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第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作者:许开祯
【】
序
河阳城像个女人。她仰面平躺,乳峰高耸,好像永远瞪着天望。
从天空往下看,女人左乳上颤颤地竖一根柱子,圆的,细望,却是一座古塔,摇摇摆摆几百年,还没倒。塔高约八丈,底座直径约十六米。塔底用条砖叠砌,塔身为木,朱漆斑驳,岁月雕饰。塔周又有高低不等小塔九十九座,分建于不同年代。塔边一寺,原为西藏高僧之居所,高僧一生讲佛治病,著述颇丰,七十岁时坐化于寺内,其手迹装订成册,皆藏于塔内。
右乳却是方的,不高,但大,是一座文庙。据碑刻记载,文庙始建于明正统二至四年,后经成化和清顺治、康熙、乾隆、道光及民国年间重修扩建,逐渐完整,前后历经五百余年。文庙由东西连在一起的三组建筑物构成,规模宏伟,风格独具。中间一组以大成殿为中心,前有泮池,后有尊经阁,中为棂星门、戟门,左右有名宦、乡贤祠和东西庑。这一组建筑总称孔庙,是纪念圣人孔子的地方。东面一组以桂籍殿为中心,前有山门,后有崇圣祠,中有东西二门、戏楼,左右有刘公祠、牛公祠和东西二庑,统称文昌宫,供奉文昌帝君。西边的儒学已毁,仅存儒学前面的忠孝、节义两祠。庙内古柏参天,肃穆幽雅,巍峨壮观。
河阳城因了这一塔一庙,便有了灵气,也通了文脉,自然就成了文化古城。
女人的肚脐眼处流出了一股哺育了世代百姓的清泉,名曰古海子。它的水脉可循着祁连山,再过马牙雪山,一直问源到西藏的布达拉宫。古时泉水淙淙,清澈见底,上面轻烟袅袅,四季缭绕。有酿酒之人在此筑榻修池,慢慢此处便升腾起酒糟味,微风一吹,糟味缓缓散开,和在空气中,整个河阳城便被浸淫到一股酒气中,终年弥漫,沁人心脾。酒厂日新月异,由小作坊壮大成集团,酒驰名全国,着实醉倒了一大片人。不过终于有一天,海子泉干涸了,再也捧不出一滴水来,集团便很快衰败下去,到了这年,大半工人已闲居在家,过上了没有活干的日子。
女人两条修长的大腿,缓缓地朝西延伸,伸出两片肥沃的玉米地,玉米结穗之后,那腿看上去格外饱满,一地的庄稼,让谁都想扑上去咬几口。后来,庄稼就不见了,左腿开发成乡镇企业示范区,起初着实火了一把,后来一个接一个关了门。再看这条腿,就像被太多的嘴咬烂,千疮百孔,极煞风景。右腿开发成第三产业区,灯红酒绿,色彩斑斓,尤其是夜晚,流光溢彩的霓虹,让这条腿充满肉欲的光芒,一股股极腐朽却又极诱人的味道整年从这里升腾,弥漫在河阳城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两腿中间,是一条越变越宽的古河道。古时,上游善发大水,大水汹涌而来,眼看要掠城而去,却突然从东面嘴的地方钻下去,又奇奇怪怪从腿中间冒出来,然后一路朝西狂泻而去,独独保了河阳城的安全。久而久之,城西便有了这古河道。民国十六年地震之后,上游突然就没了水,这河道自此便受冷落,风吹日晒,就成了乱石河滩。
还有一个地方没说,很关键,很神秘。
酒厂到古河道之间,原是一片茂盛的水草地,奇花异草冷不丁问津此处,开得如怒如放,花香四溢,水汽袅袅,成了一大地脉,迟迟不敢有人开掘。世间总有敢吃螃蟹的人,不知何时,这儿忽然建起一座花园式现代厂房,高楼耸立,树木成荫,各种名贵花草从南国移来,生成一片一片的草坪和花园。每逢春季,百花盛开,群芳斗艳,河阳城大大小小的蜜蜂全都飞来,围在花园里,嗡嗡叫成一片。
这座花园式厂房便是著名的河化集团,一个拥有上万名员工,资产过亿的现代化企业,一个二十世纪最末十年让河阳城风光无限的绝命诱惑。
河阳是座古城。说书的文老先生讲,河阳城最早为一驿站,因有古海子清凌凌的泉水,过往的驼客、马队便在这儿歇脚,商业因此而萌芽。河阳北临腾格里大沙漠,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战国初期,一陈姓商人见此地水青草肥,女人茁壮,便在此安家,娶妻生子,繁衍子孙。商人死后,子孙分为两脉,一脉在河阳城做绸缎生意,一脉离河阳百余里垦荒种地。秦二世,驼帮灭河阳陈氏男人,掠妻女。献帝五年,马帮、驼帮火拼,各死伤无数,河阳一时为女人之地……
乃至西晋南北朝时期,驼帮、马帮各踞码头,火拼数年,终形成南北二势。南为马帮,走山道;北为驼帮,穿漠海。南北中间,就有落难者搭棚而居,久而久之,自成一族。
后匈奴起兵,奸女杀子,掠走布匹无数,河阳大乱。
永嘉六年,张轨分河阳置郡,安置中州流民,人烟日渐繁荣。
太宁元年,西安城豪门杨光携妻小过河阳,进西域,遭马帮袭击,杨光被乱马踏死,妻杨林氏落难,后随了马帮头子。杨女生性豪爽,侠肠义胆,家仇父恨,令她一怒之下抢了烟花巷的地盘,仗着母亲的庇护,做起了河阳城烟花巷的老板娘。此后,河阳烟花业如雨后春笋,蓬勃向上,不出几年,便独成一业。
咸安元年,河阳大水,百姓流离失所,河阳遭灭顶之灾。
隋开皇二年,兰州巨商贾庆在河阳开钱庄,百业待兴,交易日盛,百姓安居乐业,驼马二帮相安无事。开皇五年,马帮二帮主长女重操烟花,河阳夜夜笙歌,好不热闹。
唐贞观十二年,河阳大风,风起风落,百草无一生活。后大旱,饥民逃难四野。
天福七年,河阳大雪,平地五尺,民多冻死!
北宋咸平六年,河阳大疫,死亡枕藉!景德三年,大水,禾稼尽,人相食!
南宋淳熙三年秋七月,逢大旱,蝗大起,食稼殆尽。
宝庆二年三月,大旱,民无所食。七月,成吉思汗领兵攻河阳,河阳为蒙古汗国占领。
元泰定二年七月,河阳地震,死人无数,余震持续数年。
民国十八年,河阳大饥荒,疫病蔓延城乡,饿殍遍野。
说书的文老先生每每讲起这些,无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文老先生有一挚友,名黄益,祖上为儒学大师,深受乾隆皇帝青睐,赐一宅院。黄益一生饱学诗书,与文老先生志同道合,合建河阳书院,书院落成后不幸染疾而亡。文老先生无不悲痛,遂将黄益长孙收于门下,潜心培育,谁知孽子不肖,与文老先生的独子一道贪食大烟,又遇民国连年战乱,黄门家业衰败,至黄益唯一后人黄风娶妻生子时,家境破败到只剩一古宅子。后“文革”遭焚,黄家沦为贫民。念及两家世交,文老先生将黄风小女丫儿过继门下,终日端茶倒水,侍候爷俩。
河阳为内陆沙漠气候,多风。史书记载,河阳风灾频繁,风祸不断。东晋穆帝永和七年,河阳大风拔木,黄雾下尘。清康熙四十七年春三月二十五日,河阳昼晦如夜,禽鸟死者无算。民国二十七年,河阳暴风为灾。一九六三年,河阳大风日数达三十九天。一九七一年六月下旬,河阳出现十二级大风三次……
气象学上风灾分为大风和干热风。民间分为黄风、红风、黑风。
一曰黄风,多发于三、四月间,起时就地打旋,螺旋式升腾,及半空中化为风流。来势较猛,但风力较弱,一般只染尘天气,对农作物伤害不大,偶尔携有疫菌。百姓经它一吹,轻者患流行疫病,重者染重疾,久病不起。黄风起时,天晴地朗,没有先兆,频数又多,常令百姓防不胜防。因旋风携土带尘,看上去如黄雾,故俗称黄风。黄风来势若飞机,快且猛,来不及躲,轰隆隆一阵响,眼前顿觉一片浑黄,鼻孔中卷入很重的腥味,过后满脸蒙尘,耳孔里灌满沙子,牙齿三天都刷不干净,吃饭时一嘴的沙尘味。如有女子立于风中,黄风一如男人的厉手,从裙裾处猛一下将其掀起,眨眼工夫,女子裙摆便倒卷蒙头。风力稍猛,那裙便从头上飞起,如一朵蘑菇云,开在半天中。黄风虽让女子蒙羞,但却不伤及女子肌肤,还算善风。
二曰红风,多发于七、八月间。起时在远天极目处,其状若一团红云,翻卷而来,速度如火车,轰轰隆隆冲过来,一路掠草折枝,吞没飞鸟,挟沙裹土,天地即刻混沌。白昼如蒙上一幕暗红帘子,霎时昏浊一片。风过草死,庄稼连根拔起,树枝断裂。禽鸟卷入风中不过一个时辰,纷纷气绝力尽。如有女子立于风中,裙衣必将从四处撕裂,碎成布片,露出白嫩细滑之玉体。瞬间风沙洗劫,便成了一具染满红尘的沙鼠。起红风时,空中必携豆大的水珠,那是大风卷起一路河水所致。水珠碰在女子玉体上,转瞬凝为红泥,牢牢粘在肌肤上,过后三天泡在浴缸里,也未必能还原肌肤原本之亮色。
红风来势看似慢,但实有排山倒海之势。红风起落数日,等天地在昏暗中醒过,才发现绿绿的麦田不见,碧波的河水成为红泥流,八月的树枝剩下一具泥树干,屋顶瓦揭,玻璃破碎,飞鸟绝迹。不出半月,大地变色,枯黄早至,人畜染疫,疟疾肆行。
三曰黑风,也称绝命风。状如黑兽,起于天地相连处,行走如巨型坦克,可使山崩地裂。小树连根拔起,大树拦腰折断,农舍一一摧毁,飞鸟在离风几十里外早已气绝。小河一风掠尽,大河碎石填干。风中挟裹的不再是沙尘,而是石子、瓦块,噼噼啪啪打在城市脸上,城市瞬间暗无天日,一如遭遇地震。如有女子立于风中,必将血肉模糊,白骨乱飞!
第1章
1
大风来时,河阳城一派肃穆。
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学生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日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日。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日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
乱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乱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阳城上空。循声望去,两只老鹰像两个忠实的守望者,一会儿望望西边的远天,一会儿瞅瞅东边的河阳城。很急,很烦躁。
市消防支队的二十辆消防车,清早排在门口,等到了现在。
隔壁公安局大院,一百多辆警车全部换了新灯。干警们这阵在睡觉,几个从警察学院临时借来的学生,坐在一棵榆树下偷着抽烟。中间那位女学生,大约正爱着里面的某一位,看见男朋友吐烟圈,眼睛里闪过一股浓浓的爱意。远处,一位年轻的值勤干警一直盯住女学生的粉红裙子望,望了半天,忽然看见什么似的走了过来。
这时间,城中心一座孤零零的老院子,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院内第二间厢房里,一个长发男人表情凝重地铺着床,他手中扬起的床单也是粉红色的,跟女学生的裙子一样,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空气中,一股酸中带涩、涩中带腥的味道从西北角洗头一条街上空飘过来,挨着窗户钻进去,味道是粉红色的,很快就让屋里的男人们吸进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河阳城越发肃穆。
一只在市委招待所上空盘旋的鸽子,它飞得很累,好像盘旋了一个世纪,它的目光是绝望的,绝望得快要吐血了。这时它看见一个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