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人物-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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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家面”这个品牌,是从人们的口头走向市场的。它先是悄悄地在一些“体面”的人家流行,而后才走向社会的。这种小袋装的面粉,在一个时期里,成了高贵和体面的象征。后来,当整个社会全面走向商品经济时,那种小袋食品的方便快捷,已成了所有食品行业争相模仿的一种包装。
三年后,当呼天成决定更换面粉厂的设备时,他所培植的“人场”发挥了极大的效用。那时候,买进口设备是需要上头一层一层来批的,那些“批文”需要过一道道关卡,盖无数个公章。在城市里,有很多单位为了跑“批文”整年住在北京,一两年也不一定能跑下来。可呼家堡要的这套进口的面粉设备,“批文”全部跑下来,却仅用了三十七天!
应该说,一个人的大气是由时光和阅历来熏染的;而一个人的豪气却是由物质来铺垫的。当呼家堡的年收益超过千万时,呼天成那些像树棍一样的字迹就成了无往而不胜的“金字招牌”,成了一道道万金难买的“手谕”。在这方面,呼天成是从不惜乎钱的。他说,钱算龟孙!
然而,呼天成最为高明的一点,是从来不搞“个人行为”。他是从不送礼的。在呼天成的字典里从没有“送礼”这两个字。在这一点上,呼天成可以说是独树一帜。在所有的场合,在所有的交往中,他嘴里从来都说:呼家堡不搞那一套!可呼天成又是最看重情义的。在呼天成字典里装满了“慰问”、“探望”、“支援”、“赞助”、“奖励”等字眼。这些字眼使他日见大度,也使他的行动蒙上了一层高尚的外壳,成了一种有组织的正当行为。
一九八一年,当“呼家面”正式进入省城的时候,呼天成也就打了一个电话。呼天成在电话里对省委组织部干部处处长邱建伟说:“建伟呀,咱家乡的面运到省里,你尝尝吧。”邱建伟心领神会,马上对着电话说:“呼伯,你放心吧。”而后,他先后打了一连串的电话,致使“呼家面”长驱直入,一路绿灯,优先进入了省城的市场。省报副总编冯云山听说后,免费给呼家堡策划了一个活广告:叫做“今年流行‘呼家面’!”省银行行长范炳臣更是不遗余力……连银行系统办的年货里都有一份是“呼家面”。
一九八二年,当“呼家面”初次进入北京市场时,虽然通过了一道道关卡,最后还是陷在了一个食品公司的经理手里。
北京太大了,纵是中央部委的领导,也无法去直接指挥一个食品公司的小经理。那一次,是王炳灿带车进京的,他一共拉去了五辆卡车的面粉,全陷在那儿了。就是那个姓吴的经理,死活不接受!那是呼天成在商品领域里打的第一个败仗。呼家堡生产的面粉长途跋涉运到了北京,原是姓黄的经理答应的,现在换了吴经理,人家一句话,就不要了!当时,前去接洽的面粉厂销售厂长王炳灿又先后跑了十几家食品公司,结果是没有一家愿意要的。五辆车呀!那会儿王炳灿简直愁坏了,当他路过天安门的时候,竟然突发奇想,跑到广场上大哭了一场!到了最后,他那有名的“铁嘴”都磨破了,还是没有把面粉推销出去。最后,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连夜给呼天成打了电话,呼天成一听,也坐不住了,他说:“我去一趟,见见这个吴经理。”
于是,呼天成连夜赶到了北京。第二天,当呼天成见到吴经理时,吴经理说:“我很忙,只能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呼天成就马上说:“那好,吴经理,咱就长话短说。这样吧,这些面,我们不要了,白送给你们行不行?”
吴经理一听,愣了,说:“什么,什么,白送?”
呼天成说:“这么远的路,我们既然拉来了,也没法再往回运了。这些面粉,算我们白送,你们试试嘛,看看呼家堡的面粉到底咋样。”
吴经理愣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这不是浪费吗?不合适吧?再说,我们也很忙啊……”
呼天成说:“我知道你忙……”
吴经理打断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这可是首都。你说你白送,我们就能要了?”
呼天成看着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说:“是这样,我看公司里业务多,的确很忙,经理们连辆车都没有,每天骑车上下班,很辛苦啊。咱工农是一家,面我们不要了。另外,咱呼家堡再‘支援’你们一辆车。这几天,来来往往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算是补偿吧。”
吴经理不经意地看了呼天成一眼,那会儿是冬天,见呼天成脸黑黑的,上身穿着黑布棉袄,下身是黑棉裤,脚下是圆口布鞋,显得土里土气的,竟然说要“支援”他们一辆车?他觉得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当时,吴经理差一点儿笑出声来。于是,他就用打发人的语气说:“好,好,就这样,就这样吧。你们要是真不要了,就卸下来吧,我让他们试一下。”
不料,却见呼天成又说:“我现在就给你写张‘条子’,三天后,你派人去提车吧。”于是,呼天成当即就给吴经理写了一张便条,放在了办公桌上。而后,他站起就走。
吴经理迟疑了片刻,伸手把那张“条子”拿起来看了,只见那字写得歪歪斜斜、枝里八杈的,根本就像是一场玩笑。于是,吴经理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把那张“条子”团成蛋,扔进烟缸里去了。
三天后,当吴经理又捏起那个团成蛋的“条子”给人当笑话讲的时候,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已开到公司的门口!
后来,“呼家面”就成了第一个打入北京市场的外省面粉。
那位坐上了桑塔纳轿车的吴经理,曾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老呼只要写个字,那就是手谕呀!”
鱼和饵
“呼家面”后来能够成为系列化的产品,主要是得力于一个人。
这个人是呼天成专程从省里请来的。
此人姓董,名叫董学林,是省粮食学院的一个教授,研究生物的。人们都称他董教授。董教授是个瘦高个,细眯眼,长着一个红红的蒜头鼻子,戴着一副细腿儿的破眼镜。这位董教授是南方人,说话蛮声蛮气的,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派头却很大。当呼天成第一次上门请他的时候,他一口就回绝了,说:“呼家堡是个什么地方?那是搞生物科学的地方吗?开玩笑!”第二次,是邱建伟陪着呼天成一块去的,还带上了省委领导的信,于是,董教授就显得客气多了。他连声说:“邱处长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去!”但一谈到具体事的时候,他还是扭扭捏捏地说:“这个,这个嘛。按规定,院里是要收费的。”呼天成笑了,他说:“可以,可以。”接着,董教授又说:“我个人倒没什么。院里呢,是要按钟头收费的,就像上课一样。”邱建伟笑着说:“老董,你放心。院里我打招呼。”呼天成也说:“放心吧,呼家堡是不会亏你的。”
于是,这位董教授就到呼家堡来了。
刚来的时候,董教授非常固执,从来不允许有人反驳他的意见。他总是用手拢着头上那些不很多的头发,头摇摇的,这里也看不顺眼,那里也看不顺眼,到处发表见解,总是说,这个,这个嘛,你们应该这样,你们应该那样……他一说,人们就得照他的意见改,弄得村干部一时无所适从。
有人找了呼天成,呼天成说:“他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可就这位董教授,在他住下的第三天,就贸然夸下海口,说要把他的一种食品保鲜的技术引到呼家堡来,使呼家堡的收入翻三番!他说,这很简单嘛。可就是这个“很简单嘛”的问题,光建实验室就花掉了呼家堡一百万!
可是,呼天成还是一句话:照他说的办!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需要购买的机器设备也已经到位了(那可是一笔巨款哪),然而,董教授说的那个“很简单的问题”却仍然在“驴蛋上”悬着。就是他说的那个“很简单嘛”的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谁都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解决的话,呼家堡最先为试验室投入的一百万就算是白花了……
那是三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这位总是昂着头的董教授,却突然把头低下去了。他先是去厕所里尿了一泡,嘴里嘟哝说:“小便一下,也要跑这么远,太不像话!”接着,他转过身去,猛地把那些用于生物培养试验的罐罐通通扫在了地上,屋子里顿时传出了一片噼里啪啦的碎声!他先是乱发了一顿脾气,接着,像疯了一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最后,他突然一甩手,烦躁不安地说:“我搞不成,我搞不成了!我走,我走!”说着,站起就要走。
这时,陪着他的两个年轻人吓坏了!赶忙去请示呼天成。呼天成匆匆来到了老董的试验室。
呼天成看了他一眼,说:“老董,听说你要走?”
董教授不好意思地说:“老呼,我没给你搞成,我走吧。反正到现在,我还没拿呼家堡一分钱,这些天,就算我白尽义务了。”
呼天成看看他,突然笑了。他笑着说:“这话说到哪儿去了?你是我请来的,是给咱呼家堡帮忙的。就是搞不成,我也不会怪你,你不要慌嘛。”
董教授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很沮丧地说:“我还是走吧,看起来,我没这个本事,我是真没这个本事喽……”
呼天成说:“这玩意不好弄是真的,不能说你没这个本事。这样吧,你不要慌,再休息两天,玩一玩再走。”
董教授急躁地说:“我走,我还是走。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待了!”
呼天成默默地望着他,过了会儿,问:“家里,还有什么事吗?”
这时,董教授勾下头去,嚅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没什么,也没什么,不过,老呼,不瞒你说,院里快要分房了。我人在外边,这个、这个嘛……”
呼天成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老董,出来这么多天了,既然你执意要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吧。”说着,呼天成扭过头来,低声对会计吩咐了几句,会计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工夫,会计拿来了一沓子钱。
呼天成说:“老董啊,你在呼家堡这些天,确实不容易,这一万块钱,就算是呼家堡对你的慰问吧。”
那一万块钱就放在老董的眼前,老董没想到呼天成会给他钱。一时,董教授脸红了,显得十分尴尬。老董红着脸诺诺地说:“这这、不大好吧?不是、不是说好的……五、五千吗?再说,我、我、我……也没搞成什么。”
呼天成拍拍他,说:“拿着吧,钱不多,是个意思。虽然没搞成,呼家堡也不会忘了你的。我看这样吧,今天晚上,咱们唠唠,明天,我派个车把你送回去。房子是大事,你回去也是对的。”
当天晚上,呼天成吩咐人搞了一些小菜,打了一瓶茅台酒,两人边喝边聊。董教授心里实在是有些惭愧,那头就再也昂不起来了,话说得也没有底气,他说:“老呼啊,你看,这这这没搞成……对不住你了。”呼天成说:“董教授,话不能这样说,你能来呼家堡,这就已经很够意思了。日子还长着呢,来,我敬你一杯。”董教授心里不痛快,自然是一喝就多了,喝着喝着董教授就醉了。喝醉了酒的老董哭着说:“老呼,你不知道吧?我是右派呀。就为这个项目,说我反对‘米丘林’,我成了右派。我劳动改造了二十多年。那时候,谁也没把我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