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云密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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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将军,不是。”
“依元帅宣王之令,本将军此战只需大破石守,以推动我军续朝中游前进,至于石守该如何破,元帅并无指示。”与其去得罪凤翔,落得了个贻误军机的失职大罪,他情愿去得罪眼前的这座城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有必要连百姓都牵连进去,即使那些人并非他杨国百姓,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命。
“军令已下,你还犹豫什么?”将他心绪摸个明白的辛渡,冷声的问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他。
宋天养迟迟无法依令而行,“末将只是……”
“再所说一字,军法处置。”
只能闭上嘴的宋天养,渗吸了口气,大声以覆,“得令!”
夜色更深了,位于长江岸边的石守城,依旧是寂静无声,调派来的大批兵士,冒着敌军箭雨之袭,依辛渡之令在石守城四处城门上柴火的宋天养,在他身后,已然准备好火攻器具的箭兵们,也已摆好阵列。
握紧箭柄,拉开了长弓,望着已点燃了油棉的箭尖,宋天养捉箭的掌指颤抖得厉害,在这日之前,他没想过“罪孽深重”这四字后头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可现下,他却觉得在他身后所背负着的,不是一两条敌军的性命,而是数千、上万,如此一松弦,就将是屠城、就将是灭尽城中所有性命。
因此他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战争,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里,毋须怜悯,同情更是无用武之地,惟有杀了敌人,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对敌待之以仁,敌人可未必也会如此回报,因此,千万别留情……
但事实可真是这样?!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他想让自己脱罪的借口……
站在风中的辛渡高扬起一掌,而后不容情地挥下,奉命的宋天养,无法选择,亦不能迟疑,只能闭一眼将火箭射向浇淋了桐油的柴堆上,身后纵火的箭兵,也纷纷放出火箭,霎时,城墙下方窜起的火舌随即在幽暗中舞动,在萧萧闵骨的西风中,温暖的火焰一下子迅速燃烧开来,攀上城门、跃上城墙,在箭队将携着火种的火禽与携载着燃油的火器投入城中后,原本寂然一片的石守城顿时有了声音,火袭的紧急敲锣声、沸腾的逃难声、建筑遭烧毁的轰然巨响,在城中此起彼落。
绚烂的火光在宋天养的眼底跃动,眼前这座陷入一片火海的石守城,在漆黑的夜色里通体发亮,一条条由黑烟所卷绕而成的巨龙,在他的无能为力中,攀上星辰遍布的夜空。
“没用的东西!”
遭人以掌劲掴的温伏伽,在行辕里各将军的沉默中,重重跌坐在地,面对着一再失败的温伏伽,只觉颜面尽失的德龄,再无宽容与饶恕。
杨国中游轩辕营、下游女娲营大军,都已大破敌城并依大元帅开始往南与往东进攻,而他们这处离敌国京畿最近的伏羲营,却至今仍无法登岸。连番与南军交手,先前遭南国太子率军拒挡在江面上,还被连毁十来艘大型战船,之后南军阵前易将,换了个大将军盛长渊镇守,由温伏伽所率之军仍是无法踏上南国寸土,温伏伽之弟温伏台与温伏璩的人头,还遭盛长渊给砍下来扔在岸边示威,这事若传至大元帅玄玉的耳里,少不了将会有一顿痛责和惩处,失颜事小,若因此而拖累他这个行军元帅丢了项上人头怎么办?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把他拖出去砍了!”决心杀个榜样的德龄,震怒地大吼。
“元帅饶命,元帅饶命……”匍伏在地的温伏伽不住地叩首乞求,却依然遭候在帐外的百夫长们,给依令拉往帐门外,“元帅!”
早就对温伏伽心生不满的嵇千秋,在温伏伽被拖出帐外伏法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元帅,阵前不可无将,不知元帅打算人们何人接替温将军之职?”
铁了心的德龄自案内站起,“本元帅亲代。”
嵇千秋不确定地问:“元帅?”他想亲自领军上阵?杨军三军元帅在大元帅令下皆不可擅自亲攻,如此来闲知会大元帅一声。
“入夜后,前进佯攻丹阳,左翼军绕至海口登案,右翼军引兵续攻丹阳吸引敌军,中路正军随本帅至丹阳左侧采石登案岸。”不打算再依靠他人建功的德龄速速下令,“此战除前军与右翼军外,它军不乘船舰只乘小舟,且严禁火烛。登岸后,速据采石为营,前军与左翼军退至采石会合。”
“但……”行辕中面有难色的各将军,虽是认同德龄的战法,可也皆不确定是否真要让主帅亲征。
他厉眼一瞪,“军令已下,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整军!”
“得令!”
在这时刻,另一处南国的天空下,杨军大有斩获。
让赵奔双脚踏上余杭的土地,是个错误。
至少,在邢莱的眼里,它是个让南军得付出惨痛代价的错误。
杨军的铁蹄踏在大地上,轰声隆隆,震撼得湖岸的残柳都颤抖,杨军围困于哈已有三日,破城在即,杨军将领赵奔对南国派出召降书,扬言只要余杭交出邢莱,杨军承诺对在城外已败降的南军不伤分毫,余杭若破,杨军亦不犯于哈城中百姓。
但在赵奔给的时限截止前,余杭守军仍是不愿交出邢莱,他们选择与主将力战到底。
面对南军所给的回复,赵奔也迅速做出回应。
最初,只是一点小小的异样。
余杭城引湖水入城所用之沟渠,沟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桐油,这条环绕着余杭城墙一周,再疏流至城中各处的饮水用渠沟,在南军发现已遭杨军点燃水上之油,油水同沟火势不易灭,将暗沟埋实在城墙下以为美观及便利的余杭,便民之举竟成了破城之键,城墙外围很快就遭火势吞噬,城中四通八达的小渠沟迅速遭波及,不过只是转眼,整座余杭即陷入一片火海,飘扬的火星,点点在西风中流窜。
但赵奔仍是为余杭的军民留了条生路,四面城门中,三面严阵把守,留有西城门一处供弃降的军民出走逃生,爱民如子的邢莱,知道同是武人的赵奔说话算话,于是命士兵将城民集中至那处城门逃生,不愿守的南军亦可自那面城门出城投降,但等在西城门外的赵奔,却始终没有在人群中见着邢莱的身影。
城民一走,杨军立即接手攻城,受城中火势影响,南军本来就疲于救火,加上火势是由城墙内窜出,要登城御敌实属不能之为,于是,他们只能任杨军推来投石机,将大石一颗颗投坠在亦是石造的城墙上,三处城门外,众多名杨兵合力抱持木柱使力撞击城门,在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中,城门渐裂渐损。
在已毁的城门轰然倒下之际,大批的杨军冲进城来,等候在城内的南军亦冲上前厮杀,但源源不断入城的杨军有若海涛,一波接一波,将节节败退的南军逼退至城心。对杨军来说,虽说战况顺利,但赵奔并不想让余杭这座美丽的城市毁于战火之中,于是在入城后,即一壁命人进攻、一壁命人救火。
当杨军已攻入城心,赵奔所率中路大军亦已往这方向前进,在城心中力战的邢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躲避,选择堂皇的面对,不顾合众的劝阻,将滴着敌兵血液的长形陌刀拖曳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前进拖划出一条血痕,在步步前进中,两张面孔,静静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张是太子玉权的脸庞。
主弱国力不振的南国中,太子玉权的出现,不啻为重云密布的南国带来了一线光明,亦给了他们这些把命赴给沙场的武人们,一个力战沙场的希望,只是英明神武的太子,在圣上之下,犹如龙困浅滩有志难伸,倘若太子能在多年前就登基御极,今日率兵越江而争天下的,或许,就不会是杨国了。
另一张脸庞,则是身披战甲,率铁蹄踏破余杭的赵奔。
若是在太平盛世,若生在同国同土,他想,或许他会和赵奔在垂柳摇曳的湖畔,招间酒馆一块坐下来,大口吃肉喝酒,或是在遍地黄沙中肩并着肩,一起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漠沙原。只可惜,生不逢时,相逢亦恨太晚,而更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这名可敬的对手,竟是出现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
不愿屈辱待死,亦不愿做败军之俘的邢莱,翻身跃上跟随了他多年的战驹,在身后的哭声中,快速驰向赵奔所处的中路正军。
杨军的箭兵,排成一横伍,以跨跪姿拉紧了上了箭的弓弦,望着视死如归朝他冲来的邢莱,赵奔扬在空中的手掌,停顿了很久很久,就在他身旁的众将官,几乎都要以为赵奔的手不会再落下时,那只扬在空中的掌心,终究还是毅然落下,霎那间,整齐的飞箭朝邢莱射去,射中了邢莱座下的战马,亦射中了邢莱的胸口将他给射下马来。
在身后远处下属痛心疾首的大声呼喊中,身上战甲濡染了鲜血的邢莱,两目睁得极大,眼神似是不甘地望着前方,一缕血丝自他的嘴角缓缓滑下,他紧咬着牙关挣扎起身,犹欲举步上前,挥扬着手中的陌刀似想再对命运抗搏些什么,但杨军的箭兵,依然无情地把箭矢往他的胸坎上。
林间一阵轻响,秋鸦纷纷振翅上天,刮落的枫叶漫天扬舞,此刻在邢莱那双瞪大的眼瞳中,他所看见的,不是眼下烽烟缭绕的秋日余杭,而是在那温暖的四月天中,春风熏得游人醉,百花齐放、绿柳映湖的南国春景……
当邢莱身后更多冲上前的南军,也一一死在势如雨下的箭雨中,余杭这座由邢莱镇守多时的南国重城宣告攻破,杨国大军的铁骑自残毁的城门中浩荡地开进城来,冷硬的铁蹄与步伐齐踏在石板路上,在城中火势已减后的一片萧索寂静中,奏谱出一曲致敬的哀歌。
坐在战驹上的赵奔策马前来,在经过邢莱的面前时拉住了缰绳。
“我敬你是名可佩的对手,更敬你是个英雄。”
已战死的邢莱,低垂着头,手持陌刀跪坐在散落一地的残枫中,任杨国大军一批又一批自他的身旁整齐踏步而过,或许是天干物燥,也可能是城中的余火,残藕枯叶在风中迅速燃烧起来,一丛丛火苗自莲田各角落往上吐出,经风一吹,空气中,泛着阵阵微带甜味的藕香。
由玄玉所率之军,在东进的狭道上,再次遭逢欲赶往九江支援的南军,身先士卒的玄玉野战再次告捷,战溃的南军一路順游东逃,不待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率中路正军赶到,玄玉竟只率一万铁骑乘盛追击,在玄玉的急追不舍下,敌军不得不转向邻近的陇城避敌,然而就在敌军方退至陇城,并未就此罢休的玄玉也已率骑兵兵临城下,趁败逃的南军尚未在陇城重整收编军伍,一股作气攻克陇城。
当霍天行率大军赶至准备进行围城时,城战已告终,仅仅一万骑的杨军,已擒获陇城太守与出降的南军,开城中大门迎中路正军入城。
杨军大元帅以寡兵轻骑获得此胜后,听闻此迅的杨国士兵们士气顿时大振,然而在杨军莫不因此而军心激亢之际,霍天行却未因此而感到开怀。这夜,将大军在陇城内安顿暂歇后,集中在玄玉行辕里众将,一如既往地在玄玉面前检讨着战情,并将各地杨军战况禀予玄玉。
未加入讨论,沉默了许久的霍天行,在讨论告个段落时,忽地来到玄玉的面前,直视着玄玉的双眼。
“用兵者皆云,穷寇莫追。末将以为,元帅今日所为,实乃不智。”
早知道他一定会因这事而说话的玄玉,好整以暇地答来,“兵法是死的,战场是活的,度时量势比死读那些书本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