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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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携我来到主帅帐中,让人为我上茶压惊。
营帐上雨落声吧嗒吧嗒响个不休,令人心烦意燥,更令我对于目前的僵局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马俊臣和郝思去最后还是败了,并且受伏于天赐手中,押回了他暗中驻扎在长川城外的军营里。一起被擒的还有蔺翟云,兵荒马乱中,他一介文弱书生难免遭罪,受了不轻的伤。现在他们三人就跪在天赐面前,颇为狼狈,马俊臣和郝思去满脸羞辱,口中怒骂不休,诸如“楚天赐大逆不道狼子野心不得好死”这类的话。相比起来,蔺翟云显得平静得多,见到我完好地坐在天赐身旁,他终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忙碌忧虑却毫无建树的跳蚤,进不可解晚风之危,退不可化天赐之恨,现在还要蔺翟云为我担心。
红木浮雕的将帅桌案上,铺展着地势战略图,天赐平掌附在桌面上,对着下端炮轰般的怒骂声还能面不改色,道:“两位将军,事已至此破骂也只是徒劳,便老实交代罢,而今长川城内到底是如何情况,兴许我还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郝思去啐了一口,怒道:“呸,爷宁可断头,也不告诉你这个乱臣贼子一个字儿!”
天赐冷笑,转而问:“马将军,你素来高瞻远瞩,想必不会如郝将军那般不识时务罢?”
马俊臣冷眼相对,冷嘲热讽。
天赐诸多礼让下问,都不得所果,也没有生气,手托侧颌,懒懒道:“尔等以为守口如瓶,我就不会知道长川城内的混乱了?现今中书令蔺云盖、镇国公主、长乐郡主三人监国,萧晚风病情恶化,时昏时醒,清醒之时寥寥无几。蔺云盖和长乐郡主轮流照看他,根本无暇顾及政务,朝政之事几乎全由镇国公主一手独揽。镇国公主下令封锁京城,现今长川城四个城门都已经关闭,城中的百姓出不去,城外的百姓进不来,朝中大臣无一不是惶惶心慌,终日不安。城内关于乱党即将打到长川的消息开始四处流传,逃不出去的百姓开始存粮以避战火,然后粮商们又囤积涨价,现今米价已涨到八十文一斤,穷民无米吃,暴乱时而有之,甚至跑进民宅抢掠财物。要是长川再如此闭城下去,恐怕危矣。所以你们才会设下埋伏想要伏击我,以换长川片刻喘息,再待萧晚月从胡阕归来,解大昭之危,是或不是?”
马俊臣和郝思去惊住了,不敢置信楚天赐竟对长川内部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蔺翟云沉默半响,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颇为凄楚:“昭帝英明一世,想不到最后还是奇差一招,输在一个情字,在为皇后殚精竭虑之余,到底还是错信了自己的胞妹。打仗不离父子兵,却不知血浓于水也掺毒。驸马爷,我蔺翟云平生敬佩的人没有几个,你的确算得上一人了,竟能将算无策遗的昭帝陛下逼到这种地步,更让他们萧家那种只重亲伦而藐视众生的内心产生动摇,从而让公主不惜背叛自己的胞兄,也要为你出谋划策。”
马俊臣惊道:“什么!你是说公主她出卖了皇上,通敌叛国!”
蔺翟云道:“两位将军,公主当初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坚持要实行闭城政策,甚至不让你们有机会见到家叔和长乐郡主两位监国,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这不无疑告诉长川百姓,京城要陷入危难,乱党很快就要打过来了——她是故意制造城中混乱,好为驸马爷创造胜利的先天条件啊。”
闻言,马俊臣和郝思去伏地悲痛不已,蔺翟云仰面唏嘘道:“世人都云昭帝陛下冷酷无情,不近人情,今日方知,原来他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恰恰相反,他之于家叔云盖之友情,之余贤王公主之亲情,之于皇后之爱情,已尽其心。人间至圣三情,他无一辜负,当是世上至情之人。驸马爷,他今日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人间温情,单凭这一点,你日后就算赢了,也没有他输得光荣!”
说到此处,我满心凄楚,马俊臣和郝思去更是恸哭不已,天赐不甚其烦,便让人将马、郝两人拖出帅帐,唯独留下蔺翟云一人。
再次看向蔺翟云,天赐的眼神变了,是一种求才若渴的人发现瑰宝的欣喜,“蔺先生无愧是姐姐最为倚重的人才,果然算无遗漏、才思敏捷,方才不过凭我几句多言,就猜出晚灯有心向我,实在厉害啊。早前我在东瑜便曾听闻,蔺先生乃是金陵首席军事,腹中点墨藏千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丝毫不属于你叔叔云盖先生。只可惜过往一直无机会与先生深交,实在遗憾。”
随即高喝:“来人,为蔺先生松绑!”
松了绑,又上了座,奉上茶果,天赐态度没了刚在的高高在上,变得极为恭谦有礼。
我和蔺翟云面面相觑,随后心知肚明,天赐欲要招揽蔺翟云为己用的心思昭然若揭。
得一鬼才,胜得千军万马,天赐身为开疆辟土的上位者,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人才不动心?
果然,很快天赐便试探道:“而今大昭气数将近,届时天地必将经历动荡,改朝换代。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千古留佳话,铮铮男儿,当建功立业,才无愧人事一遭。不知道蔺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一道建立丰功伟业,一展宏图大志?”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天赐投之以诚,蔺翟云也以礼回报,起身恭敬作揖,一番自谦,但还是拒绝了天赐的好意:“在下不过一介草莽,承蒙驸马爷看得起,不甚感激,也请驸马宽恕,在下实在无法为你效劳。”
“依先生之才能,如不为我所用,日后若成他人利器,对我而言岂不后患无穷?”好言相劝无果,天赐眉目一沉,冷道:“你如此直言拒绝,就不怕我现在立刻杀了你?”
蔺翟云面不改色道:“驸马乃是心有明镜之人,不会滥杀无辜,而且驸马大可放心,在下昔日曾立下誓言,终生效忠令姐,至死方休。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莫说驸马爷今日危言恫吓,就算现在立即将刀架在在下的脖子上,在下也绝不会违背誓言,弃夫人而投你的帐下。”
天赐闻言,收起佯装的愤怒,眼神中流露出钦佩,抚掌大笑起来:“好,我楚天赐平生最敬佩的就是知恩图报爱憎分明的大丈夫,悦容姐能得先生如此忠心,实乃她之大幸。”
言语间牵起我的手,笑道:“我与悦容姐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姐弟情深,先生效忠悦容姐,也就等于是在帮我,无甚区别,大家都是一家人!……先生,我即日打算出兵攻打长川,今夜便与你和悦容姐秉烛夜谈,共拟讨敌良策。”
又对我说:“悦容姐,你可别让先生腹中藏计,一定要知无不言才行啊。”
我淡淡笑着,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暗想天赐的嘴巴和手段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大有拿我和蔺翟云互相挟制对方的用意,却又将话说的圆滑软语,找不出丝毫令人不喜的味道,真真是笑里藏绵,绵里藏针。
我俯首往蔺翟云看去,四目相对,我嘴角一勾,他边极有默契地眨了眨眼睛,回应我的暗示。
天赐也不是寻常人物,已发现我们两人神态有异。
我不给他多想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腰上的佩剑。
银光闪闪夺目,电光火石之间,锐利剑锋便架在了天赐的脖子上。
天赐一怔,帐下将军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忙喊道:“先生,快躲到我身后来!”
话音刚落,蔺翟云便纵身一跃跳至我身旁。
以楚成玉为首的众将士这才纷纷拔剑而出,只可惜为时已晚,齐喊“小叔叔”、“主公”,只能将我包围起来。
楚成玉道:“姑母,别伤害小叔叔!”
天赐眉峰紧蹙,眼中暗涌翻滚,已是极度不悦,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故作不明现状地询问:“悦容姐,你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
嬉皮笑脸、扮猪吃老虎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我自然不会上当,“天赐,我要进长川城,下令为我备好马车吧。”
天赐收起笑容,神态有些疲惫,“一路上你不哭不闹,乖乖呆在我身边,原来就是为了让我带你来长川之后,再行此举动,把剑架在你弟弟的脖子上也要离开。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你根本就没想过留在我身边帮助我,是不是?”
我愧疚道:“是的天赐,我必须要回长川,不惜一切代价。所以为了免受伤害,你最好乖乖按照我的话去做。”
天赐叹道:“悦容姐,你这个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还能不了解你么?你是不会伤害我的。”
我把牙一咬,剑尖刺进他的肩膀,瞬间鲜血如泉涌,渗透出衣衫,染红了他整个肩膀。
我刻意不去看他的伤口,冷着脸道:“现在你还敢以为我不会伤害你吗?”
见我态度坚决,帐下将士无一不变了脸色,齐呼:“休得伤害我家主公!”情急之下跨步而来,被我再度刺穿天赐另一个肩膀的举动吓住了脚步,一个个面露激愤,凶神恶煞,视我如仇敌,像是恨不得要将我拆吃入腹。
唯独天赐面不改色,淡淡道:“你们都退回去,悦容姐不过是在跟我开玩笑。”
左右肩膀都被刺穿了,竟还说只是一个玩笑,这样的谎话谁会相信?
天赐自己却深信不疑,惨白笑道:“悦容姐,你要是真的想伤害我,就不该刺在肩膀上,而是应该一剑刺向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冷冷道:“你最好将我的心捅得千疮百孔,死了心就一了百了,万事皆休——否则,我就算是死也都不会放你去找萧晚风!”
我红着眼睛瞪他:“你真要如此逼我!”
他红着眼睛瞪我:“是你要如此逼我!”
“好,很好!楚天赐,你最好别后悔!”我怒极大笑,仗剑而起。
帐下众人大惊,齐声大喊:“住手!”
天赐无悲无喜,无怒无怨,眼波如一滩死水,静静望着我。
就在我反手将剑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终于变了脸色,颤着唇道:“悦容姐,你要干什么?”
我笑道:“如果我的人走不出这里,那么就把尸体留下来。现在我要你备好马车送我回长川,你应是不应?”
天赐握紧了拳头,脸色一层层惨白下去,口中一直喊着:“把剑放下!”
我非但不听,反而将剑一横,在脖子上割出一寸长的血痕,吓得蔺翟云也不能无动于衷,惊呼:“夫人不要!”
我视若无睹,再割一剑,朝天赐逼问:“你到底应是不应!”
天赐踉跄后退数步,跌坐在身后的虎皮帅椅上,掌心覆脸,俯身沉沉笑了起来,笑声听着却像哭声:“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这么为所欲为?就仗着我对你的……”
“爱”这个字哽在他的咽喉,像淤血似的,无法咯出口。
如他质问,我仗着的就是他对我的爱,那种宁可他死也不愿我受伤的爱。 许久,天赐乏力道:“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又提出:“沿途也不许派人追赶阻拦,否则立即死给你看。”天赐也都应下了。
我见目的达成,一手仗剑在喉,一手拉起蔺翟云退出帅帐。
马车已停在帐外,数日来淫绵的细雨突然瓢泼而下,冲帅大地,溅起青泥苦涩的味道,有点咸,又有点腥,如泪,似血。
我再也不忍去看天赐的脸,唯恐看到他噙着水光的眼睛,以及那满是鲜血的肩膀。
“悦容姐……”临上车前,天赐喊住了我:“不让你回长川,本来是为了保护你,那里已今非昔比,危险更甚龙潭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