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处长-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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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那昏花的老眼,竟也生出些许鲜活的光亮来。
高中生脚底生风,不一会儿就进了四爷家的槽门。四爷知道有人,缓缓车转身子,离开了摇床。
“四爷,您老还安康吧?”高中生嘴巴子甜甜蜜蜜的。
“哟,年轻人。”四爷招呼一声,给高中生搬过一张小凳子。“你就是王屠户的儿子吧?王屠户我是看着他玩小雀雀玩大的,想不到如今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哪里哪里。”高中生学着外交口吻,坐到小凳子上,两只长统靴顺便放在凳子旁边。
四爷又问王屠户的眼睛是否还明亮,牙齿是否还嚼得动屁眼,生了气是否还脱了裤子骂朝天娘。高中生一一作了回答,且脸上的表情生动,身子微微向四爷倾斜着。高中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这是引而不发,等待时机,顺风使舵。
“那两只长统靴是十只瓢的吧?我见过的。”四爷突然话题一转。“据说他临去之前,还念念不忘我四爷的黑漆老材?”
“是的是的。”高中生不禁心中一,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赶忙搬出一句文雅的常用语:“您老真是秀才不出门,能晓天下事啰。”
“哈哈哈哈……”四爷捋着胡须,不无得意地笑了。“只是这老材,恐怕不太好讲。”
“您老大慈大悲。”高中生将腰往前面一弓,说道:“我伯爷如今连杉皮都没有一块。你们相处六七十年,您老总不能眼见他光着身子去会阎罗王吧?”
“你去问问你家的王屠户,看我这是第几副做好漆就的老材了?”
“您老身体健旺着呢,就好比三岁牛牯十八汉,离太阳落山还远得很。”
“如今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无法找这样的上等木料了。对门山上的漆树也少了蛮多。这些,年轻人你总该清楚吧。”
“让出了老材,您老定然花甲重开,寿比南山,到时杉树和漆树还没长大?”
……
两人就这么你来往的,喷了大半天。禾堂里早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不禁咂舌,对高中生的口才赞叹不已。都说,究意还是多喝了几瓶墨水,就是当年晏子使楚,恐怕也就这么个风度,想不到十只瓢那个家族,竟有这号年轻的能人。
对四爷的老材,也各有见地。有的认为,四爷这么一把年纪了,再弄一副老材,要木料,要做工,要漆工,恐怕不太好办,所以万万让不得。有的则说,高中生把话说得这么中听,四爷把老材让出去,积下天大地大的阴功,说不定能将十只瓢未曾用完的年寿,过到自己的名份上,获取冲天的福气呢。
见高中生软磨硬泡,就是不肯放手,四爷真有点无可奈何。他只得开句玩笑,说:“年轻人,你自己去草屋里看一看,是不是副老材打着十只瓢的记号。若打了记号,我便让了,要不,你就莫再枉费心机。”
高中生再也无话可说。他知道四爷把话说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已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嗨,怪只怪伯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得这个福份。高中生提了两只装满钱币的长统靴,垂头丧气,向槽门口走去。
然而,到得槽门边,高中生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心想,都说四爷的老材很不错,既然来了,何不顺便去见识见识,饱饱眼福。
这一小小企求,四爷当然痛痛快快就答应了。他乐得这么一个向人炫耀的机会。
还站在草屋门边,高中生就惊异了。天底下,恐怕再也难寻第二副这么神的老材:高翘的天灵,雄阔的边墙,饱满的肥头,厚实的底板,沉稳中透着灵动的气韵,庄严中蕴含了宁和而又深邃的禅意,真是一幅悲壮苍凉、美妙绝伦的杰作。高中生道,这副老材,寄寓了四爷对生命和死亡的全部理解,而伯爷积蓄了一辈子的心机,舍不得花费一分一毫,临去了,什么都不牵挂,却记念着这副老材,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爷,可掀开棺盖,观赏观赏里面的风采吗?”高中生看了外观还嫌不过瘾,幽默地说:“说不定伯爷的记号还真在里面呢。”
“可以,可以。”四爷见高中生如此赏识他的老材,早已喜不自胜,脸上的皱纹一齐舒展开来,就如那正值开放的八月菊。
众人于是帮忙,动手掀开棺盖。
“咦……!”
人们满脸的诧异,惊叹了。
这回可不是为了老材的做工。不是,绝不是。这可是荒唐而又荒唐的事情。
原来,老材的两向内墙上,竟一边印着五个手指印。全是黑色的,印在肉红的木壁上,那般醒目。而那上面的指纹,都是千真万确的瓢
“十只瓢,十只瓢!”
草屋里一片哗然。
四爷定定地站在地上,眼睛睁得溜圆。他无法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半晌,他才带着哭腔吼道:“十只瓢,你这个没肝没肺的,你好狠心,好歹毒,人死了还要把我的老材号了去。到阴间,阎王剥你的皮,下你的油锅……”
四爷无可奈何,接过高中生递上的那两只塞满八百多元钱币的长统靴。
十只瓢终于如愿以偿,躺进四爷的黑漆老材,带走了他唯一能够从这个世界上带走的东西。
十只瓢出殡的时候,阳光很好,古旧的村子明明净净。四爷没去给十只瓢送葬。他实在没有勇气去看那副原本属于自己的老材,竟然没装上自己,却装上另一个人,被大伙隆重地送往另一个世界。
四爷此时正坐在自家门槛上,守在小曾孙的摇床边,守着禾堂上亮闪的阳光和自己那个幽幽的影子。他一边摇着鲜嫩的小曾孙,一边轻轻哼起那首古老的摇篮曲:
摇呀摇
摇到外婆桥
红米饭,肉汤淘
吃了吃了又来摇
……
哼着哼着,四爷就恍恍惚惚觉得,十只瓢就是坐着摇床走的,走得那么从容,走得那么充满希冀和期待。而他的外婆,正在另一个新鲜的世界等待着他,将为他讲述美丽神奇的童话,哼唱动听迷人的摇篮曲……
上篇
伍太一行人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天才麻麻亮。古马河像还没睡醒的少妇,躺在古马镇的臂弯里,那幽白的浅浪仿佛恬然的梦靥。
过了黑瓦木栏的长亭般的古马桥,伍太一伙就在桥头站住了。脚下是灰色的石板,濡了露水,陷约向古马镇口的砖墙下延去。伍太他们看见了墙坎上的人影。那是两位日本哨兵,抱着枪缓慢地徘徊着,像两具游魂。伍太摸出手枪,猫了猫腰,准备动身往镇口侧面的墙垣爬上去。
“叭、叭!”这时伍太身后连响了两枪。
“哇哇……”墙坎上的日本哨兵枪一扔,嚎叫着,捧了裤裆,双双跪在了地上。
“又是你!”伍太泥住前倾的脚步,回头瞪一眼灯草,恶狠狠地咒一声,“坏我的事,今晚上弄死你。”
灯草的两把枪还举在肩头。她的睫毛很长,沾着毛茸茸的露水,一双圆眼在睫毛下喷着滋润的亮光。
灯草的枪法是打蜡芯练出来的。夜晚在墙根上插上点燃的红蜡烛,远远的用枪点射,蜡芯射飞了,蜡光熄灭了,红蜡却仍然好好地插在原处。后来灯草每次举枪都把目标看成是红蜡烛,竟然从没放过空枪。刚才灯草从桥头往镇口的墙坎上一眼望过去,仿佛就在两位日本哨兵裤裆里,一清二楚看见两根倒悬的红蜡,于是心头一热,一双手痒痒地就抽出手枪,举起来,朝两支蜡芯点了两下。
一股烫烫的感觉因此从灯草的体内漫过,她的两个食指又在扳机上勾了两下。这回灯草的目标移上了日本哨兵的额头。
伍太他们看见,两个跪着的日本哨兵头一啄,身一挺,就栽在了地上,像是向伍太这伙不速之客行磕头大礼。
伍太他们从桥头奔下来,冲向镇口,爬上墙坎。
镇里已是一片枪声。
天顾望望窗外,已经大白。他穿好衣服,把双瘦骨嶙峋的大脚伸进木屐里,叭嗒叭嗒就出了房门。
其实,刚才的枪声只响了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对天顾和镇上人来说,这样的枪声已经习以为常,无法使他们的情绪产生些许波动。天顾一直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只凭窗外枪声如雨,直到他该起床的时候,才起床下地。
天顾在门口站了好一阵。他脚下的高坎很陡,坎下有两株肥大的芭蕉树,那绿色的芭蕉叶在懒散的晨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以往天顾每次起床后都要从这里洒一泡尿下去,在芭蕉叶上洒出劈哩叭啦的脆响。天顾喜欢听这声音,觉得这声音美妙,让人感动。
然而今天早晨天顾却没洒尿下去。
天顾看见镇口的墙里摆着二十多具尸体。那个地方本来经常摆着尸体的,这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以往枪声过后,总是摆着中国人的尸体,这回却摆上了穿着黄皮的日本人的尸体。天顾一兴奋,把木屐提得很高,叭嗒叭嗒又进了屋。
天顾从门后取下一个竹筒,提了筒襻,复出门,向屋侧的石山走去。天顾心想,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他要好好煮一壶茶,过个瘾,再到小学堂里去给娃儿上课。他猜想那些娃儿今天肯定会从山上下来,到课堂上去听他讲课的。真难为了镇上的小娃,日本人还没攻破镇门,他们就爬过镇后的石山,躲进了大山里。开始还以为半个月之内,日本人就会被赶跑的,谁知快两个月了,日本人还驻在镇上,虽然镇外来过三四拨人马,都没能攻下古马镇,每次都弃尸而逃。
绕了两个弯,出得铜古巷,就到了石山前的槽井边。槽沿上有几个女人正在弯腰汲水,有点压抑但仍掩饰不住窃喜的说话声,在井槽里荡几荡,复又冒出井槽,泼湿了槽边的青色石板。
天顾早看出来了,那个腰圆臂肥的女人就是菜花。天顾从她两股壮硕的腿把子之间的缝睃过去,看见她正在悬着粗粗的手腕,只一晃,就把满满一桶水撂到了槽沿上。
就在菜花竖起腰回过头的那一瞬,天顾赶紧把目光移开了,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一丝惊慌。两人早就分开过了,还这么死死地偷看人家,象话么?天顾自嘲了。
菜花几个女人挑着水走远了,天顾才抬起脚,向井槽挪过去。不想脚下的木屐在女人弄湿的石板上一溜,天顾身子往前扑去,差点扑进井里面。
“娘的!”他骂了一句。
伍太一伙搬进原先日本人住的六排屋。伍太和灯草的房子靠近铜古巷,透过木格子窗户,正好望得见石山下的槽井。
伍太和灯草喘着气,扔了枪,躺到铺上。昨晚爬了一晚的山路,今早又开了一仗,他们觉得很累。伍太双手枕在头下,眼望着窗格,刚才与日本人对阵的情形,又回到脑壳里。好久没打过这么漂亮的仗了,想不到那二十几个小日本这么容易干掉。还多亏了灯草,除了那两个哨兵,栽在她枪眼下的小日本不下八个。
这么想着,伍太就侧了头去瞟身边的神枪手。灯草叉着腿躺在那里,乎已经睡着了。这的确不像一个女人的姿式。伍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掉转头去看窗格。
窗外这个时候传来女人的话音和水桶吊在铁钩上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响声。
伍太就觉得那种声音特好听,就像配了乐的弹唱。伍太忍不住撑起身子,往窗外瞟了一眼。这一瞟,就瞟见一个大腰大臂大腿的女人。那女人挑着一担水,就似挑着戏台上的篮子,轻轻松松把一起离开槽井的女人甩在后面好远。因为轻松,那女人虽然挑着水,却仍然有闲劲把红润的脸昂得很高,把胸前的大奶挺成一座山。
那女人就是菜花。
伍太闯过的世界不少,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