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芽-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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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你如果不想将我当成主子,我就不当你主子,这件事犯不著让你和你师弟吵嘴,只要我们两个彼此认同就行。
蓦然想起那时大男孩又是认真又是安抚的一席话,他将所有的选择权交给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是她的主子,也可以不是她的主子,端看她的意愿。
也就是说,只要她认定了他的身分,主仆的分野就跟著明朗了,是吗?
小粉娃攀紧了小阳师弟,啜泣声加浓,接著,她释放了胸中的积郁。
她哭得很使劲、也很放肆,因为她知道,从今夜之後,她所失去的,是她最喜欢的小迟哥,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要失去他了——盛满清水的木盆子里深埋著一颗脑袋,咕噜咕噜地冒出数颗水泡,隐约听见有人的低咒混杂著泡泡产生,直到肺叶感到灼热的窒息痛苦,木盆里的脑袋才放过了对自己的折磨。
满是水珠子的脸上仍是红火一片,一盆冷水无法消褪半分异常的红艳,甚至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而让镜前那张芙颜更加暗红。
想用双手揉散两颊的红霞,反倒被颊上的热度所怔。
“梅媻姗,他是主子,听清楚了没,他是你这辈子认定了要跟随一辈子的主子,不可以有任何胡思乱想,主子,是要放在心上供著的。”水湿的小脸义正辞严地对著镜中的自己厉声道。
镜中的她自然不会回她几句“我知道了”之类的保证,她只能静静瞧著自己,缓缓抚上那道在铜镜里反照出来的颊上红痕。
“你忘了吗?这道疤痕是当年那贼人头儿拿菊盆砸破他的头时,被碎片给划开的,伤口是会痊愈,但我不准许,不许你忘,你要永远以此伤为戒,将他视为主子。”
为了留下这道小伤痕,她在拭净伤口边的污血後,拿著後娘的胭脂染在疤痕之上,让她的血肉与红色染料牢牢密合,让这道疤痕不会在结疤之後脱落得不留痕迹,如同纹身雕青一样。
“所以……你不可以被他的眼神干扰……”思及梅舒迟看她的炯然目光,火红的脸又浮现高热。
她不知道原来温文的梅舒迟也会这样看人,原来他眼中也会有名为“情欲”的火焰,她以为他只会淡淡地瞅著人笑,永远那么温柔有礼……情欲该是污秽的,否则为什么大人们都爱私下谈著,若是可以正大光明拿来当闲磕牙的聊天话题,他们何必老爱故作神秘?男人说得暧暧昧昧,女人说得羞羞答答,这种羞於启齿的事……为什么从他眼中传递出来,却让她脸红心跳到无法遏止?
无力沉吟了声,她觉得自己真坏,简直……不懂矜持。
“笨娃儿!”紧合的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附带著洪亮有朝气的轻快呼唤声,全梅庄会这样叫她的,不做第二人想——除了当年那个小阳笨师弟。
梅媻姗又重新扫视镜中的自己,脸上红霞消褪的速度远比不上小阳师弟叫门的猴急,她无奈,只好顶著狼狈的模样去开门。
“项阳。”小阳师弟全名梅项阳,与她一样同冠梅家姓,而“项”是本姓。“这么急做什么?”
“没什么,刚瞧见你急急跑进房,我还在想你怎么了哩。”梅项阳今年正逢及冠年岁,一身黝黑健康的肤色是长年习武所换来的,高过梅媻姗两头身长的他微微俯觑她,清亮的黑眸很是灵活,性子倒和小时候没什么改变,仍爱闹她戏她,不同的是他已经极少找她磨剑练拳,因为知道自己力道大,一个不小心都会伤到梅媻姗。
“我没事呀。”
“没事脸这么红?”他觉得梅媻姗脸色红润时还真好看。
“日头大。”
“你不是整天都待在三当家房里吗?哪来的日头?”语气很酸很酸地加重前头那句问话,酸到连梅媻姗这种粗线条的姑娘都嗅到了。
“我还得煎药熬汤,厨房跑跑书房绕绕,难免晒红呀!”做什么说得这么暧昧,好像她待在三当家房里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那是丫鬟的分内事,你一个护师去煎什么药熬什么汤呀?!”
“你什么时候在三当家身边看到一个丫鬟了?”梅舒迟从不让他大哥安排手脚俐落的丫鬟给他,说是避嫌,至於避谁的嫌,他没说,她也不知道。
“没有丫鬟总有小厮吧?”
梅媻姗被问得有些上火,一方面也是懊恼自己的行径被梅项阳给看得透彻,“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当然不是。”梅项阳暗暗咒了自己一句,为什么他老是嘴贱,爱将梅媻姗给惹毛。“我听盛叔说你忙著照顾人,自己都没有空理会自己的肚皮,这怎么可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我到你房里来之前,先去厨房摸了两颗包子给你填肚皮,喏。”他露出讨好的羞涩笑容。
梅媻姗太习惯梅项阳用大吼小叫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他是个不诚实的男人,心底担忧,嘴里却还可以吐出令人想动手狂扁他一顿的浑话。
她道了谢,接过油纸胡乱包裹的热包子,开始啃起来。
梅项阳迳自挑了她身畔的位置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
梅媻姗咬著包子,不经意抬头,瞧见梅项阳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你做什么这样看著我?”
梅项阳嘿笑两声,神情看来颇不自在。
“笨娃儿,我今年满二十了。”
“我知道呀。”想讨生辰礼物吗?
黝黑的脸上浮现红晕,“该是娶媳妇的年龄了。”
正在咀嚼的檀口停了下来,全副注意力都停留在他脸上,他笑得太害羞、太腼腆、太反常……太不像她的小阳笨师弟了!
“然後呢?”她防备地问。
“笨娃儿,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装傻吧?”梅项阳有些惊讶她会这么问,“你该知道……我……对你……你该看得出来吧。”
“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小师姊很是尊敬,所以你想挑个媳妇儿让我替你审视审视,是不?”
“你还装傻!”梅项阳大嚷,手掌拍得整张桌子摇摇欲坠。
“我怎么装傻了?!”包子索性不吃,现在吵嘴比较重要。
“梅媻姗,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我要讨媳妇也只会有你这一个选择,这样,你还有法子装傻吗?”梅项阳不兴那种文绉绉謭謭的咬文嚼字,性子率直的他根本不给梅媻姗任何逃避的机会,一气呵成地直言道。
梅媻姗被他这番直接而明白的示爱给吓了一大跳。以往不是没有梅庄长工向她示好过,但她总是装傻蒙混过去,不是假装听不懂,就是当做没听到,可这一次,梅项阳吼得够大声、够简洁、也够震撼了!
“你……我是你师姊……”
“我从来没承认过,论年岁论武功,你哪一点构得著“师姊”的边?我没有一次将你当成师姊看待,”他啐道。
“但我没有一次不把你当师弟看呀!”直到今时今日,他对她而言仍是那个小阳笨师弟,一个存在於童年回忆中最好的玩伴。
“那你现在可以试著不把我当师弟看。”
“我没办法!”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梅媻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她每次都这样,只要遇上了问题,她便会用“身分”来粉饰太平,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以前她用这套方法骗了梅舒迟,现在又要用这套方法来骗他!
“我没有逃避!项阳,你别闹了,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还奢望梅项阳下一刻会立即露出“我在耍你的,你当真了对不对,哈哈哈!”的笑脸,可是——没有!他脸上的神情好认真,认真到令她害怕。
“我没跟你开玩笑,从我十岁开始,我就跟盛叔说过,等你长大,让他作主将你许给我,盛叔和盛婶都同意,会到今天才同你说,是因为我以为你心知肚明,我在等你长大,媻姗,我等了你十几年。”
“别说了——”
“为什么别说了,因为你都知道?”梅项阳不给她挣扎逃脱的机会,再逼。
“我不知道!你别说了……”
见她一张脸由红变白,他狠不下心强逼她。“好,我别说,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梅媻姗的回答只是不断摇头,是无话要说,也是抗拒著他的情意。
“你在顾忌什么?还是……你想嫁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那个没说出全名的“他”是谁,梅项阳与梅媻姗都一清二楚。
“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早已决定,这辈子我唯一的身分就是梅庄护奇#書*網收集整理师,其余的,我都不要……”
“是梅庄护师还是专属於他一人的护师?”梅项阳今天一直在挑她语玻梅媻姗觉得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内心被人血淋淋地剥开,让她再无遮蔽藏身,招架不祝两人陷入片刻沉默,梅媻姗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不给梅项阳任何答案和反应,平静得像是她不曾听到梅项阳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沉得住气,不代表梅项阳也行。
“你不可能一辈子为了他不嫁,你爹娘不会准的,我也不会。”他放软了声音,“媻姗,嫁给我与你想继续当护师根本没有冲突,我们都是梅庄人,替梅庄尽忠是我们的本分,你嫁了人,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梅护师,我不会阻止你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虽然我一定会吃醋,但是我清楚你的性子,你不会逾矩的……”
她没有启齿的打算,梅项阳只得再道:“再说,你认为以盛叔的观念,他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和主子有什么暧昧吗?若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三当家终究得娶妻生子,那你呢?继续死忠地跟随著他,连他的妻子孩子也一并拚死保护下去?”
梅媻姗只是垂著头,看似专注地盯著桌面,实则空洞茫然。
“你该替自己打算些,不要什么都以他为优先,媻姗。”
“我已经失去我的小迟哥,现在你们连主子都不愿意给我吗?”静默了良久良久,梅媻姗终於开口,却只是一句气虚的指控。
她沉痛地闭上眼,那年强迫自己舍弃掉小迟哥的梦魇一直都在,那是剖心一般的疼痛,现在……他们要她再尝一次吗?
“主子永远是主子,你永远不会失去他。”
梅媻姗又是摇头,这回力道极校
她知道如果她嫁给梅项阳,她会失去梅舒迟,会连主仆关系都就此瓦解,即使她可以猜到梅舒迟会用笑容祝福她,但是,被伤了心的人,要如何再面对那个狠狠伤他的人?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所能做的,只是摇头。
第八章
“为什么摇头,你不愿意?”
床榻上那张血色尽失的苍白俊颜有著太多病後的憔悴,披散的黑色长发包覆著他颀长的身躯,身上刺眼的白衣让他看来更清瘦,缠绕在额心的白长巾隐隐约约还透出混杂著土黄药粉的血红伤口。
“不可以,你是主子。”嗫嚅的樱唇有些迟疑及哭音。
小粉娃的回答让榻上的大男孩微微惊讶,怀疑自己是不是昏迷过久,连睡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才会误将眼前的小粉娃瞧得这般陌生。
“不是说好了,私底下只有咱们两人时,不当我是主子吗?”
“……不可以,你是主子。”这句话的音量像是她在告诫自己。
大男孩坐直身,“娃儿,我昏睡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没道理他一觉醒来,小粉娃就转了性子。“还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这个可能性最大。
小脑袋晃了晃。
“是不是有人责骂你了?是我大哥还是你爹?”他揣测著让她态度大变的原因。?
小脑袋又是左右晃动了数回,“虽然媻姗该骂,但没人骂我。”
她只是……在适应完全摒除他是小迟哥,全心全意将他当成主子来恭敬爱戴,只要她做得到,他也势必要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