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成尘-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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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是,你瞧徐参谋每天嘘寒问暖的,生怕她有半点委屈。”“谁说的,要是徐参谋在意她,怎会给她吃安眠药,我可是亲自去给徐参谋买的药!”女佣里一阵唏嘘,正嚼舌头之际,倒是一旁的嬷嬷手快,她帮玎珂系上扣子,朝她们瞪了一眼,“莫要混说,小心让徐参谋听到,明儿揭了你们的皮!”
另几个年轻女佣立刻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是低头仔细而小心的整理着玎珂身上的衣服,她的皮肤欺霜赛雪绝美耀人,甚至有次一个女佣无意瞟见屋内的玎珂,竟嚷起来说徐参谋在房里藏了个仙女。
忙碌之时女佣却像发现至宝般叫了一声,“呀,你们看她的镯子,多好看!”
众人正欲离开屋子却又忍不住望了一眼,玎珂的手腕上是一只黄金手镯,上面镶嵌着足足十二颗玛瑙,不同色泽却同时闪着耀眼的光芒,镯子上细细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做工繁杂而精美,边缘嵌着浑圆饱满的珍珠,将整个镯子修饰得华丽却不庸俗。
这支镯子是袁尘在北平时送给玎珂的,那时他不由分说的将镯子扣在玎珂的手腕上,竟是大小恰好合适,“这是当年唐太宗送给长孙皇后的镯子,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本有一对,不过另一只被我煅烧了,这只拿来送给你。”
玎珂一听是如此贵重的物品,慌要顺着手腕拔下,可怎奈镯子太紧,竟勒得手背通红也去不掉,她抬头瞧见袁尘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玎珂气得只得作罢,“煅烧?这样罕见的东西,为何不留下,非要煅烧一只?”
“因为,我的玎珂独一无二,我要送你的礼物也必是举世无双!”
被捆绑在木桩上的侍官身上依旧套着印有“钟离”二字的军装,可衣衫早已被抽打的破成一条条,连金色的“钟离”也沾着乌黑的血迹,模糊不清。这三四个人皆是钟离钦的贴身侍官,可如今却是蓬头垢面身陷囹圄的犯人。
“记住,少帅若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徐若愚背着手在阴暗的牢狱内踱着步子,被剁了十根手指的侍官已无力垂死挣扎,他们如待宰的羔羊般颤颤缩缩,“少帅若问起,小的就说大小姐上了司令的飞机,已是机毁人亡!”
“这就对了!记住,倘若说错一句,你们全家老小可就……”徐若愚话未说完,却猛扬手狠狠将桌子上的瓷杯摔在地上,啪的清脆一声响。
已被日夜拷打得不成样的几人,瞧见徐若愚这举动更是猛然一惊,吓得使劲点头,“长官,放心,我们都亲眼看见玎珂小姐上了司令的飞机,有去无回!”
地上破碎的白瓷片隐约可见江南水墨画,徐若愚却弹了弹白手套上的灰尘,瞬间抿起如阳光般满意的笑容,任由军靴踏着污水和血迹缓缓走出监狱。
“少帅!”何副官推开门却杵立着纹丝不动,袁尘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尽是期盼渴求的目光,“有玎珂的消息了?”
何副官的心也索索乱抖,他紧皱着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袁尘漆黑的眼眸溢满了恐惧,何副官垂下眼睑不敢对上他失望的眼神,“夫人已经……”
“不要说了!”袁尘忽然打断何副官的话,他身子软下半截,猛地倒在椅子上。袁尘双手紧紧揪住左胸前的衣襟,整个人竟是颤颤巍巍。
“少帅?您没事吧?”何副官冲过来慌掏出怀中的止痛药,他知道袁尘定是伤口复发了,“出去!”袁尘却如舔伤的野兽般,低低的嘶吼了一声。
何副官站在原地又不敢上前,他握着小巧的药瓶不知所措。
“出去!”袁尘又重复了遍,他半低着脸看不清表情,可声音却是又冷又硬,犹如溺毙之人最后的挣扎。
何副官慌带上门走了出去,袁尘只是在椅子上一直坐着,直到黑幕遮盖了蓝天,漆黑的屋内不盏一灯,他却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滚,你给我滚!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你!”她回眸冲着他笑,嘴角明明上勾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可脸颊却蠕动着点点晶莹,她总是睁大眼睛一眨不眨任由泪水滚落眼眶。
他宁愿,她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同他冷战争吵厮打。
滚滚尘埃中她依旧美得恍若神妃仙子,战场的血腥却丝毫斩不断他们的距离,她笑着使劲全力扑在他的怀中,“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固执而坚毅的看着他,“我爱你!”
袁尘艰难的喘息着,他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左胸,从中弹昏迷到清醒,他的脑中无时无刻不是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一回眸,都是挽救他生命的药。
而今他最后一次挣扎,却被推进了无边无际的寒渊,不能呼吸,不能动弹,仿佛四周都是刺骨的冷,不断的拍打着涌动上来,直将他掩埋。
袁尘缓缓掏出抽屉内的银色手枪,他将冰冷的枪口狠狠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眼泪却顺着他的眼眶滚落,滑过他的脸颊落在两片唇间。
只爱一次,也许来生再难相见相认相识。
正文 近在咫尺
天色刚蒙蒙亮,在泛着微白的苍穹中,还坠有几颗孤星伴清月。何副官在门外一直守着,却始终不见袁尘出来,又丝毫听不见屋内的动静,他急躁的踱着步子,电话却在此刻响了起来,仿佛震醒夜色的晨曦一般。
“少帅?少帅?”何副官的指节不住的叩在门上,他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在门上仔细聆听,屋内却是慑人的死寂,门被反锁着何副官不敢硬闯,只得在门外大声喊道:“报告少帅,宛如夫人带着孩子到北平了!”
孩子?
他和玎珂的孩子!
袁尘扣动扳机的手缓缓停了,眼眶滚下来两行泪珠,寒冷的身体却更觉得冰凉,直凉进心底,他抬起手背随意揩了下。
安静了许久,陈副官只怕袁尘会出事,他正欲去撞门,可门却忽然开了,何副官吓得赶紧立正站在原地。袁尘的军靴却无力的踏出了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他铁骨铮铮的脸庞上,他下意识伸手却挡了下,阳光却透过指缝钻进他漆黑的眼眸中。
“回北平!”他极慢极缓的说出口,整个人如抽过鸦片般的颓废。
“小心点,里面的东西容易碎!”四五个士兵抬着狭长的木匣子,徐若愚紧张的跟在旁边不时吼出声。裴之言却带着侍官大步从后面走过来,他经过时轻瞥了眼,近两米长的雕漆木匣子做工考究,盖子上漆有淡淡的工笔彩绘,两侧半镂空的刻着游龙戏凤般的花样,看似能窥见内部却又看不见,“呦,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么小心!”
徐若愚却笑着继续催促士兵将木匣子抬上专列,“还不是一些舶来品,如今这些罕见的玩意儿不多,趁上海有赶紧多买些带回北平。”
上海大捷,袁尘也开始动身回北平,士兵皆是欢欣鼓舞,据说单钟离家抢来的东西就足够整支军队两年的军饷,袁尘却丝毫不肯迈进那间宅院,仿佛遥远的记忆会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切都猝不及防,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得满心痛苦。
官员士兵却个个满载而归,只等这辆专列穿过半个中国回到北平。
裴之言笑着用力拍了下木匣子,“舶来品?什么舶来品?”裴之言厚实的手掌极为有力,他轻轻一拍整个木匣子都不由一震,士兵险些松手抬不住,徐若愚吓得慌冲过去帮忙抬稳,“小心!”
几个士兵赶紧手掌用力再次抬稳踏上专列,轰鸣的火车前裴之言却笑出了声,他的声音如洪钟般,直让人觉得不是发自人的肺腑,而是波涛拍打在石壁上。
“还不都是些窗帘银器水晶之类的,”徐若愚再次望向士兵,他们已将狭长的木匣子抬上了专列,“买给家母的。”他又这样刻意补充了句。
裴之言听闻都是这些东西,自己又无妻妾要来也无用,便冲徐若愚冷冷一笑朝自己的专用车厢走去了。
徐若愚快步钻上专列,木匣子就放在他的屋内。这辆专列上的高级官员几乎都是每人一个车厢,偌大的车厢内铺着电蓝水渍纹的毛绒地毯,暖气顺着管子噌噌的往上窜,徐若愚的额头却已沁出涔涔的汗珠,他伸手拽上暗花细布的窗帘将车厢内遮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屋内一盏百折绸罩壁灯闪着晕黄色的光芒。
徐若愚轻轻卸下雕漆木匣的盖子,借着一缕微光只看得朦胧,可他从眼眸到心都是异常清晰,木匣子里铺着厚重的绸缎,锦绣的绸缎上却躺着一个昏昏睡去的女子。
她轻蹙着眉头呼吸平稳,脸上铺着薄薄的淡妆,面色有些苍白,唯有两片精工雕琢的红唇略带血色,双臂紧贴在身体两边,一对修长的手合在肋骨上,戎装下却难掩胸前丘壑,仿若埃及金字塔里沉睡千年却又鲜活的艳后一般。
“玎珂,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徐若愚像念咒语般一字字低声吐着,眼眸却是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少帅,上海这边我按您的要求暂时划分给了南京军区管理。”何副官抱着成堆的材料边走边念。
袁尘这几日像疯了一样的工作,仿佛在利用这些填满空荡荡的心底。
何副官正快速的说着,袁尘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袁尘!”
袁尘伸手猛按住自己的左胸,他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可喘息间却仍是痛不欲生,何副官慌去扶但见他已是面色苍白,“少帅?”
“袁尘!”
若有若无的声音再次漂浮而来,袁尘双手紧紧攥住左胸前的衣襟,身体不住的簌簌乱颤,他抬起头却是满脸的汗水,“谁在叫我?”
何副官发懵的左顾右看,轰鸣的火车前并无他人,官员和士兵多数在车内打着牌,只有少些懒懒散散的在车前买着香烟。
火车喷出袅袅的烟雾,这声音仿佛有一只船在天边求救,广阔的大海上却找不到指引方向的灯塔,凄清而幽怨,犹如匕首一次次扎进袁尘的心底,却又无情的拔出。
他缓缓起身左手却依旧紧按在胸前,“这是谁的车厢?”
方形的车厢玻璃被暗花细布窗帘遮盖得不露半条缝,何副官轻瞥了眼车厢号,“是徐参谋的车厢。”
“徐若愚?”袁尘又开口问,“是,您的车厢在前面。”何副官说着指向列车中间的位置,袁尘抬头盯着暗花细布窗帘,却有种恍惚隔世的不真实之感,仿佛这节车厢暗藏着强大的磁场,不住的吸引着他的身体和心。
许久袁尘慢慢晃过神再次站稳,继续踏着大步朝前走去。
雾气萦绕间,蒸汽列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袁尘的军靴踏在台阶上,他回眸又望了眼徐若愚的车厢,转而毫不犹豫的上了专列。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淡淡的茶香拂来,玎珂摇了摇仍犯晕的头坐起来,可全身从筋骨到牙根都泛着酸楚,她伸展了下身体环顾眼前。
玫瑰红的软缎铺在梨花木床上,中央一张褐色书桌铺有竹叶绿绣盘花篆字的桌布,上面摆着崭新的毛笔和纸张,香墨镇纸在夕阳的照耀下略带光泽,这间屋子淡雅别致,布置简单却独具匠心,
“小姐,醒了?”玎珂看身边说话之人竟是个素衣简出的女佣,“这是哪里?”
女佣倒是热情开朗,“这是少爷在北平外专为小姐购的宅院!”
“少爷?”
“最近,好些了吗?”
玎珂眯着眼睛逆光望去,女佣侧开身,眉目清朗的脸庞映入眼帘,“是你!”
徐若愚眼角湿润,神色萌动,却是笑得丰神俊朗,“嗯,我可是花了很大气力才把你从上海带回北平的。”
玎珂伸出修长的手微按了下昏沉沉的头,“我怎么了?”
徐若愚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