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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所谓先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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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真是突然就停止了这段时间对我进行的口头摧残,她不再提刘托云这件事了。现在我知道了奇迹的出处,惊得半天没闭上嘴。一个发挥余热的老离退创造了这奇迹,我还能说什么呢?跟我老婆在一起生活的十几年里,我试过所有直接间接残酷非残酷的办法,想让她闭嘴,哪怕不是心甘情愿的也行,从没成功。

“不管怎么说,我能理解你。我喜欢养花儿养鱼的人,不喜欢养鸟的人,说不出道理。”

“什么时候我送你几条鱼。”

“别送我,我谢谢你的好意,但别送我鱼,我没时间伺候它们。”他说。

“是啊,女人肯定比鱼更有意思。”我说。

“你又误会我了。我不是为了那点事才做的。十多年前,这件事对我就失去了全部意义。”

他这么说想表白什么?我不会因此就把他当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些缄默留意电线杆广告的男人,他们在自己的性无能面前,至少还有个老实的态度。

“前不久,我看了一本书,是个老头儿写的。他说,当他感到自己的性欲衰退时,心里并不难过,反而有从一个暴君手下解脱出来的感觉。不瞒你说,看到这儿我都流泪了。他把我许多年来的朦胧的感受一下子说出来了。我年轻时,曾经疯狂追求过这件事,得到的教训比快乐多。可惜的是这老头写完这本书不久就死了。你看,这就是人,总是太晚才明白对他们有益的事。”

我对这个老头的好感就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有点希望我们现在不是打电话,而是坐在没人的茶馆里相互信任地倾谈;我甚至嫉妒他帮助的是我老婆而不是我,谁肚子里没有苦水啊?接下来,我非常友好地问了他从前的职业,居然和我现在的职业一样,但级别比我高。他曾经是一个文化研究院的副院长,当然,这样的机构只能在首都。也许是因为我从没在首都生活过,所以又问了他几个不该问的问题,其中一个是,像他这样的心境是可以出家的,干吗还和女人搅在一起啊?

他的回答让我开了眼界:

“像我这样的男人才能成为女人最好的朋友。没有那方面的因素,跟女人相处更舒服。而且你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女人比男人善良,聪明还不固执,包括你老婆。”

居然有人能对我老婆产生这样的印象?!在我看来,如果天底下还剩十个固执的人,有一个就是我老婆。

“你为什么不娶她?”我是真诚的,因为他们彼此很合适,对性双双失去了兴趣,对彼此都有最良好的印象。

“你对女人没了欲望,也就不会有娶她们的念头。”他说。

“两个人可以互相照顾免得孤独。”我像一个只了解生活皮毛的傻小子,开始说格言了。

“欲望才是人们孤独的原因。我不孤独,也早就决定,死的时候一个人。”

……

“你老婆在你家对面的理发店里做美容,去看看她吧。我对你该说的也都说了,就这样了,再见了。”

他放了电话,把我一个撂下了。我握着听筒,想象着这个男人优哉游哉地走向他的藤椅,端起打电话前沏的现在刚好可口的茶水,舒服地喝上一口,仿佛刚刚做完了一个冗长的工作报告,而且效果不错。我恨他吗?可能。他令我反感吗?可能。但这不是我对他的全部感觉,另外的我现在说不清楚。我放好听筒,像一个被点了穴道的人,在根本不情愿的心情下,离开了家门,我要去他说的那家理发店。

理发店里没有别的顾客,所以我一进门他们立刻都站起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小伙子。在他们问我是不是剪头,是不是洗头,是不是按摩的时候,我看见里间的一扇门半敞着,躺在床上的女人脸上糊满了古铜色的糨糊一样的东西,其实我知道那东西叫面膜。床前坐着的美容小姐一手拿着盛面膜的小碗儿,一手拿着小竹片儿,在寻找尚未抹到的地方。

半敞着的门前放着一双鞋,鞋被突出的脚孤拐撑变形了。鞋的后跟儿钉过掌了,擦得很干净。一切能维持这鞋的体面的努力都做了,可它看上去仍然破旧。这就是我老婆的鞋,我的心有些乱了。

“先生,是干洗吧?按摩免费。”一位小姐对我说。

女士制造

有位有名的节目主持人写过一本书叫《日子》。据说,出乎几乎所有人的预料,写得还不错。我不看电视,所以也没买这本书看,但这本书的名字让我想起过一些类似的词:剂子(就是包饺子做馒头先拧出来的小块儿)、车子(可能是东北话,指自行车)、种子、扳子、盒子、傻子等等。把这些词跟日子联系起来,就好像明白了日子是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平平常常,琐琐碎碎。

我把前面写下的文字看了一遍以后,感觉就像日子似的,平平常常,琐琐碎碎,担心发表不了,尽管我写的目的不全是为了发表。我给编辑老冷打电话,说了我的担心。他说:

“写,写下去。”他语气像我祖宗那辈人,“你必须写下去!”

还没等我问为什么,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了:

“第一,你要是不写,你所经历的那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第二,你必须写,而且要在今年九月以前写完,年底发表。这篇小说必须发表,而且是今年年底以前。”

“为什么?”我问。

“明年我就退休了。”

“我写到哪儿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发现自己还在大街上。有好几天都没写了,心情突然激动起来。

我带着这让我浑身发颤的鼓励推开了研究所的大门,居然看也没看一眼就经过了刘托云,天知道她在干什么。

经过走廊时,我的勇气已经涌到脖子那儿。我必须写完,而且越快越好,无论如何,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位老编辑。如果我这篇小说能在全国有点比较大的反响,我就是作家了,而他也能更加光荣地退休。

办公室的门没锁,而且吴女士在里面等着我。

我看着她,一脸吃惊。

“你怎么进来的?”我看她不说话,呆呆地看我,就只得先向她发问。

“门没锁。”她小声说,没了往日的傲气。

我想起了昨晚的情形,黑丽来找过我,跟我很忧伤地坐了一会儿,并且拒绝了我的晚饭邀请。她说,如果我能给她解决一间哪怕像厕所那么大的房子,她就天天请我吃饭。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拿厕所做比较,有像厕所那么大的房子吗?

我希望她再一次把我的头搂进怀里,哪怕一闭眼的工夫。可她没有。没有也好,在办公室不这样最好。也许因为这个,我才忘了锁门。

“我有事跟你说,所长。”吴女士不友好地说。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不友好,所以没有对她更加不友好。

“这么早,还是跟老鲁有关系吗?”

她听我这么说,哭了。

看见眼泪,我的心立刻变得柔软,忘了吴女士所有让我反感的地方。

“别这样,你说说看,我一定帮你想办法。”我说得真诚而且温暖。

就在这个瞬间里,在我说完这话,吴女士还没开口的瞬间里,我想起一件事:我老婆在我面前哭过很多次,我几乎从没像现在这样表现过。我老婆的哭不让我心软,反而让我心硬。我还没去想为什么,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住了。

我是不是太残酷了?

“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一把,不然我死定了。”吴女士哭得更厉害了。

我暂时抛开了自己的思想,劝她别哭,让陆续来上班的人听见,反倒把事情闹大了。听我这么说,她真的不哭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会有一个女人来找你,所以我提前来了。我……哎,我怎么说才好啊,我真是开不了口。”

说出开不了口的话,其实不是很难的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要来找我的女人是司机的老婆。

我说过,司机叫庆子,比我小十来岁。在我的想象中,他很容易就把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吴女士带上了床。因为喜欢夸张的吴女士没说庆子如何如何追求她,她只是说,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偶然了。

我多少有点卑鄙,因为我稍微详细地问了一下:

“偶然是指……?”

吴女士很艰难地说了,几次。

最后一次他们被庆子的老婆发现了。

“胡所长,你一定得帮帮我。”她说着又哭了。

我继续安慰她,同时尽量把我老婆的样子弄到一边去。

“你不知道我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说,“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跟我离婚,一句话都不会多问。”

“人都是会变的。”我含混地说。

“他不会,他有权有势,什么都不在乎的。”吴女士脸上以往经常出现的骄傲和矜持无影无踪了。

“我不是说我做这样的事是对的。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所长你相信我,我没什么可辩解的,事实就是事实。”她擦擦眼泪,又接着说,“可是,他从不关心我,不关心我的感受。我们天天过的日子除了平静就没有别的,像死水似的。要是能有一点点乐趣,我也不会让老鲁那家伙缠着,你不能想象他有多烦人。上次,我把他写的条子给你,也是想让你吓吓他,别让他再缠着我。可是,后来,我一想,虽然他烦人,毕竟还关心我,还算有个人想知道我天天干吗,想主动问问我,管他问什么!你现在开始可怜我了吧?我的确挺可怜的。”吴女士说到这儿又流泪了。

我没有可怜她,我在想别的:我老婆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吗?难道,男人在变成丈夫的同时,必须失去很多善良的本质?还是,男人就不能对自己的老婆善良一点,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这样?

“我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来求你。所长,我不能离婚,无论如何也不能。”

“为什么?”

“我不想解释,如果我必须离婚,那我只能自杀。所以,你还是不问我的好,你得帮我。庆子他老婆来,肯定先找你,你得把她稳住,千万不能让她在所里闹开,也不能让她闹到我家里去。我求你了,所长,我欠你天大的人情了,我能还,但你必须帮我……”

她有点语无伦次了,心里肯定乱得不得了。

“你告诉他老婆,我可以发誓,决不再找庆子。如果她还不相信,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办法调工作。我走,怎么的都行。”

上午十点,我得开会,继续讨论分房的事情。我答应了吴女士,然后把她打发回家了。当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分房小组的人都到了,我已经熟悉他们的面孔和表情,今天却觉得它们陈旧,仿佛上面浮满了自我欺骗的灰尘。我想,自己跟他们没有不同,也许都需要泪水清洗,进而知道得更多一点,我们到底要什么。

一股浓烈的气味钻进了会议室。大家互相看看。

先闻到的是炸辣椒的香气,勾起的是食欲;接着就是焦煳味儿,大家纷纷咳嗽起来。男人三立刻说是刘托云干的,好像他们事先商量过。

我来到走廊,男人三说得没错,刘托云刚刚关了电炉子,锅里是少半锅焦成黑色的辣椒。

“还能吃吗?”我问她。她看看我又看看跟我一起出来的分房小组成员,然后说:“本来也不是做来吃的。”她说完端下辣椒锅,又准备把脚边的另一口小锅放到电炉子上,锅里面是古铜色的液体。“醋。”她一边说一边插上了电炉子。

我们回到会议室,男人三说,这不过是开始,他还听说,下午刘托云要熬中药。他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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