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放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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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堵青色的墙,和齐家花园那堵墙竟是如此相似!只是平空多了个蝴蝶窗。
那墙,那梦魇般的情景,复又在她心里浮现——如抽起了一个诡异的丝头,只等她来如何剥茧。
莫名地,竞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
只觉得越来越迷失,她怀疑自己是否不正常?但她感觉这堵墙里,一定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并越来越坚定地相信这个感觉。但她的身子却一直僵着,僵在那个感觉里。
她不敢动,怕一动身体,便会将自己立即放置到一个荒唐的世界里。
也不知僵立了多久。
她终于拾起一块石头,开始敲击那堵墙。
都是实实的声音,并无异样。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又可笑,又滑稽。失望中,她举起一条腿,朝那墙狠狠踢去。她竞生生将那块砖踢进去了半寸。
顾不得疼痛,她跪于地上用力搬动那块青砖。四周都是凉滑的青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取出来。
——原来,那场幻觉般的“遇见”果然成了真实!
松动的砖里,赫然躺着一样黑黑的东西。斗胆取了出来,竟是一本黑色缎面的日记本。
*地,她抱着那本日记本撒腿就跑,像偷了人家东西。
糊里糊涂地上了楼,*卧室,跌坐进床上,才迫不及待地以颤抖的手,打开这本日记。
因过度惊恐慌乱,生生撕裂了一张纸上的一角。
她一路翻阅,一路心惊。却蓦然发觉:看了半天,竞不知里面写些什么,心惊的只是那一页页横格子上的字。
那娟秀的充满魅惑的字——出自三十年代的白宜之手。
用了整整一夜,终于将日记看完。
——只不过,一场断梦。
她将日记本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不知看了多少遍。记的都是一些细碎的生活片断,不知该如何整理?
她睁着眼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有时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但一闭上眼睛,眼里心里全是白宜的身影。
白宜似在她的房里款款而坐,眼波顾盼间,轻轻叹息着……
白宜二十六岁那年,因染了鸦片的毒瘾,被送进梅园。洛家荣为她请了一位医生。那医生叫毕文清。
另一个故事开始了。
也许故事早就开始了。
当白宜第一眼看到毕文清的时候,就被他那双眼睛感动。那是一双敏感的眼睛,带着几分忧郁和空旷的落寞。
只有成熟,而且又有学识的男人,才会懂得这样的忧郁,才会领略望尽天涯路的那份空旷的落寞。
原来,这样的忧郁和落寞,足以让一个男人充满魅力。
有一天,白宜幽幽地对他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一阵脸红,嗫嚅着说:“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我当然是你要找的人。”
他脸红是因为他已意识到下面将要发生的。在三十年代,一个女人能对男人说出这番话,就是对爱的表白和暗示。
可他只是一个医生,一个受聘于洛家荣的私人医生。三十年的辛苦,三十年的奋斗,远远没能让他拥有足够的权势,去做这样的非分之想。
而面对白宜这样的女人,叫他做到毫不动心,除非心死。
他帮她熬药,坚持着让她喝,她却总是任性地拒绝。
毒瘾发作的时候,她便苦苦哀求他,让她抽上几口。他极力劝她。她吵着闹着,一脸的泪水。不得已,他给她注射镇定剂。
他能感觉到她全身扩展着的痛楚。他扶她卧于床上,她成熟的身体处处在细微地颤抖,处处是疼痛的感知。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眼泪的成分变了。神秘的欢乐朝她袭来,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舒展和鲜活。她呻唤着,那声音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欢乐。
是的,她一直都在寻找。
那样的“寻找”,从她感觉心无皈依的时刻开始;从她独自一人凭窗望穿天涯路那一刻开始;从她懂得因恩情而产生的感动,并不是爱的时候开始。
真正让人感动的“感动”,和任何物质无关。就如她第一眼看到毕文清时,那突然生发的感动,才是真正动人心弦的“感动”。
所以,她在面对这样的一份“感动”时,对毕文清说:“我一直在找你,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其实,那是她对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爱的寻找或者渴望。
鸦片的毒,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
一日,她又无法忍受毒瘾发作的痛苦,悄悄找出偷藏着的鸦片。
毕文清刚从外面赶回来,他一把夺下她的烟。
她的眼里升起雾水,无力地笑一笑:“鸦片不是能给人带来欢乐吗?我怕孤单!”
他拿了药让她喝,她又拒绝。看着涕泪交加的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一把抱住她,逼着她喝下去。
苦汁流进胃里。因为是他逼的,她突然变得顺从。好像这一逼,感情加深了。
也许连她都不知道,这样的自暴自弃,是等着他来痛心和怜爱,然后付诸行动。
果然,他哽咽着,抱紧她道:“答应我,别再这样了!只要再坚持一段日子,你一定能戒掉的,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
——他是心疼她的!
“从今天开始,我会天天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
“不,我要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他脱口而出,不顾一切地去吻她。
他爱她,崩溃似的不顾一切地豁出去爱她!她虽涕泪交加,弱不禁风,但那带着泪花的笑,却灿若桃花。
那一刻起,他们已不再是医生和病人的单纯关系了。
获得爱情的刺激,终于让她战胜了身体内的疼痛。
戒烟是一种长期的煎熬。需要硬撑,需要坚持,需要呵护。一份崭新的希望摆在眼前,(W//RS//HU)给了她硬撑和坚持下去的理由。
日子一天天过去。
毒瘾一点点治愈。
她的脸渐渐红润起来。
梅园处处是甜语笑声。
冬天来了。
梅花压遍枝头,香了一园。
洛家荣抽空来看白宜。
他讶异于白宜的毅力,竞在短短几月内戒掉了烟瘾。看着健康起来的白宜。他的心里无比欣慰。
毕文清告诉他:白宜虽已差不多戒了烟瘾,但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和休养。洛家荣问他还需要多少时间,他却答不上来。
有洛家荣在梅园的日子里,原先活跃甜蜜的气氛消失了。
白宜整日神思恍惚,毕文清常将药熬出了焦味,却还浑然不觉。四处都弥漫着小心翼翼的紧张和难堪。
洛家荣感觉到了。
他痛惜万分。恨不得杀了他们两个。
可他太爱白宜。他怕失去她。
要下雪前,天总是暖得可疑。
白宜在院子里散步,不时手攀梅枝,闻一闻花香。不知何时,洛家荣已立于她身后——
“今年的梅花盛开得有些异样,花开得太艳太闹,总让人觉得危险。”
她霍地转身!因突然的惊吓,脸上微微泛着*,使她看起来更娇更魅,似一朵艳极的梅。
她定神收心,微一叹息:“花开得最艳最闹之时,便是快要凋谢之际。”
“又惹你伤感了。”他低下头吻她,她嗔笑一下,有一个细微的闪身动作,她立即收住,但他已觉得了。
一个女人的心只要另有所属,最先出卖她的必定是她的身体。
他微微一笑,像没事发生一样,更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海有事,我今天得赶回去,就不陪你了。有些事,我要跟文清去交待一下。你陪我一起去?”
她的心怦怦跳着。她没有理由说不去。
在底楼的客房里,毕文清正认真研读着一本厚厚的医科书。这医科书一样谨慎的男人,虽然怀里揣着一个理想。但这样的理想对于一个清贫人家的他来说,只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他凭什么?!——洛家荣在心里怒道。但这样的愤怒被他及时压住。怎能孤男寡女让他们二人住在一起?当时,也只怪自己太自信,小看了别人。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平时胆小怕事的一个小小的医生,竞能勾走白宜。但凭经验,他又不得不信服自己的感觉。
他给了毕文清多出十倍的酬金。并很客气地表示感谢。
一切,不露痕迹。
毕文清诚惶诚恐地接过酬金,心里忐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他还有没有明天?
洛家荣走了。
一阵风起,天气骤冷。
梅雪飞舞。
白宜松了一口气。
而毕文清却没有。他知道,他松不了这口气。再也松不了了!
他只想早日调治好她的身体,离开此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他冷汗连连。他不敢往下想!再不回头,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白宜苦苦哀求:“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们可以离开梅园,离开上海,逃到别的地方去啊。”
“我们都非自由之身,逃得掉吗?”
是啊,逃得掉吗?他在上海有父母兄弟,他逃得开亲情的牵连吗?
“只要我们逃走,便是自由了——”她仍不死心。
她能“自由”吗?以前,她跟随洛家荣的只是她的身体,虽然洛家荣总在干涉她的自由,但她那无边无际的自由是属于她内心的。而现在,她的心却心甘情愿地被爱奴役了,就算解放了身体,她的心再不会自由了。
“我们逃不开的!”他说。
“为什么你不能带着我逃开这里?如果真正的没处可去了,我们还可以逃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啊……”
女人一旦爱上,总是如此决绝,不顾退路!
而男人,却是没有这份勇气的。
她明明能理解他的无奈,也懂得他的处境。但她却依然在这样的理解和懂得后失去平衡。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像她那般为爱逃走?
“不是不肯,是不敢。”他一针见血!
带着她逃走不难,只要肯。
但你敢不敢?
二人默然。
思前想后,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他劝她:“还是回头吧。”
都说回头是岸,可岸在哪里?
她长叹一声,却无从开口。
那是最后一夜了。
她铁着心问他,也是最后一次问了——
“你真的不要我啦?”
如果他能够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他就不会让她痛苦了。他开不了口,只是忽地站起来,紧紧搂住她,那么紧,没命地吻她。
她一转身,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狠狠地掴了他一下。拎起身边最后一罐药,砸过去。
“你比鸦片还毒——!你让我拿什么来戒?!”她声泪俱下。
药汁洒了一地,苦味弥漫,沉没了整个世界。
是啊,爱情的“毒”,远比鸦片毒上千倍。它毒的是人的心。
自古红颜多薄命。白宜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却是完整的。因为她经历过爱与被爱。
斗转星移。
不知道几十年以前,也想不到几十年以后。
一切都是宿命。
安琴对着电脑敲击着一行字——
“我最终发现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写作使我与自己之间建立了一种完全负面的关系。”那是凯尔泰斯的一句话。
她突然觉得,她该停止写作。写作令人恐惧。
当她在探知别人的故事时,她自己的生活正与某种空虚联结。写作需要绝对的独立,需要与这个世问保持一定距离,并且要长期面对自己的内心深处。
写作,只能让女人变得更为敏感,并且更快地消耗掉青春。在向这个世界探知的时候,写作的人,必须保持一种绝对的清醒。
安琴感到自己一直都在清醒之中。但她不知道这样的“清醒”,最终是为抵达何处?
想起川端康成曾说过:他一生都在追求美,然而真正的美却总是无声地从身边滑走。
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