处偏僻,商业萧条,蔬菜、副食品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长期居高
不下,且品种单调。极其精明、穷于算计的“大罪犯”、黄脸婆便不辞辛劳地骑着自行车跑
出很远很远,去她认为商品价格比较便宜的市场采购各种生活物品。一次,满载而归的“大
罪犯”在回家的途中不幸被一辆迎面驶来的小轿车撞得腾空跃起,母猪般的身体从轿车前面
飞抛出去,然后,又重重地摔落在轿车的尾部,脑袋撞在马路边的条石上,顿时脑浆迸裂,
当场气绝身亡。
而重病缠身、命若悬丝的李湘妈妈居然奇迹般地康复了,至今仍健康地,但却不是快乐
地生活着。
“怎么回事,嗯,这是怎么回事,”头破血流的李奇终于将单位的老书记找来,一进走
廊,德高望众的老书记便解劝起来:“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大家都消消气,啊,有话好好
说,啊,走,你们都跟我进屋去,咱们和和气气地谈一谈,……”
“哎哟,”看到老书记走来,始终在门后窥探着的妈妈立刻打开了房门,无比讨好地跟
老书记打着招呼:“书记来了,最近身体可好啊!”
“好,好,”老书记匆匆与妈妈道了个寒喧,然后,他冲着两家的女主人挥了挥手,首
先走进李湘家,见战事彻底平息下来,妈妈这才走进厨房,继续忙碌起来。
“哎,”有人敲门,还有人击打厨房的玻璃窗:“陆陆,开门啊,快出来玩啊!”
这是鸽子笼里与我同命运的小鸽子们啪啪啪地又是敲门又是敲窗,邀我出去共同玩耍:
“陆陆,快出来玩啊!”
“哎,”我答应一声,套上外衣,打开房门,领着仍然泪水涟涟的李湘,兴冲冲地与小
鸽子们飞到“大黄楼”的走廊里。
“哎,”厨房里的妈妈叹息道:“唉,这些个勾死鬼啊,……”
6
“走哇!”我乃“大黄楼”里的小鸽子王,我将小手一挥,众小鸽子便尾随在我的身后,
一溜烟地飞出了“大黄楼”,来到宽阔的、用水泥板杖圈围起来的院子里。
“大黄楼”的背阴面是暗红色的、赤身裸体的清水砖墙,其东西两侧各有一道狭窄阴暗
的楼门,那无辜的、棕红色的木制门扇屡遭人们无端的袭击,遍体鳞伤、哼哼叽叽地摇晃着,
痛苦不堪地咧着大嘴巴不知疲倦地把我们这些小鸽子倾吐出来,我冲着从小鸽子扬了扬了手
臂:“走啊,到大食堂玩去!”
“好哇,到大食堂去!”
在大黄楼的北则,在水泥板杖的尽头,有一排建成不久即遭无端废弃的红砖平房,它是
大跃进年代吃大锅饭时的畸形产物,人们都叫它大食堂。我朦朦胧胧地记得,在那个可笑的
年代里,妈妈和爸爸领着我和姐姐,在拥挤不堪、熙熙嚷嚷的大食堂里狼吞虎咽地用餐。现
如今,大食堂早已是破败不堪,门窗、玻璃均被击碎,煤气炉灶被锁死,暖气管全部冻裂,
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地漫溢着长流水。
跳过洞开着的窗户扇,有一条狭窄的空地,堆积着霉烂的垃圾,用布满锈钉的木头棍子
扒开厚厚的垃圾层,便会看到一条又一条,又粗又长,通身绯红的大蚯蚓,极其恶心地在垃
圾层里钻来溜去。
“哇,”我扔掉破木棍,顺手拽扯出一条红通通的大蚯蚓,然后,跳回到院子里,嗖地
一声远远抛掷出去,众小鸽子们纷纷效法我,顿时,空旷的院子里红蚯蚓四处横飞,吓得正
在跳皮筋的小女孩们妈啊、妈啊地惊叫着,抱着脑袋、皱着眉头,四处逃窜。
“啊──,”抛甩够了红蚯蚓,我拍了拍脏乎乎的小手:“太累了,不玩了,走,”
呼哗──,在我的怂恿之下,小鸽子们再次冲进宿舍楼里,破败的楼门只好无奈地把我
们重新吞回去。我们这些小鸽子又飞回到阴森可怖、凌乱不堪的走廓里,在一堆堆毫无意义
的、散发着剌鼻的霉烂气味的废物间,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墨绿色的木制扶手是我们这些
小鸽子玩滑梯的绝佳选择,日久天长,被我们的小屁股磨得又光又滑,闪烁着铮明瓦亮的光
泽。而铁制的栏杆更是我们的好玩具,我们这些小鸽子活像是一只只机灵猴似的抓握着挂满
尘土的铁条兴致勃勃地攀上去再爬下来,同时,还尽情地挖掘着脑子里所有的想像力,做出
各种各样极其惊险的、常常令大人们目瞪口呆的奇特造型。
“哎呀,”刚刚从市场里买菜回来的杨姨见状,瞪着圆浑浑的大眼睛关切地冲着正在满
头大汗地玩杂耍的我警告道:“陆陆,小心,别摔着哇!”
“嘿嘿,”我倒悬在铁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