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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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他如遭雷击,哑然无言又心绪激荡澎湃难抑。
她的娇躯柔软芳香温润,她的抚慰如煦然春风吹拂过他凝霜的苦痛,她的拥抱宛若最熨贴动人的轻纱暖衾。
但最最撼动他的,还是她嘴里所倾诉出的每一个字——
“这会是个错误。”他挣扎著,终于瘩哑绝望地开口。
仿佛预知,最好抽身离开的时机已在上一刻永远错过,他与她,再也无法当作陌生人了。
“也许错到底,就对了。”她放纵自己态情地依偎在这渴望了好久的胸膛前,这温暖、刚毅挺拔的胸膛,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为自己好好活一次,要尽情地去爱到不能爱为止。
“是吗?”骆弃犹豫著,大掌轻柔地抚上她的发,低声叹息。
可能吗?可以吗?
在这心神混乱的一刻,他已经不知该如何理智思考了。
宇宙天地彷佛不见,唯有怀里的温嫩芳躯才是此时此际最真实的悸动。
当天晚上,春儿是乘著马车回去的。
但是尽管心醉神驰,浑身像飘浮在云端间,不知今夕是何夕,春儿还是没忘记让马车在花街柳巷外的热闹大街上停下来。
“我家到了。”她对车夫嫣然一笑,“谢谢你了,小马哥。”
“呃……呵呵,别客气,别客气。”小马被美人儿的笑靥横生惹得险些自车上跌下来。
“回去请帮我跟艾少爷说一声,就说我明儿也是一早送馒头过去。”她脸红了,暗自庆幸夜黑,小马应当瞧不见。
“好的,柳姑娘。”小马差点忘记一事,连忙掏出怀里的一包银子,恭恭敬敬地呈上。“还有,这是老爷在我出来前,偷偷塞给我的,说是给你的馒头钱。”
“谢谢你,那么也帮我跟艾老爷谢一声。”她感动地接过,心下有些窃喜,又有些不安起来。
这样好像是她看在钱的份上才爱上他的,虽说事实并非如此,但是若向人说这二十两银子是单纯的馒头钱,说给一百个人听,怕有一百零一个都不信吧?
她叹了口气。
可是现下又不能使意气把银子还给艾老爷,天知道家里的米缸已经快见底了,柴火的钱也还未给小贩,联儿的衣裳都旧了小了,样样都要钱,而且她原本揽下来要带著妹妹离开京城的银子又被娘搜刮一空,所以,她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这些银子。
也许等到生活不那么困窘时,她可以慢慢赚钱还给艾老爷,这样艾公子就不会怀疑她的真心了。
春儿又满是信心地欢欢喜喜笑了起来。
在回到花街柳巷的路上,她厌恶地看著家家户户或大胆或隐涩的点著红纱灯,还有不少登徒子与嫖客在巷子里与妓女们调笑勾搭议价。
拜她神力女混混的恶名所赐,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敢真的对她动手动脚,顶多是偷偷吃点豆腐或占些嘴上便宜。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好,抱著空扁扁的口袋子“大摇大摆”地穿过花街柳巷。
“哟!我们这窑子里最美的一朵花回来了,只可惜是中看不中吃,完全白搭,我说你们这些贱胚子,光看她不济事的,你们谁人敢摘这朵带刺蔷薇吗?”花街柳巷第十七号的周寡妇又妒又恨地瞪著春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样却被白白净净姿态轻艳的春儿给击溃得落花流水。
所有的客人眼珠子像瞬间装了大红焰烛般,尽是往春儿全身上下淫邪贪婪地望去。
“闭嘴!周寡妇,你不讲话没人当你哑巴。”一名大肚便便的商贾寻欢客斥道,一双小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春儿不放。
“干什么叫我闭嘴?难道你们不知道这贱妮子是人尽可夫却又假意挑三捡四抬身价吗?偏生就有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瘟生,还把烂果子当好蟠桃。”周寡妇尖声叫道。
“是啊、是啊,你们这些大爷最不够意思了,刚才还不是死命地盯著我们吗?现在看到了柳春儿,却又变了一个样。”
其余的窑姊纷纷大发娇嗔。
春儿脸色陡地一沉。她原本是心情太好,不想跟这帮色男欲女浪费唇舌,没想到他们今晚皮太痒自动讨打来著?
“哪个不服气的给我滚出来?”她倏地转过身,美丽的凤眼泼辣一撩。
霎时,整条花街柳巷静得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就是没人敢喘气。
“你!周寡妇,别以为你当著众人面前嚼舌,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夜里睡的时候,当心你的姘头和狗头!”她杀人般锐利的目光一扫,但见周寡妇脸色发白,暗暗闪躲回屋里并紧关上门。“还有你们,要找乐子、要快活是你们家的事,谁敢再在我面前和背后叽叽咕咕的,别怪我明儿个把这条花街柳巷搞得六畜不兴旺,鸡犬不平安!”
砰!砰!砰!更多的木门火速关上。
那些嫖妓的寻欢客个个张大了嘴,傻傻地望著这一切荒谬地发生。
“还不给我滚?待会我开门放狗,咬烂你们这些王八蛋的那话儿!”她火爆霹雳地大吼。
“哇!柳春儿又发飙啦……”
“快走快走,免得倒楣……”
一时间张三推了李四,赵六踩著了孙九,个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偌大的花街柳巷霎时空荡荡得连只耗子都不见。
春儿这才满意地环顾四周,不过她心知肚明,暴力淫威震压也只能一时,花街柳巷送往迎来歌舞喧哗却是一世的。
而且他们打不过她,可是她也管不了他们那千张嘴啊。
“说不定明儿又有流言传出,说我在巷子里大战群英,赤裸上阵毫不知耻呢。”她扶著额头,无奈疲惫地继续往前走。
只要一朝在京城,她的名声是永远不会有干净的一天了。
但是现在心上牵挂了那个人儿,教她还如何斩钉截铁地说要离开?
第二天一早,春儿若有所思地揉著面团,嘴角噙著春波漾然的美好笑花,眼底眉梢的春色潋滥不歇。
今儿,她又可以见著他了。
“姊姊。”
他今日可会对她展露笑颜?对于昨儿的真情流露,他可会后悔?
“姊姊呀!”
联儿的声音终于穿透她匆悲匆喜的心绪,春儿陡地惊醒过来,怔怔地望著妹子。
“怎么了?”她颊生双霞,尴尬地清了清喉头。“你唤我什么事?”
“娘又出去赌了。”联儿水灵灵的眼眸透著无力和亏欠,低声道:“对不起,我拉不住她。”
春儿的笑容和好心情在知道这消息后一起消失了。“这么早赌坊就开了?她怎么会有银子赌呢?”
“娘昨晚高高兴兴地捧了一包碎银子回来,说是她前日跟你拿走的那些银两赢回来的,我已经好几年未见娘笑得这般开心了,她甚至买了一件新衣衫给我。”联儿感到惭疚喜悦又深深困扰。“她说赌神菩萨终于庇佑她了,所以刚刚又带著所有的银两出门去赌了。”
联儿毕竟不过是个年方十五的董蔻芳华少女,自然也爱美丽的新衣裳,更欢喜娘亲待她温情而关怀,尽管这些年来,这样的次数寥寥无几。
可是拿了娘给的新衣裳,她又觉得大大对不起辛苦操劳的姊姊。
何况她该跟姊姊站在同一阵线才是,怎么可以被娘一件新衣裳就收买了?
但是这绣著云纹的鹅黄色衣裳好美好美啊!
“娘给你买新衣裳?”春儿小脸微微一白,小手紧抓住桌沿,深怕身子不听使唤地瘫跌在地。
娘给联儿买新衣裳?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失落感狠狠地啮啃著她的心,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哀。
她打从有记忆以来,娘就不曾给过她好脸色,更没有亲手缝过、买过任何一件衣裳给她。
向来就是娘吃鸡腿,她和爹与妹妹吃咸菜;后来爹过世了,娘暍鱼汤,她却只能忍著满腹饥火,试图从残存的鱼汤碗中捞出几片小小的鱼肉给联儿吃。
是,她不该嫉妒妹妹,应当爱护妹妹,可是此时此刻,春儿却发现她也不过是个最平凡的女人,有著最一般的七情六欲,她能爱能恨,会笑会妒。
为什么?她辛苦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向她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还罢了,就连温情也不施舍一些些给她?
她们……她们当她是什么?一条活该看家咬贼的狗?还是一头应该挥汗犁田的牛?
“姊姊,对不住,我不应该拿娘给我的新衣裳,但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新衣裳了,我穿的都是你旧了小了不要了的。”联儿轻咬下唇,迫切地说出真心话,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春儿大受打击的凄恻脸色。
她肩头轻轻颤抖著,用力地吐著气,仿佛想将所有的悲愤、凄怆和痛苦全数吐出一般。
不!不能再这里哭,更不能在这里发疯,她怕她最后会忍受不住冲向前掐住妹妹的颈子狂摇,并大哭特哭一番。
“我出去走走。”她霍地甩手,大步往门口冲。
“姊,你去哪儿呀?”联儿急了,“姊姊——这些面团怎么办呀?”
“统统拿去喂狗!”春儿头也不回地大吼。
她的胸口绷得好紧好紧,心狂跳得像是要进出来了,所有的泪,所有的怨,所有多年来堆积的委屈辛酸痛苦就快要把她整个人撕得四分五裂了!
春儿强忍著满腹心痛泪水,狂奔到城东近郊的十里亭下,对著这片山光水色放声大喊。
“混蛋——混蛋——混蛋——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伤我的心?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才甘愿?”
马蹄声由远至近达达而来,而且还不只一骑,如滚雷般震动而来。
她置若罔闻,喊完后伤心地坐倒在阶梯上。
骆弃一眼就看见了她。
那个艳光四射,妩媚风生却清减瘦削的身影,失魂落魄地坐在十里亭的石阶上,他的胸口蓦地纠结成一团。
他勒住马缰,胯下黑马极有灵性地止蹄,鼻息喷喘著。
“主子?”跟在他身后的几名黑衣高手诧异地询问。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他微微一笑的说。
“是。”黑衣高手们恭敬敛首,一夹马腹又风驰电掣地奔入东城门。
骆弃轻轻跃下马,牵著缰绳缓缓踱近她。
她怔怔地抱著双膝,将小巧的下巴抵在裙裾内,仿佛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不想。
“坐这儿发什么呆呢?”他温和地俯下身,轻揉了揉她的头。
他眉宇间掩不住再次见到她的喜悦飞扬,但是她的落寞也深深撞击著他的五脏六腑:昨晚一夜辗转难眠的矛盾与犹豫迟疑,全在这一瞬间化为无形。
“艾公子!”春儿不敢置信地抬头,悲伤的美眸霎时亮了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出城办点事。”他在她身畔坐了下来,放开缰绳,让马儿自行觅草去。
不知怎地,他在和她眸光交触的一刹那问,心头莫名鼓荡燥热了起来。
他今日清晨疾驰出城,却心心念念著加紧处理完事情后要尽快赶回来,为的就是不想她送馒头进艾府时扑了个空。
骆弃甩了甩头,心烦意乱得不愿再厘清此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噢。”她痴痴地看著他,用袖子抹了抹面上残存的泪痕,忽然想到一事。“哎呀,我今儿忘了送馒头去你家!”
“你哭了?”他紧紧盯著她,神情蓄满风雨欲来的狂暴。“谁欺负了你?告诉我。”
她鼻头一酸,本想向他倾诉内心悲惨痛绝的委屈,可是她旋即迟疑了……能说些什么呢?向他泄漏自己的家丑有多么难堪丑陋吗?让他知道自己不受娘亲疼,如今连妹子都为了一件新衣裳,而埋怨起过去都是捡她这姊姊的旧衣穿?
春儿的衣裳何尝不是去捡人家的旧衣和不要的布,一件件重新缀缝而成的?家里三口人要吃要暍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