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堪时节正芳菲-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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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千禧年之前他的生日,他们共同酿制了一瓶葡萄酒,许下愿望等到白发苍苍时,能共同开启;她的童年是在普罗旺斯酒庄度过,如果薰衣草是普罗旺斯美丽的衣衫,那么葡萄酒则是普罗旺斯的血液。她热爱葡萄酒,热爱那满架的紫藤和葡萄,她笑着说自己是酒国的女儿,而他承诺自己是酒国的女婿,将来一定会驾着金色马车来接他的新娘。
一切美好的破坏,所有结局的改写,都是那个夜晚。那天,她破天荒接到江伯母生日宴会的邀请,因为信任他,她便精心打扮,和他一块去赴约。他的家里很气派,门口居然还有警卫员。像她想象的一样,江伯母邀请了一大帮名媛淑女和豪门子弟。不管她们对他怎么邀请,大献殷勤,他一直都呆在她的身旁,直到他的母亲出现。江伯母一改常态,对她很友好,客套了几句后,便要儿子出门去取订的蛋糕。
他知道母亲是有意要将他支开,执拗着不肯去。那时的她想极力留住江伯母对自己此刻的好,便在一旁劝他。他听从了她的话语,叫她乖乖地等着,无论如何都要等他回来。
他走后,江伯母和气的脸立马卸下来,不屑地将她晾在一旁。有名媛淑女和富家子弟朝她走来,不怀好意地要敬她的酒。她不卑不亢地接受,对于从小就喝葡萄酒的她来言,这些并没有多大的困难。
在喝了一圈人敬的葡萄酒后,她依旧淡定自若,终于让那一大帮人退却。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刚刚和她喝过酒的千金小姐大声叫嚷着自己的古董手链不见了,而且很快就认定是她偷了。身单力薄的她和那些豪门贵族据理力争,千金小姐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上前当场要搜她的身,她拼死反抗,却被其他名媛淑女揪住。一阵挣扎,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衣服撕破声,她的衣服前襟被撕破了,撕破的还有她的自尊心。
那帮可恶的人被噤住了,看着衣不蔽体的她。她揪着衣服,含泪看着这些人。当她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江伯母,江伯母却是满脸轻蔑,戏谑着打圆场道:“依我看,应该不是她偷的,她就算偷了那么名贵的手链,也没有衣服可以配啊。大家都继续玩吧,别影响心情,待会儿湛远回来了,就要入席吃饭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像个可怜的小动物,闯入名门贵地。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践踏她的自尊心,任意伤害后又任意一笑而过。悲愤感油然而起,她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就跑了出去,跑进了深沉的夜色………
周游没有继续说下去,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晏初晓:“晏医生,我知道和你讲这些,让你知道真相,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很心疼我的师妹,当年那些事发生后,她没有怨任何人,一个人去赴死。然而她被人救起,活了下来,现在依旧爱着江湛远,甚至这次音乐会都专门为他而开的,可是江湛远直到今天还在回避,没有对当年的事做半点弥补。”
“弥补?你想要他做什么弥补?难道要他和我离婚不可?”晏初晓悲哀地质问。
周游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他不再逃避,毕竟当年的事他一直都没有和你坦白,你不也是一直很困扰吗?晏医生,如果我的话语伤害了你,我抱歉。剩下的半个故事,我不会再说下去。你想知道,也只能正面问你的丈夫。”说完,他径直离开………
看着他一张写满忧伤,忏悔的脸,晏初晓像一个休克的病人,翻了一下眼睛,然后眼睛又慢慢聚焦。
她硬着心肠,开门见山道:“我来这儿是想知道后来那半个故事,那晚,沈惜玦悲愤离开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霎时面沉似海,沉默不语。
周游果然没有说错,他又在逃避。现在他的沉默简直可耻,晏初晓再也无法忍受,提高声音再一次问道:“那晚,沈惜玦离开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初晓,你不要逼我。那晚的事,我不想再想起。”江湛远痛苦道,手不由扶住旁边的座位。
“你必须说,不要再逃避了!告诉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晏初晓依旧步步紧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心被猛啄了一口,带着些不相信,她试探地问道:“那晚,你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导致她后来去堕胎,然后去投海?”
听到这些话,他惊讶地看着她,问道:“你连堕胎的事都已经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连她在哪家医院,在哪个医生手里,谁给她签的字,全部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江湛远,你究竟做了什么。”晏初晓不迭声地说道。
“江湛远,告诉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后果怎么样,我都承受!求你了!”她苦苦哀求。
“好,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说出这句话,他像牧师手里的圣经,缓慢地合上打开的表情,留下神色黯然的封面。
曾信伊人恨如海,不堪幽梦太匆匆
这个秘密一直给锁在他的心底,他曾经以为已经锁出了斑斑铁锈。可是当他哆哆嗦嗦找出钥匙,插入,啪嗒一下,弹指之间,它轻灵洞开。在它通向的一条漫长幽黑的隧道,他终于和往事狭路相逢………
那晚,他取了蛋糕,开着车回去。在途经一条胡同口时,他听到了尖利的叫声。空寂的街道上,像是有个女人尖叫了一声,但声音马上像是就被什么掐掉似的,虎头蛇尾,突然就没了。
那声音对他有一种吸引力,感觉很不好,他不由自主将车停了下来。他快步沿着人行道往回走,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地—一条黑黢黢的死胡同。
他沿着胡同走下去,渐渐地,听到了一伙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猥琐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呜咽声。
昏暗的光线中,他看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着墙角正在施暴。他想也没想,冲口而出:“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从黑暗中蹿出一条黑影突然用刀子抵住了他的喉咙,围在墙角的几个男人闻声也走过来,他看见墙角一个瘦小的躯体抽搐着,看不大真切,依旧被一个男人覆在身上,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墙角处,那个女孩三番五次要出声,却被生生捂住了嘴巴,只发出哽咽声,声嘶力竭。
他面庞涨青,拳头紧握,却像一支卡了壳的枪。围过来的一群男人中为首的,轻佻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威胁道:“怎么?这么有胆想英雄救美?你倒是出声啊?”
“是啊,出声啊?不敢?看,吓破胆了吧!哈哈~”
“是不是你这小子也想加入啊?哈哈~”他的手下跟着大笑,放肆得开始用手在他的脸上又拍又拧的。
只因为脖子上架着一把刀,他的胆子被阉割了,他再也无法出声,眼里的夜色越来越浓,硬而沉重地覆在他的脸上。他的意识像是被抽离般,胡同像是死亡一样安静,这些面目狰狞,丑陋的男人就像在演哑剧。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感觉自己是窝囊废,他竟然贪生怕死,七尺男儿竟然敌不过脖子上的那把刀。受辱的不仅只是墙角的那名女子,还有他。
持刀的那个男子没了耐心:“老大,我把这个胆小鬼撵走,你们动作快点!”说完,男子依旧持着刀,推搡着他出了胡同,威胁道:“小子,我劝你没能力管,最好别管,坏了我们的好事,小心你的命!”
说完,男子又进了胡同,只留下出了一身冷汗的他。
他没有再进胡同,而是跌跌撞撞地上了车。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将她丢在家里很久了,再不回去妈妈该为难她。他很清楚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让自己落荒而逃,将那个女孩独自留在阴霾的角落。
他反复在自己的脑海竭力删除那段记忆,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走进那条胡同。可是不管自己开车开了多远,女孩凄凉的恸哭,从胡同里飘出来,幻化出厉鬼,紧步追着他。深夜的马路,比白天要更宽广和深远,有点不像是人的世界,带着噩梦过后的诡异阴深。
到家后,他抹了抹了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拎起蛋糕走进了大厅。母亲带来的女孩立刻围了上来,笑着要和他攀谈。在宾客当中,他没有看见她,心咯噔一记,忙扔下蛋糕去问母亲。
母亲若无其事道:“她小家子气,被别人开玩笑几句,就不识大体地赌气先行离开。”
她居然独自一人走了?他的心不由焦灼不堪,听到了自己面孔上一滴汗珠从下巴滚落到地上,笃的一声响,他莫名想起了刚才那条黑黢黢的胡同。
什么都暗下来了,他又悔又恨地冲出家,开着车朝来时的路奔去。那个念头像是一条巨蟒盘踞了他的脑袋,他只觉得脚底的马路正在窸沥窸沥地陷下去,胸口头又像捂了块冰,寒意咝咝地渗透了全身。
重新回到那条胡同,他触目惊心地看见她正环抱着双膝,埋着头依旧坐在墙角,她的头发凌乱,衣服裤子都破了。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她缓缓的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终于停留在一个小时曾来过的那个见死不救的他身上。给希望的是他,给绝望的也是他!
他看到了两行泪。左边的那行先夺眶而出,顺着她清秀的脸庞且行且停,最后汇合右边的那行,决堤而去。在那两行屈辱的泪水里,倒映出一个仓皇出逃的少年。
更深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只感到栈桥崩坼,天涯绝路,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是他留下心爱的女孩在黑暗中,是他的懦弱毁了她。说什么天长地久,他是个残废掉的人,竟然敌不过那把刀。连奋起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他没有保护住她。
她像失常一般疯笑,胳膊在不住地颤抖。还未等他靠近自己,她厉声道:“你这个懦夫!你是懦夫!……”
他无力地瘫坐在她的面前,无地自容,泪流如海,任心爱的女孩像疯了般推搡着。在她的面前,他再也没有尊严;再也没有甜,他给了她深深的绝望,还有无尽的黑洞。
渐渐地,她的声息再也没有了,只有马路旁风吹下落叶的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世界仿佛已经地老天荒。
从此,她毅然决然地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原鼎小区那套公寓空荡荡的,再也不见她的身影;她的手机号被注销;去她的学校,也是难觅芳踪……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周游的电话,通知去海边。
一切都无法挽回,没有预知。他看见她离去的海边依旧风平浪静,惟有打捞尸体的船只,在沙滩上勘察现场的警方打破了黄昏的静谧。
晚霞满天,好像天的胸膛被刺破了,流淌出像葡萄酒汁液般的色彩,美艳芬芳。天上的云时不时被海上的鸣笛声震散了,抖抖索索地铺排了满天,血似的红。那一天抖索的漫天血色红云,鼠窜似地直奔夕阳。
周游看见了他,一马当先上来悲愤地给了他一拳。他如同行尸走肉地被周游拳打脚踢着,再也感受不到痛,再也感受不到尊严的存在……
他被周游摁在地上看到了她的绝命书:
屈辱,像爬满我全身的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的肮脏。那个孩子从我身体带出的那一刻,我的生命也该完结。周游,原谅我没有重拾生命的勇气,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在深海中沉睡。海水会冲刷掉我的一切,包括与那个人相爱的痕迹……
因为他,她年轻的生命如同电光火石般转瞬即逝。她被上帝接走了,永远的在水一方,永远地泊在了海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