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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丈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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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的衣裳何尝不是去捡人家的旧衣和不要的布,一件件重新缀缝而成的?家里三口人要吃要暍要穿,再加上娘亲嗜赌如命,她用尽力气也只能维持了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局面,又何来闲钱可以买新衣衫给妹妹?

千言万语,堆积在肚里的血泪痛苦已满到喉头了,可是该捡哪件事先说呢?

唉,还是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好。

“不提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不过是些烦心事。”春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展露笑颜。“我决定放自己一天假,不蒸馒头,不卖馒头,不扫地、不洗衣、不抹桌子、不煮饭,管他的呢!”

骆弃听得失笑,目不转睛地看著她,“言下之意,是要我带你出去玩罗?”

“谁让你今天碰巧让我遇见了呢?就算你倒楣吧。”她拉起他的大手,嫣然一笑,“到哪儿玩好呢?去喝酒吧。”

“喝酒?”他讶然地扬高眉,“你一个女孩子家,跟人家暍什么酒?”

“谁说女人不能喝酒?一醉解千愁呀。”她不管不顾,拉了扯了他便走。

“不如去喝茶吧。”他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你怕吗?”她斜睨他一眼,娇美明亮的眼眸闪闪绽光。

“是啊,我怕。”他笑吟吟的点头,才不上当。

她一时气结,娇媚的眼儿又是好笑又是苦恼。“噫。”

“别噫了,我带你去相思红豆楼喝茶吧。”他握紧她的小手一笑,嘴里清啸一声,但见骏马四蹄撒飞而来。

“哇,好俊的马。”她赞叹,又是敬畏又是喜欢地望著这高大神驹。

“和我共乘一骑进城去,好吗?”他低头问著她,脸上笑意盎然。

“可我从没坐过马,万一它看我不顺眼,一家伙把我颠下来可怎么办?”春儿警戒地望著马儿。

“疾风不会的。”骆弃微笑道,爱怜地拍了拍马儿,“只要有我在,它不会动你一根寒毛。”

“要动我也不会只动我一根寒毛,说不定是赏我一腿。”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不如你用坐的,我用走的。”

“看不出你原来是个胆小鬼,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是个天上地下千载难逢的一代女豪杰。”他故作失望的说。

她张大了嘴,呆了。

没想到……没想到在他心底,把她看得那么样地好?

春儿心头一热,她又怎么可以让他失望呢?

“好!坐就坐,不就是匹马嘛,能可怕到哪里去?”她嘴里叨叨碎念著,就在他要扶她上马的那一刹那,紧紧攀住他的手臂,焦急张皇地道:“倘若我快掉下来了,记著要拉住我,如果拉不住,那麻烦让马蹄对准一点,千万别踹得我一口气要断不断的,知道吗?”

骆弃又好气又好笑,不禁轻拧了拧她的俏鼻头,“傻子,我会保护你的。”

这小妮子……

“千万记住啊,这是你自己承诺过的,你会保护我的。”她纤纤玉手紧抓著他。

他温柔一笑,轻轻一运劲将她抱上马背安置好,被她揽住的大手完全没有放开来过。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你。”他轻轻地,沙哑地道。

夏日和风煦煦拂来,她乌黑青丝阵阵飞扬,暗香幽幽如梦似幻,阳光洒落在她雪嫩娇靥上,衬得花朵儿般的容颜益发娇艳动人。

他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第六章

坐在京城有名的相思红豆楼二楼雅座里,春儿新鲜又好奇地左边摸摸、右边看看,口里赞叹不绝。

“好香的桌子,是檀木的吧?还有这杯子,雪白晶莹得像是可以透出光来,美得不得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极了。

骆弃却觉得眼前的玉人才是最雪白晶莹,美不胜收。他噙著一抹笑意,眼神柔和地凝视著她。

“你想吃点什么?”他温和问道。

“都好,什么都好,我什么都想吃。”说到这里,她眼里浮现一丝迟疑,“但是我身上只有一贯钱,一贯钱可以买些什么吃?叫壶茶够不够?”

“你以为我会让你付帐吗?”骆弃没好气地挑眉,她可真懂得“激励”他的男儿尊严啊。

“你瞧不起我的铜钱是不是?它虽然少又脏兮兮,上头还沾了些面粉,可也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她双手擦腰,杏眼圆睁大发娇嗔。

“谁瞧不起你的钱?”他差点气昏。她的倔强臭脾气真是无人能敌,就算身上只剩一贯钱,却还是不愿接受他的心意。“是我说了要请你喝茶,更何况男人照应弱女子天经地义。”

春儿看著他,有些想哭。“还是不了,我怕我习惯了你的照应后,将来……将来没有了反而难受。”

骆弃怔怔地凝视著她,心底滋味复杂万千。

冲动的意念驱使他想许下一生一世照应她的承诺,但这是不可能的。

纵然不再抗拒、排斥她,但他已放开心底的枷锁与阴霾,决意听凭自己的心念了吗?

不!

她若有所待地望著他,期盼他会说出那最深重的一句话——

我愿意照顾你生生世世,共结连理永系同心,不管你身分为何,不管你我云泥之分

“这儿的桃花茶和宫点最为有名,你一定会喜欢的。”他顾左右而言他。

她眼底渴望的光芒刹那间熄灭了。

“我想……我想一定很好吃,我一定会喜欢吃。”她低下头,强颜欢笑。“那么就请你帮我点几样吧。”

“好,店小二!”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相思红豆楼外,初夏桃花点点红,轻曳颤抖笑绽在风中。

就在这时,几片云朵飘来,阵阵细雨骤然,整片湖光山色花雨如诗似歌,烟波袅袅画意幽幽。

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丽雨景,不禁深深震撼著,但有谁知她心底也落起雨丝缠绵,将她的心、灵魂全淋了个透湿。

无处躲藏。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都失约了。

倒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牵挂著这桩事,也不是他仔细认真地数算过。

骆弃死也不承认。

这天午后,他心情烦躁地扔下研药钵,望著这下了好几日的雨。

天杀的夏日绵雨,究竟要下到几时?

难道她是为了雨,这才没有送馒头来吗?抑或是她……病了?

思及有此可能性,他就坐立难安了。

只要他愿意,随便派一名手下去寻找她,一时片刻就能够得知她住哪儿,他就能够去找她。

“但是我该死的为什么要找她呢?”他怒气蒸腾,心绪从未如此强烈波动过。

就连知道苏秀——他的已逝娘子——对他不忠时,他也只是生气又失望,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么不安焦躁、精神紧绷过。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一柄绘著牡丹的纸伞在烟雨蒙蒙之中由远至近,轻巧而来。

“哼,也该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到几时?”他整个人瞬间像活了过来般,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可是在牡丹伞后还有一柄淡红色的纸伞紧伴随著,他蓦地脸色一沉。

难道是爹亲自为她说项来了?

好,他就要当著爹的面,好好问她究竟为何一连数天未来?为何在那?'+日相思红豆楼后,便连影儿都不见?

她晓不晓得这样给人家造成困扰,失礼极了?

她可知道他担心得要命吗?

骆弃浑然不知心事已泄漏无遗,迳自冷著一张睑,故作镇定地拾起研药钵,旋开十味粉的瓶子倾入药钵里,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兴奋与激动,药粉撤了满桌。

刹那间,十味飘散而起,酸甜苦辣涩……各种滋味窜入鼻端,齐上心头。

来人脚步已近门口,他原本激昂悸动的心却在瞬间凉了下来。

不是她的脚步声!

两组足音都太沉太实,是属于男人的脚步。

他颓然地放下十味瓶,此刻所有的滋味仿佛已混成了唯一的苦涩,呛得他满心满口满怀。

“骆弃,有无想我呀?”抖抖伞,楠竹一脸笑咪咪的。“我带了我家小米虫亲自做的一盒子点心来与你分享,瞧我够不够朋友啊?”

艾府管家艾哑卫恭敬地将手里捧著的盒子放到花几上,一打开,里头盒中有盒,大盒子里头是漆红描金盒,旁边则是摆放著一壶翠绿茶,和两只小玉杯。

玉杯……

骆弃心一紧,迅速想起了那个与她共饮白玉夜光杯的夜晚。

她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般的神情浮现在他眼前,他涩涩地闭了闭双眼,不堪地调转开视线,不去看那对玉杯。

“来来来,看看我家小米虫娘子做了什么样的米点心。”楠竹兴致高昂道,一把掀开点心盒后,兴奋得意的神情霎时垮了下来,“啊?”

饶是骆弃满腹心事,心绪不佳,仍是循声望过去,顿时忍俊不住。

一团团以白米捏成,歪七扭八的糖丸子上头放了红枣,一大颗一大颗地摆放在盒子里,胖胖地挤了个乱七八糟。

果然像是吴氏千金的作风,恁般豪气。

“看来嫂子爱吃很多白米饭的习惯也带入了这点心制作里。”他温和微笑,眼神隐约闪过一抹凄侧。

他想起春儿揉制的馒头又大又香又好,心下不由得一酸。

她为什么不来了呢?为什么?

是那一日他在相思红豆楼无意间冒犯、伤了她的心吗?

“发什么呆呢,我家娇妻做的点心虽然那个……那个卖相差了点,但总是她一片心意,咱们哥儿俩说什么也要好好捧场。”楠竹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拿起了两团,一人一个。

“自然是要捧场的。”骆弃接了过来,自暴自弃地整团扔进嘴里。

一咀嚼之下,才发现点心如其人,乍看之下似粗鲁豪气,实则米粒与糖搅拌得恰到好处,香糯弹牙甘甜美味,上头的红枣更有画龙点睛之功,而且还细心地去了核,教人易于咀嚼口齿留香。

他不禁又想起了春儿的馒头……

真想让楠竹与秦关也尝尝春儿那风味独具的药草馒头,他们肯定也会喜欢那朴实无华中带著淡淡温暖的滋味。

“嘿,没想到我娘子做的点心这般好吃。”楠竹边吃边与有荣焉地笑弯了眼。“来来,再吃一颗吧……嗯,不对,你还是少吃点好了,毕竟这是我娘子的爱心,该由我这个相公好好品尝享用才是。”

骆弃看著好友深情又欢喜的笑脸,抱著那盒糖米丸子珍而重之的模样,他忽然发现,这原来就是幸福。

就像他在吃著春儿亲手揉的馒头一般,心头丝丝荡漾开来的甜意。这滋味,这感受,原来就唤作幸福?!

他一时之间被这个强烈的认知给冲击得满脑嗡嗡然震动著,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楠竹边嚼著糖米丸子,边满面疑惑好奇地研究著好友。

“咦,这家伙今日怎么搞的?一愣一愣的,真不像他平常那精明干练的狐狸样,说出去谁相信这会是威震北省第一大帮的鹰影帮主?”

唔,有问题,大大有问题哦!

春儿病了。

这病非但在身体,也缠绵透骨人心。

也许她支撑了这许久,靠得就是这顶天立地的一口气吧。

但是春儿现在觉得,就算拖著这副身子,撑住这口气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贪婪嗜赌的娘亲日日想卖了她,呵护备至的妹子为了区区一件衣裳埋怨她,心爱的男人和她有天云与尘泥之别外,还无心无意于她……

她的奢求渴望全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也许没了她,他们都可以活得很快活,良心亦不会有愧,肩上也不会有著莫名的压力。

“姊姊,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吃个药呢?”联儿穿著一身新衣裳,怯怯地蹭近床边。

她不安又愧疚地绞拧著双手,看在春儿眼中又是一阵不舍。

但是她能怎么办呢?她现在已经气若游丝病体缠绵,自身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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