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法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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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和顾大人在东厢房内唇枪舌战,顾大人有求于人,夜里又受了大惊吓,当然底气不足。末了顾大人败下阵来,穿了军裤衬衫往外走,不料刚一出门,就见月牙蹲在院内树荫下,正就着一盆净水搓血衣。
月牙身上的一套豆绿衣裤,还是顾家姨太太的旧货。姨太太不缺穿的,再好的料子也就穿个两三次,所以衣裤看着堪称崭新。月牙一直灰头土脸,现在终于露出了本相,顾大人看在眼里,认为她虽然不算标准的美人,可是干干净净的有精神,眼睛明亮,脸形端正,一笑一口小白牙,带着一点良家丫头的俏皮。
顾大人素来自诩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故而如今走上前去,想要施展几分魅力和手段,迷倒月牙:“真勤快,不困啊?”
月牙仰脸看着他一笑,怕笑大了不庄重,所以一笑即收:“顾大人。”
顾大人一手伸出去扶了大树,一手插在裤兜里:“昨夜没吓坏吧?”
月牙都吓的麻木了,低头一边搓衣裳一边摇头:“没事,天一亮就不怕了。”
顾大人还要说话,不料无心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对着月牙说道:“别洗了,回屋睡觉吧。我要是能把女煞宰了,顾大人就给我们一万大洋。有了钱,还怕没衣裳穿吗?”
月牙看看无心,又看看顾大人,就感觉自己像掉坑里了似的,没出路了。
第005章 作恶
顾大人的司令部,其实也是一处强占下来的民宅。东西厢房都砌着火炕,正房才是会客之所。夏天火炕上面铺了席子,硬邦邦的倒是凉快;月牙没了事做,靠边躺在炕上打盹。因为知道无心就坐在旁边,所以她睡不实,隔三差五的就醒过来眯了眼睛,偷偷窥视对方的行动。无心不声不响的总跟着她,让她有了个不大好意思的想法——她感觉无心好像是看上自己了。
此刻正是下午,窗外知了叫成一片。月牙侧身紧紧靠墙,就见无心脱下僧袍,换了一身黑色裤褂,打着赤脚盘腿而坐,身边高高堆起一摞古旧厚书。书籍乃是文县县志,无心想要找出女煞的来历,又打听不出,便让顾大人要来县志,专翻几十年上百年前的故事看。文县的县志是本县历代学究们联合撰写的,已经传了几辈,字字句句都很严谨,而且包罗万象,大事奇事全有记载。
无心读得认真,月牙也看得入迷。无心穿僧袍时就不大像正经和尚,脱了僧袍更不像了。月牙瞧他黑黑的短发白白的脸,分明是个美男子的模样,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要说年纪,和自己倒也是很般配;但捉鬼可不是正经营生,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能挣饭吃?
无心读书很快,唰唰的不停翻页。最后他心里大概有数了,收拾起一摞县志送出门去。片刻之后回了来,他上炕推了推月牙:“醒醒,再睡夜里就睡不着了。”
月牙故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因为发现无心已经光脚蹲在了自己身前,便坐起来向后又躲了躲。而无心笑嘻嘻的把手一伸,送给了她一个很大的香瓜。香瓜白生生水淋淋,显然是被狠狠的洗过一次。
月牙一手接了香瓜,另一只手攥了拳头向瓜上一捶。香瓜应声裂成两半,月牙把大的一半给了无心:“你也吃。”
无心接过香瓜咬了一口,垂下眼帘美滋滋的。月牙问道:“师父,今夜……还去吗?”
无心摇了摇头:“今夜不去了。那东西昨夜没讨到便宜,想必一时半会不敢出来,今夜去了,恐怕要白等一宿。明夜吧,明夜再去打她个措手不及。”
月牙看他紧挨自己蹲着,根本没有移动的意思,就往旁边又蹭了蹭:“干完这次可别再干了,太吓人了。”
无心笑着一点头:“干完这次我也就发财了,顾大人应该不敢和我耍赖。等一万大洋到了手,我们找个好地方买所小房,安安生生过几年日子。”
月牙含着一口香瓜,本来是一点也不生气,但是感觉不生气不像话,于是就很勉强的生气了:“你说啥呢?谁要跟你一起过日子了?你上那边蹲着去,别离我这么近!”
无心向后退了一寸,捧着半个香瓜对月牙拜了拜:“求求你了,跟我过吧!”
月牙起身走到大炕另一端去了:“你不是和尚吗?和尚还想着娶媳妇哪?”
无心转身面对了月牙,很认真的低头给她看:“我不是真和尚,你瞧,我头上没有戒疤。”
月牙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低头不看他。而他抬头望向月牙,可怜而又谄媚的微笑不止。
无心的确是看上了月牙,因为月牙对他有善意,而且模样也挺可爱。他对于寂寞的岁月已经痛恨至极,只要有人肯和他作伴,无论是谁,他都热烈欢迎。当然,女人最好,因为男女凑起来是一户人家。
没有女人来和他做夫妇,来个男人和他做兄弟也行,他甚至捡过许多弃婴来养,可是养着养着弃婴就长大了,比他还大,比他还老,并且最终都是离他而去。他甚至和一只狐狸精相好过,好了没几天就不好了,因为他素来是按照人的方式来活,和妖精过不到一起去。
无心想要笼络月牙,所以格外殷勤。月牙刚吃完香瓜,他就拧了一把毛巾给她擦手。月牙受了他的照顾,心里十分为难——要说嫁,没有认识一天就嫁的;要说不嫁,自己心里其实也挺喜欢他,看他像个狗腿子似的跑前跑后,甭提自己多心疼了。
无心敲了顾大人一笔巨款,又奉承着心里看上的大姑娘,感觉生活很有奔头,暂时就不想死了。
转眼间天色擦黑,无心和月牙睡在了西厢房。一铺大炕分成两半,月牙和无心各占一端,中间隔开老远。夏天衣裳单薄,和衣而睡也不难受,月牙面对墙壁一动不动,无心却是审视着她的背影,越看越美。虽然月牙下午骂了他几句,让他闭上狗嘴。但无心自作主张,已经把月牙收为己有。
顾大人受了惊吓,不敢远离法师,此时在东厢房也上了炕,又让人把五姨太从小公馆接了过来。五姨太正受宠爱,昨夜没等到他,今夜见了面,格外温柔。为了彰显自己勾魂摄魄的媚态,五姨太没有开灯,只点了一双龙凤蜡烛。摇曳烛光之中,她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没了血气,一色煞白,嘴唇却红的突兀,眉眼也黑的深邃。顾大人抱着棉被坐在炕上,本来觉得五姨太最美丽,然而自从经过昨夜惊吓之后,审美观忽然发生变化。眼看五姨太拔下发卡,甩出一头浓密青丝,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又挖鼻孔又抠耳朵,且把舌头伸了出来,咔咔的清喉咙,就觉得嗓子眼里有头发。
五姨太以为他是做鬼脸,便含着笑容翩然而来。不料未等她走进炕沿,顾大人忽然向后一缩,声音都变了:“你别过来!”
五姨太一愣,随即就不乐意了。抬腿迈上炕去,她直逼到了顾大人眼前,尖声尖气的怒问:“干嘛呀?看不上我啦?看不上你早说啊,何必还要派汽车去接我?你当我乐意来哪?”
五姨太是个苗条的小身材,一生气就张牙舞爪,手指头又长又细的,长指甲上的蔻丹鲜红欲滴。顾大人昨夜落了心病,眼看五姨太披着一头黑发凑上来了,两根枯骨一样的细胳膊还挥来挥去,不禁精神崩溃,大叫一声下炕就跑。一溜烟的横穿了整个院子,他一头撞进西厢房中。“啪”的一声打开电灯,他在光明之中蹦上大炕,一掀棉被拱到了无心怀里,又哆哆嗦嗦的叫道:“师父,快保护我!”忽见对面的月牙坐起来了,他连忙招手:“仙姑,你也过来!你们两个一起搂着我,我害怕!”
此言一出,月牙和无心全气笑了。未等无心出言讥讽,五姨太冲到院子里,开始骂起了顾大人,因为顾大人不爱她了。
前半夜,谁也没睡着觉。
后半夜,五姨太被副官开汽车送走了。而顾大人因为一闭眼睛就是鬼脸长发,所以死活不肯回房,定要占据大炕中间的位置。月牙忍无可忍了,气得说道:“我不能跟两个老爷们儿睡一铺炕,我下地用椅子拼张床去!”
顾大人以为无心和月牙是兄妹,忌讳不必太多,只是多出一个自己,比较难办。起身挤到了无心身后,他陪着笑对月牙说道:“仙姑,你就当没有我,我躺在他身后,也看不见你。”
月牙本来睡得挺好,远远的躺着一个无心,安安静静的,也挺好。冷不防来了个顾大人,就一点都不好了——可毕竟是睡着人家的屋子,又不好太挑剔。
月牙不再说话了,关了电灯躺下来。而顾大人守着无心,很有安全感,闭上眼睛也睡了。无心有心事,一边思索一边提醒自己别忘了喘气。等到月牙的呼吸粗重了,顾大人也打起了呼噜,他才放心大胆的吐出最后一口气息,瘪着胸腔彻底放松了。
翌日上午,无心等人刚刚起床,就有人急三火四的跑来报信,说是看房子的老头子被鬼杀了。
无心眼看天空一碧如洗,是个骄阳似火的好天气,想必阳光必会整日充足,不容邪祟作怪,便放心大胆的把月牙和顾大人留在司令部里,自己带上一把匕首,骑马去了宅子查看。宅子门口站着几名士兵,见法师来了,像见了救命星一般,立刻就给他让出了路,又有人轻声说道:“本来老头夜里都在外面坐着,可是昨晚……一直没出来。”
无心停下脚步,开口问道:“谁发现的?”
士兵答道:“胡同里送水的人早上推门没见老头,就挑着水桶往里走,结果没走多远就吓坏了……”
无心不再询问,跨过大门门槛之后,转身关拢了两扇黑漆大门。人死成鬼,大多是存有一段不散的怨气;可由于自身含怨便滥杀无辜,则是无心最深恶痛绝的行为!
仇再大也大不过一个“死”字,就算死了还放不下,那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也不该把恶气出在无辜的活人身上。老头子六十七了,要说价值,他没什么价值;可他是家里老妻的丈夫,是儿女们的老爹,他宁可自己整夜不睡觉,也要替三儿子冒险看房子。好好的一位老人家,凭什么恶煞说杀就杀?
院子地上凝结着一洼洼的黑血,成群结队的苍蝇盘旋不去。老头子真就只有一个脑袋还是完整的了,脸冲下滚在厢房门前的台阶旁。无心走过去蹲下来,捧起脑袋转过来一看,就见老头脸上肌肉狰狞,双眼被戳成了血洞,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张到极致,竟然占据了下半张脸。
无心闭上眼睛,觉察出老头子的血肉残肢上还附着残余的一魂两魄,魂魄凶气极重,正是惨死之人应有的现象。如何超度亡灵,无心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会的,然而太久不做,已然忘记。出门向士兵要了几根火柴,他把满地的碎肉断骨收到大太阳下,又把人头恭恭敬敬的放到最上方。一把火点起来,他低声说道:“你的仇,我来报。有生有死是好事,该走就走吧。”
烈焰加上骄阳,足以使得魂魄四散。老头子的家人还没赶到,所以无心待到魂魄散开,便扑灭火焰,留了大半骸骨以便装殓下葬。想到恶煞狠毒,又见天色还早,距离正午三刻还有一段时间,无心索性大踏步走向后院。及至来到井边,他不假思索的脱了衣裤鞋袜,因见前夜用过的绳子还在廊前地上,他便过去拿起了绳子。
回到井边从衣堆里面翻出匕首,无心一道划开掌心。用力的按压掌心挤出了一点暗红鲜血,无心用伤手握住绳头向下一撸,在绳子上面留下了断断续续的浅淡血迹。
把绳子一圈一圈缠在臂上,无心跨上井台,低头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