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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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给你一个人用的。”
“我省得。”
金发女笑一笑,意欲退下。
“请等等。”
金发女抬起头来。
“教授屋子里发生的事,你全知道?”
她点点头,有点儿自豪,“教授很信任我的办事能力。”
“你监视察看李宅?”
“不,我没有那样的功能。”
“可否告诉我,教授为何不与女儿联络。”
金发秘书答:“彼时她年纪太小,与她无关。”
“我还是个外人呢!”
“不,”金发机械人凝视之洋,“你一直在他身边。”
之洋不置信地说:“什么!”
秘书笑笑,荧幕熄灭,它来去自若,功能超卓。
时珍自门边张望,“之洋你大呼小叫同什么人说话?”
“我自言自语。”
“毛病越来越大了。”
“我也这么想。”
“老姑婆迹象越发明显,快快找个男朋友吧。”
之洋唯唯诺诺。
到厨房坐下,浅尝饭菜,便抱怨道:“还是人手好,机械人的厨艺始终搞不上去,无论是鸡鸭鹅,鱼虾蟹,猪牛羊,统统一个味道。”
“人手哪里还有空弄吃的。”
“时珍,我们生活质素真的提高了吗?”
“问得好。”
“科技越来越进步,生活却越来越粗宽,电脑可为我们增进感情生活吗,我们多余的时间都用到何处去了?”
时珍接下去说:“人类胚胎在实验室内成长,出生后集体在育婴所学习语言及各种知识,与生父母全无接触,有何益处?”
两个年轻女子一齐叹口气。
之洋说:“如果菜好吃就没有此类抱怨了。”
时珍抹抹嘴,“我叫机械人出来收拾。”
“不过,现在没它们简直束手无策。”
“我完全相信。”
“我们的时间哪里去了?”
“人们不愿生育,人口减少、老化,每人每天非工作十小时以上不能维持社会经济,粗重工夫无人愿意担当,只得依赖机械人。”
之洋问:“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时珍答:“无英俊风趣男伴,提不起兴趣。”
之洋笑得打跌。
“我会比你更早到征友所去。”
“那里又何尝有你要的人。”
“之洋,他在何处?”
之洋抬起头来,“某处某时,你总会碰到他。”
“那,世上为何还有那么多独身人?”
“有人觉得孤寂是种享受。”
“不会吧,不会有人心理变态吧?”
之洋说下去:“有时,半途中伴侣不得不道别告辞,因此孑然一人。”像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来,休息过后,我们再去寻人。”
之洋不动声色。
可是时珍并非笨人,她说:“之洋,我注意你一直按键钮这一边的字母,这里全是XYZ。”
之洋抬起头来,“那我与你换一换。”
“不用,”时珍说,“有人买奖券也认定某几个号码。”这个比喻十分恰当。
之洋点点头。
时珍忽然说:“我帮你按。”
之洋连忙阻止,“不,时珍,我自己来,喂,冒失鬼——”
已经来不及了,之洋为之气结。
之洋要按的本来是X五五。
可要等下一次了。
因为急着要见教授,之洋心不在焉,不太专心。
只见所在地是宽敞的公寓房子,电灯电话样样俱备,近窗还设有水汀,都是上一个世纪的设计,百多年历史。
那时候都会风貌比较腐败,所以容易使人意乱情迷。
之洋笑笑,不知又堕入哪个人的世界里来了,真是身不由主。
正在此际,她听得有女子无奈地吟道:“身不由主。”
之洋探头探脑去看是谁。
一个瘦削清丽的女子坐在窗前逗一只黄莺唱歌,手中拿着半只蛋黄喂它。
女子穿着月白色绸旗袍,身形婀娜,无限风韵,可是心事重重。
这是谁?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之洋,也问:“你是谁?”
之洋嚅嚅:“我——”
女子微笑,“你是新来的小大姐。”
“我,小大姐?”
只听过有大小姐,何来小大姐?
女子扬声:“张妈,小大姐来上工了。”
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进来,一见之洋便低声抱怨:“你怎么跑到小姐的房里来了?跟我走,别乱跑。”
之洋忙问张妈:“什么叫小大姐?”
张妈没好气,“小大姐即年轻帮佣。你自蒲东来可是?少说话多做事,快去拖地板。”
之洋啼笑皆非。
正欲分辩,忽然闻到灶头扑鼻香气。
脱口而问:“在煮什么?”
“馋嘴,不过倒是识货,是一锅红烧乌贼烤五花肉。”
“哗。”之洋垂涎欲滴。
张妈怪同情她,“去把工夫赶出来,小姐不会小气几块肉。”
没想到吃好的要回到百多年前。
之洋取过地拖与一桶清水,百忙中问:“小姐是谁?长得甚美。”
张妈笑了,又叹口气,“瞧你模样笨笨的,心倒精灵,她是——”在之洋耳边说了三个字。
之洋睁大双眼,“阮玲玉!”
张蚂颔首,“连你这乡下孩子都知道小姐的大名。”
之洋不想与张妈分辩她是乡下人抑或是城市人,她只是惋惜地想,这是一个短暂的生命。
可怜的她将因为感情纠纷、烦恼无法解决,而寻短见。
张妈推她一下,“还不去把工夫赶出来?小姐一高兴,带你去烫头发,你就走运了。”
之洋连忙说:“不不不,我喜欢直发。”
张妈笑着批评,“你看你,乡里乡气,不识好歹。”
之洋从未拖过地板,无师自通,幸亏是浅易工夫,只要肯花力气便行,不消片刻,便将屋子里里外外拖得光洁明亮。
张妈看见,讶异得不得了,“咦,手脚倒是勤爽。”
阮小姐抱着手臂出来微微笑,“这回用对人了。”
之洋挥着汗坐在露台上,异常愉快,体力劳动就是有这个好处。
张妈用大碗盛了饭与肉给她,“你就坐在那里吃吧。”
之洋用手接过,笑一笑,不介怀,大口吃起来,不知多香甜。
人生就是这样,在上一个故事里,她被误会是神仙,这一回,又有人把她当一只狗。
张妈问:“多久没吃五花肉了?”
之洋据实答:“我从来没尝过这样美味的肉。”
“啧啧啧,真可怜。”
又加添一碗菜汤给她。
“张妈,你要是开饭店,一定生意滔滔。”
是阮小姐站在落地长窗边打趣她。
之洋抹抹嘴,诚恳地说:“阮小姐,我可以与你说几句话吗?”
阮小姐没有架子,倚在栏杆上,笑问:“可是要借工钿?”
“不不不,不是那样。”
阮小姐大奇,“那一定是问我要旧衣裳?”
之洋笑,“不,我够衣服穿。”
阮小姐打量她,“像你身上这种阴丹士蓝老布,足可穿十年。”
之洋收敛笑容,“阮小姐,生命诚可贵。”
阮小姐转过头来,十分诧异,“你说什么?”
之洋轻轻重复:“一个人所拥有的,至珍贵的便是生命。”
阮小姐既好气又好笑,“你从什么地方听人那样说,是耶稣会礼拜堂里的人布道吗?”
之洋发觉彼时的女性实在缺乏常识。
她说:“无论如何,不可轻贱生命。”
阮小姐答:“那自然,身体发肤,受自父母,需小心保护。”
之洋颔首,说得好。
这时,一辆轿车在弄堂口停住,阮小姐一见,立刻同张妈道:“说我不在。”厌恶地避到房间里去。
张妈大声回答:“是。”又对之洋说,“你速速去替我去买一瓶醋回来,今晚小姐请客,我要一直忙到黄昏。”
“今日缘何请客?”
“今日是小姐生日。”
“几岁?”
“二十三。”
之洋松口气:“还好,不是今日。”
张妈问:“你一个人喃喃说些什么?”
之洋摊摊手,“乡下人就是这般模样。”
“对,闹了半晌,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之洋。”
“这算什么名字?”
“你叫我阿之,也就像小大姐的名字了。”
“阿芝?”
之洋问:“谁来探访阮小姐?”
“那些做生意发了财家里有大小老婆却还来追求女明星的伦俗无情汉。”
之洋没想到一个中年女佣会说得出如此机智伶俐的话来,不禁鼓掌。
张妈啼笑皆非,“你这是干吗?”
“说得好极了。”
“你懂什么!”
之洋笑,她想说,我懂得比你多得多,又觉胜之不武,在张妈面前逞强干什么。
“阿芝,你这个人很有趣,好好做下去,小姐脾气很随和,不会亏待你,在这里,见得人多,见识增广,有好处。”
之洋想,可惜我不能够。
这时有人按门铃。
“来了,讨厌人物来了。”张妈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站着一中年汉,大腹贾,涎着脸,半张着大嘴,十分贪婪模样。
别说社会没进步,到了之洋那个年代,人的相貌身段大有改进,已很少有长得恶形恶状的人,人类遗传因子已可由医生控制,当然尽量挑优秀质素给下一代。
只见那大腹贾塞钞票给张妈,又叫她:“来,小妹妹,拿去买糖吃。”
其实之洋比阮小姐还要大几岁,可是不打扮,就显得嫩相。
之洋说:“我去买醋。”
任得张妈与该人纠缠。
传说中的狂蜂浪蝶,便是这种人了。
可是之洋没想过任何一种蝴蝶会有那么胖。
她走出弄堂,回头看,只见天空带一抹蔷薇色,带薄雾,三轮车叮叮叮响铃擦过她身边,彼时大都会也似一个小城镇,之洋对阮小姐十分留恋,可惜她只是一名过客,不能久留。
她用劳力换了一碗饭吃,公平交易,这是她离去的时候了。
之洋可以想象张妈会挂念她,“阿芝这小大姐,莫是迷了路,遭人拐带”,然后到荐人馆查询,随即发现荐人馆根本没派人来。
之洋对老好张妈有若干歉意。
可是最令她难过的是人类无法扭转他们的命运。
之洋往前走,她走回实验室来。
时珍看着她,“吓坏我,你为何满头大汗?”
拖地板当然要流汗。
之洋问时珍:“你又到何处去了?”
“别提啦。”
之洋大感好奇,“说来听听呀。”
“我陪一位女士折纸船。”
之洋笑起来,“我知道了,把纸船寄给母亲。”
“可不是,想起亡母,泪流满面。”时珍没精打采。
之洋稀罕地说:“真没想到纸船会有感人之处。”
“因为碰巧触到我伤处。”
之洋轻轻叹一口气。
“你我均既伤心又劳累。”
“人生本来如此。”
“之洋,缘何悲观?”
“不是吗,生活中充满等待等待等待,接着便是惊恐惊恐惊恐。”
“找到父亲,我们可以向他请教有关人生。”
“教授就快回来了。”
“这是你的第六感吗?”
之洋答:“别挪揄我,我十分信任我的灵感。”
“这就是你做人失败的地方。”
之洋伸一个懒腰,“不同你说了,回家养精蓄锐,准备上班。”
回到家,淋浴洗刷,磅一磅体重,发觉轻了一公斤有多,不能再瘦了,她取出营养药粉调了一杯饮料喝下去。
唉,真难吃,不由地又怀念起张妈的五花肉来。
门外不住有人按铃。
之洋去查看。
外头站着曾国峰。
之洋根本不想见他。可是他从前就有大厦大门的开启密码,如此又派上用场。
得速速打发他走,否则邻居会生反感。
“之洋,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你到街角等我,十分钟后我下来。”
之洋语气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