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堪时节正芳菲-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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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晏初晓噤住声,赵院长缓和口气,情深恳切地说道:“晏医生,为了医院,在这件事上,你还是听我的吧。如果有人问及这件事,你就把以前解释的重复一遍就行,今天知道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提。现在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我放你长假,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来医院了。等事情平息,我会通知你回来上班的……”
赵院长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对她往后的安排,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自己像一粒沙子被席卷而来的沙暴裹挟一般,被心里滔滔而来的无助给吞没了。
直到出了院长办公室,她还未晃过神。她心里委屈,明明知道自己没做错,却还是要背黑锅被院长误解,被病人家属误解。整个事情过程又是那么的蹊跷,为什么自己写的数字会突然发生变化,一个小数点的缺失竟然要了一条人命。如果有人要栽赃她,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那个人不惜牺牲一条生命来害她……
这时,她看见了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陈海。陈海似乎觉察到她眼中的敌意,依旧温和道:“晏医生,你要怪我就怪吧。我这也是秉公处理,为了医院着想。你出这样的事,我也很惋惜,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补救,尽量挽回医院的声誉,不是吗?希望你好好考虑赵院长的建议,他也是一片苦心……”
他说的话温情沉痛,但晏初晓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千个装腔作势,一万个巧言令色。
“陈医生,我在心内科有什么地方阻挡了你的利益吗?”她冷冷地问道,“你当初把这个11床病人让给我主治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海并没有被触怒,他淡笑了一下,拍着晏初晓的肩膀道:“晏医生,你想太多了,也看得出来,你很累,回去好好休假吧。”说完,信步离开了。
从医院出来,晏初晓茫然地在大街上走,心中泛起苦涩。现在看来,街上到处涌动的是要谋职的人流,如今找工作的确不容易了。她突然觉得很讽刺,自己原来是江家关系网上的一个附着物,如果赵院长知道她不久后要和大外交官的儿子离婚,自己今天应该很快就失业了吧。还有陈海和吴护士,让她再一次见识到白衣天使掩饰下是张虚伪善变的脸。她是医生,能很清楚人体内有多少骨骼和多少血肉,却总辨识不了人心……
正当她胡思乱想空当,穿过一个人时,一桶红漆朝她“哗”地一声倒来。周围的行人立马“呀”的一声散开,离晏初晓远远的,也不立即走,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霎时大惊失色。头脑空白几秒后,她看清来人,是个戴鸭舌帽的高中生。就是冲她来的,高中生没有急于逃跑,还拎着红漆桶,瞪着晏初晓。
简直莫名其妙!晏初晓看了看被弄脏的衣服,不由火大,厉声斥道:“你干什么?无冤无仇的,干什么泼我一身?”
“我就是要泼你!你害死我哥哥,罪有应得!你这个刽子手!”高中生依旧仇恨地看着她,咬牙切齿。
晏初晓终于反应过来,他是那个死者的家属。她本能地被喝住了,歉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少年似乎没打算给晏初晓机会辩解,再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剩下的红漆朝她一股脑地倒来。
晏初晓没有闪躲,木然地承受着迎面扑来,覆盖全身的红漆,还有死者家属的仇恨。
就当那剩下的红漆在她身上尘埃落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冲上来,欲抓住少年的手。少年敏捷灵巧地挣脱开,快速逃跑了。
“六师兄,别追了!”晏初晓喊住要疾步追上去的俞少勇。
俞少勇住脚,快步走了回来,着急问道:“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惹了什么仇家?让人泼了一身红漆,还不反抗?”
晏初晓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避而不谈道:“师兄,你别问了,能先带我去雨薇家吗?我只有到她那儿,才能换上衣服。”
“那好,咱们走吧。”俞少勇没有多问,就扶着满身红漆的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杜雨薇开门,看见满身红漆的晏初晓和突然造访的俞少勇,很是惊讶。
“雨薇,能在你这儿借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吗?”晏初晓悲哀地问。
“进来,快进来!”杜雨薇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侧出身让他们进,“晏子,你这是怎么了?”
晏初晓沉默地进屋,而俞少勇告辞道:“雨薇,人送到我就先走了。小师妹发生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还是让她告诉你吧。”说完,他顾不了雨薇什么反应,就转身下楼了。
杜雨薇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楼梯口,才转身看着呆若木鸡的晏初晓,心疼道:“你这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贱人又找你麻烦啦?”
“我去洗澡了。”她没有回答,径自进了浴室。
包裹在浴盐和泡沫的舒爽里,氤氲蒸着肌肤,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戚,开始啜泣起来。
“晏子?晏子?你还好吗?”杜雨薇在门外问道。
她不管不顾,开大了水,让水声盖没住自己的哭泣声。
杜雨薇用钥匙开了门,抱着她换洗的睡衣走了进来。看到泪流满面的她,雨薇吓到了,急切地问道:“晏子,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吗?快跟我讲讲,我都快急死了。”
晏初晓攥着雨薇的手,不成语句地哭道:“雨薇,我……我害死了人……不对,我是被冤枉的……”
恨别寒心,七断七绝伤心掌
杜雨薇终于将来龙去脉全部弄清楚后,试着叙述道:“你是说,你做手术时,那个病人突然死亡。后来查出他死前服用了大量的培他乐克,而那张药方是你开的,可是在药方上你明明开的剂量是3。25mg,被别人做了手脚,改为25mg,而且还有证人指证你。院长了解情况后,准备遮掩这件事,叫你回去休假。你出了医院,碰上死者的弟弟,给泼了一身红漆。六师兄撞见了,就扶你来我这儿了。”
她一口气说完,慨叹道:“我的妈呀,总算全部说完了,可真绕!晏子,情况是这样的吧?”
“嗯,情况大致是这个样。”晏初晓蜷缩在沙发里,无力地问道,“雨薇,你相信我说的吗?”
“当然相信!”杜雨薇立马爽快答道,“那会儿,你都义无反顾地相信我。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落后呢?”
说完,她寻思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晏子,你这也太玄乎了吧?光有我相信还不够啊,别人没准还当你编电视剧呢!晏子,那个陈海和吴护士,和你没仇吧?”
晏初晓摇了摇头,悲哀地说道:“相信我,应该很难吧?我现在也开始不相信自己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开错了药方。我心里清晰地记得自己开出的是3。25mg,可是那个小数点偏偏不见了。人证物证都在,我什么都糊涂了。雨薇,我怕我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我怕真的是因为我的过错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说着,她痛苦得敲打起自己的脑袋。
“晏子,你别这样!”杜雨薇靠她坐近点,赶忙阻止她的自虐,劝道:“晏子,我看你现在太累了,才头脑糊涂的。好好睡一觉,醒来时你一定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敢肯定你没有开错药方。”
“如果我能睡得着觉,我倒希望自己能一直睡下去。从出事到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重现那晚我站在手术台上,周围是一片绝望的白。那个病人在我的眼皮底下突然死去,而我却什么都来不及做。我的心就像镂空了似的,空虚难受。就像见死不救一般,我没有尽到医生的职责,眼睁睁地看到一条生命的流逝。雨薇,我该怎么办?”晏初晓蜷缩在沙发里,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她的脸上写满了无助,迷茫;声音也变得那么酸涩,像浸在咸水一般。
杜雨薇缓缓地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心中涌起一阵兔死狐悲的伤感:“晏子,为什么今年咱俩都这么背时,什么坏事都让咱俩都赶上了?咱们俩明明是好人啊!”
她陪着晏初晓伤感了一会儿,想起正事道:“晏子,赵院长说的对,在这件事上你千万不要逞强,自己承担;那个医疗事故的罪名,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你也千万别背,你背不起的。就算到最后你不在这家医院做了,你还得为自己将来找工作打算。在这一行里,背着有污点的档案重新当医生,当个好医生,千难万难。晏子,这回我可不准你头脑发热,用你的那套‘一人做事一人当’办事了!”
见她默不吭声,杜雨薇更不放心了:“不行,你这人我不放心。这阵子我得在家看着你,不准你去做傻事。”
晏初晓苦笑了一声:“雨薇,你放心吧。我今天能从医院逃离出来,就说明我已经退怯,妥协了。我没有想到从小深谙尚武之道的我有一天会临阵脱逃,不敢承当责任;有一天真的在自欺欺人。”
“晏子,生活就是这个样,有时候你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妥协。自欺欺人,多保护自己一点,多爱自己一点,有什么错呢?相反,跟现实硬碰硬,弄得头破血流,你得到又会有什么?死者家属照样怨恨你,人死还是不能复生,医疗事故的处分跟定你过完下半生。你过得还会舒心吗?应该比现在好不了多少吧?一柄溅血的桃花扇曾经再壮烈,抵死抗争过,仍是血枯血涩,比不得一柄洁白如玉的扇子。在现代的社会,在中国,人人还是喜欢一尘不染的档案吧?”杜雨薇突然有了感慨。
她们俩渐渐都没有言语,各自有了各自的心思,各自有了各自的无奈。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对生活无奈的追溯。是晏初晓的,她拿起手机,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来电名字。
果然生活给她衔接得够紧密,够独特,祸兮后不是福所倚,而是更深的灾祸。晏初晓郑静地接起手机,那声“喂”还未说完,就被对方不给机会地命令道:“我现在要见到你,你回家一趟。”
“我今天很累,在雨薇家住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晏初晓不买他的账,即使他要找她摊牌离婚的事,她想以充沛的精力好好应对。
“我今天必须见到你!”对方提高声音,强迫且讥讽道,“晏初晓,今天你应该会很高兴的,我会和你谈你最感兴趣也最想达成愿望的事!”
“除了离婚,我想我没有要和你谈的事。”晏初晓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不留情面道。
听筒那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冷笑,接着他用一种嘲弄的口吻道:“看来你是想离婚想疯了。那好,今晚我会成全你夙愿已久的心愿。你不是想早一点解脱吗?今晚就让你解脱个够!”
晏初晓紧咬着嘴唇,闭了一下眼,然后果决地挂断电话。她不仅记忆坏掉了,而且脑子,心脏坏掉了,怎么会爱过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这次她不是瞎眼了,而是心瞎了,自欺欺人这么久才发现他的真面目。够心狠,连最后的分手也不忘给她一块大石头。
杜雨薇见她站起来穿外套欲走的样子,忙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地狱的第19层,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在等着我?”晏初晓面不改色道,穿上了大衣的最后一只袖子。
“是不是江湛远找你?这么晚了,还找你做什么?他知道你医院里发生的事吗?”杜雨薇火烧眉毛地问道。
晏初晓站定,拿起包,平静道:“雨薇,这样对我也好。让我今天把要解决的事痛快地一次性解决,早死早超生!”说完,她神色冷峻地出了门。
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