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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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你怎么不告诉他,其实是我打扰了你。”
“没必要解释,我确实是尾随你来的阿里。”
“我会跟他讲清楚的。”她轻声说,:高翔,麻烦你告诉他,我现在会去狮泉河边,如果他还想跟我谈谈,到河边来找我。”
“我说了,不需要解释。”
“不,他来宾馆找我,肯定有话跟我说,就算觉得无话可说,我也不能再让你替我挡在前头了。”
高翔回到茶馆,告诉左学军,他女儿在河边等着他。他们结账出来,他看着左学军走远,突然想起15年前的那个深夜,他带这左思安从招待所出来,同样走在这条街道上。
他们两个人都被严重的高原反应困扰着,他牵着她的手,步伐迟缓,四周黑暗、幽深而安静,街道异常空旷,风卷着沙尘,呼啸着从他们耳边刮过,有着裹挟一切、卷走一切的气势。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与他小心地保持距离,而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将他的手牢牢抓住。
他不顾母亲的反对,万里迢迢送左思安来阿里,最初只是单纯负疚,力图替陈子瑜赎罪以求心安。
正是在那一刻,他对她有了更多的情感的投入。他们的命运似乎通过默默紧握的手正式联接了起来。
多年之后,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高翔一时也有了恍惚之感。
第十章 1998年,江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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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到自己房间拿了文件下楼,正要重新出门,只听从厨房传来王玉姣怒气冲冲的声音:“你怎么能不上学?都快期末考试了,功课跟不上怎么办?还有下午的奥数比赛的培训,哪儿能缺席?小安有她妈妈的同事陪着,你在那里凑什么热闹?你爸爸知道了,非揍你不可。你把电话给小安,让我跟她说……”
他微微一惊,走进厨房,王玉姣慌忙挂了电话:“才四点钟,今天回来得很早啊,你妈妈带宝宝去楼下晒太阳了。”
“我回来那份文件。小安那边出了什么事?”
王玉姣犹豫了一下,在他的眼神下不得不说:“于老师在外地出差,听说遇上那边山体滑坡,是去了联系,前天下午她单位的人去了小安的学校,告诉了她消息。小安这两天没上学,小超非要去她家陪她,我只是怕他帮不上忙又添乱……”
高翔没有听她讲下去,转身出门下楼,开车直奔左思安家里。自从上次宝宝生日那天送她回家后,他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有见到她,他去过一次她的学校,却没有在放学的人流中看到她,她也没有跟他联系——哪怕遇上了母亲失踪这样大的变故。
上楼之后,高翔敲门,来开门的是刘冠超,看到他一怔,拦在门口压低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左思安坐在客厅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正中长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一起看向他。他直接问:“小安,你妈妈有消息吗?”
左思安神情黯淡地摇摇头,那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请问你是——”
“你好,我叫高翔,是他们家的朋友。”
“你好,我们两个是于工的同事。于工跟另外一个同事和一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水文地质专家去贵州山区做一个水利项目的前期勘测,前天早上那一带突然出现大面积山体滑坡,目前道路还没有修通,通信中断,没法儿了解现场情况。单位领导已经赶了过去,已跟当地政府联系,他们已经展开了搜救,而且请求部队支援了。”
高翔看着左思安,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直直看着前方。
“小安,有没有告诉你爸爸?”
她隔了一会才再次摇头,小声说“电话一直打不通。”
高翔拿出手机,先打措勤政府电话,果然无法接通,他想了想,又找出在狮泉河镇结识的老周的号码,一连串找人,等待后,老周终于被叫来接听了电话。他将这边的情况简短告诉了老周,老周立刻答应:“措勤那边的通信线路很脆弱,经常出现问题,我马上去想办法联系老左,然后给你回话。”
屋子里的人全都在凝神听着他的通话,他转述老周的答复后,于佳的两个同事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我们正在为没法联系上于工的爱人这是发愁,幸好你来了。”
稍显年轻的女士试探地问看似领导的中年男人:“李主任,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今天我家里没人去接孩子。”
李主任皱眉:“那换谁来这里陪着?”
“要不我打电话叫小徐过来……”
左思安突然插言:“李叔叔,张阿姨,不用了。我没事。”她指一下高翔,“我爸妈都认识他,他可以留在这里陪我。”
高翔看了一眼左思安,她的面孔身姿无不紧绷着,有一种处于临界状态的紧张感。他点点头:“我留在这里,继续跟她父亲那边联系。”
那女士有些迟疑:“那晚上呢?这两天都是我陪小安的,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
“放心,晚上我让我女朋友下班过来陪她,两位去忙你们的,有消息马上通知小安就行了。”
那两个人欣然同意这个安排,留下电话号码告辞。
左思安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刘冠超说:“小超,你也回去上课吧。”
刘冠超瞪着高翔:“他留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他过一会也会走的。”左思安哑着嗓子说,“小超,谢谢你陪我。可是你再不去上课,你爸爸肯定会发脾气,你妈妈也会再打电话过来,怪我不该拖着你不让你走。何必呢?我没事,只是真的需要静一下,就当是帮我的忙,走吧。”
随着刘冠超带上房门离去,屋子里安静下来,左思安整理者茶几上的书报杂志,将坐得有些凌乱的沙发靠垫一一归位,再拿起客人喝过的茶杯进了厨房。
好一会儿不见她出来,高翔走进厨房,只见她站在水槽前,将水龙头开得大大地冲洗着茶杯,眼睛却看着前方,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他过去关上水龙头,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拉住她的手带她走出来。
她突然回过神来:“哦,对了,还没给你倒水,你要喝红茶,绿茶还是咖啡?”
“过来坐下。”
“我没事。”
“你已经反复说了好几次‘我没事’。碰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立刻给我打电话,非要一个人硬撑着?”
她呆了一下,喃喃地说:“我不能一有事情就打扰你。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妈妈的同事都很好,很关心我,一直陪着我。”
这时他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料想是王玉姣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母亲,只得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到阳台上按了接听,陈子惠果然劈头问他:“你怎么还跟左家搅在一起?”
他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妈,不要管我的事。”
“要是她妈妈真出了什么事,她爸爸又在西藏,你肯定会被她缠上不能脱身了。到时候……”
“好了,”他生气地喝止她,“这话您也说得出口。”
陈子惠多少觉得有些理亏,但她向来没有道歉追悔的习惯,依旧口气强硬地说:“你适可而止,不要再让若迪为这事跟你闹意见,她最近很少过来,你们没事吧?”
“这事也不用您操心。您带着宝宝早些休息,不用等我。”
高翔回了房间,左思安正要说话,他的手机又一次响起,好在这次是老周打来的,告知他们已经与措勤县政府联系上了,但左学军去县内边雄乡检查工作了,还是无法取得联系。
他有些着急:“难道那边的乡镇完全不通电话吗?”
“乡里是有电话的,但检查工作可不是只在乡政府转一转,而是要跑遍境内大大小小的牧场,走访牧民。你去过措勤,应该明白那里地广人稀到了什么程度,老左去的地方,有时候开车走大半天都未必看得到人烟。我已经让他们安排乡里工作人员尽快出发去找他,让他赶紧打电话回家。”
他谢过老周,转述给左思安听,只见左思安怔怔站着,眼神黯淡,便安慰她道:“老周很热心,会联系上你爸爸的,不要着急。”
“找到他又怎么样?他就算赶回来,也是好多天以后的事了。”
这种几乎不抱期望的口气让他很不安:“小安,我会陪着你的。”
她勉强一笑:“我真的没事,也不用你陪,更不用麻烦若迪姐姐过来。我刚才那样说,只是不想让我妈的同事再花时间陪我了,家里有陌生人,我一直没法儿睡着。我想去睡一觉,你去忙你的,如果跟我爸爸联系上,就给我打电话过来。”
他看看她,只见她嘴唇干燥,面色呈现不健康的苍白色,眼睛凹陷,黑眼圈十分明显,显然确实处于严重的睡眠不足状态。“好,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高翔开车回办公室处理没做完的工作。
最近大半年里,清岗酒业公司的销售出现了一些问题,库存大量增加,他父亲与外公从产业结构到经营方针都有了不小的分歧,经过管理层开会劲烈讨论之后,总算达成妥协,但渠道调整进行得并不顺畅。开年以来,他经常加班,不断出差,他的努力总算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工作压力也相应增加了不少。
他跟管理人员开过会后,让他们都下班,独自留在公司继续凝神研究近几个月的销售。敞开的办公室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他抬头一看,刘雅琴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放到他面前,正是他平常喝惯的拿铁的味道,他有些惊讶。
刘雅琴抿唇微笑:“高总,我看你总从前面华清街的那家叫绿门的咖啡馆买这种咖啡带到公司来,应该没弄错吧?”
刘雅琴被他安排做了一名仓库后勤管理人员,据负责物流的经理讲,她头脑灵活,上手很快,做事也还算认真。但她已经数次越级借故到他的办公室来,在公司里与他偶遇的次数也远远多于正常情况,现在又显然精心化过妆,洒了香水,穿着曲线毕露的紫色V领连衣裙配高跟鞋,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带着他喝习惯的咖啡出现,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么还没下班?”
“我是新人,要学的东西很多,总是在下班后多留一下,把工作盘点清楚。”
“这种工作态度很可取。谢谢你买的咖啡,明天我会让秘书把钱给你,以后不必费心了。”
她却不肯走:“高总,我听经理说你办公司要招两名助理,负责协助你处理销售考核,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机会尝试一下?”
“你可以到人事部门报名,他们会统一安排面试。”
她有些苦涩地一笑:“我问过人事经理,他说这个职位需要大学毕业,最好是市场营销或者统计专业的,目前已经有将近20个人报名了。我的学历显然不够,其实我以前成绩很好,可是家里穷,有重男轻女,不让我读高中,逼着我去读了护校,不然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也不至于现在被拦在门槛之外。”
“你还很年轻,可以试着继续进修,我也会建议公司出台这方面的政策,给予员工一定支持。”
“谢谢高总的鼓励,”她手扶着办公桌边沿,向前倾下身体,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散发着茉莉花的清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恳切地看着他,“我真的非常希望能得到一个机会跟着高总做事,我什么都愿意……”
“雅琴。”他的声音并没有提高,但带着警告的意味,她接触到他的目光,条件放射一般站直,先出惊惶之色,他才不疾不徐地继续说,“有进取心也是好事,但一个人能够表现出多强的工作能力,才能拥有多大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