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先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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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他们身边时十八岁,是为了上高中的最后一年,然后参加高考。
考上大学后,我立刻又搬了出去,虽然大学也在这个城市。简单地说,我受不了他们吵架的方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许多父母都吵架,我也不太知道别的父母怎么吵,也许是骂骂粗话之类的。可那时,我认定我父母的吵架是全世界吵架中最丑陋的。
在大学里,我曾经模仿过一次他们的吵架。当时是我前夫的一个中学同学来看我们,但是我前夫不在。他是戏剧学院学表演的,如果不是他戴着校徽,没人能相信他将来必须成为一个演员。走在大街上,他是最不显眼的一个行人。
除了他,我没在任何人面前模仿过我父母的吵架。我想是因为一段对话引起的。
我说,在台上,好像你只能演个普通人。
他说,演什么都行,反正,演什么我都这么演。
接着,我就告诉了他,我父母都是有名的话剧演员。他听完没说什么,那样看着我。
然后我就说,所以,我爸骂我妈,都是这样的:
“你怎么能寡廉鲜耻到这种程度,居然在两个人的共同生活中如此充分暴露你自私而无知的本性。选择吧,我请你选择!离婚不是你的武器,因为我再也不惧怕威胁。”
他笑了。我却有点后怕。我怎么能记住他们说的话。
也许你已经明白我为什么离婚了。跟那个学戏剧的人没关系。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在他眼里,我很可能是个疯子。但是我跟我前夫永远找不到任何一种细腻的感觉和理解的默契,可是,最终还是他先走出了我们的婚姻,为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女人。
那以后,我搬回了父母家,因为我母亲去世了,我父亲的状态非常糟,我调到了研究所工作。
就是在这时,在所有痛苦可怕的事都发生以后,我居然有了一个愿望:我希望我能再爱一次,以此证明我没有被弄坏,就像一架机器,我停止是为了休息,而不是坏了。
这以后,我开始信上帝。
因为我爱上了张道福。
我不好看,但他知道怎样对付我这样的女人。
他倾听我。听得入神仔细。他的倾听就像一种软化剂,把我从童年就开始结的硬核儿慢慢地溶化了。除了他,从没人真正听我说过什么。
他开始热烈地追求我。如果我拒绝他的约会要求,他就到说好的地方等我,经常是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等。他每天给我打电话,有时在电话里很冲动,对我大喊,责问我为什么不能再相信一个男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我前夫那样,等等。我问他在哪里打电话,他说是办公室,我就劝他注意影响。可他对我说,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我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女人。他不年轻了,他找了这么久,他不想再在乎什么了……诸如此类吧。
后来我们在外面临时租了一个房子,我完完全全地陷进去了。
可是我们出事还是在外面,因为张道福特别喜欢公园。
那天夜里,我们在公园被堵到。那时候正好是打击淫秽犯罪的风头上,警察经常是突然截住一辆出租,把坐在后面的男女分别带开,询问。如果这对男女说不出对方的基本情况,就会被带到公安局。
在公园的办公室里,我对审问我的警察谈了情况。我希望他们别难为张道福,因为他有家室。那个警察听我说完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和另一个警察还有张道福一起进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对张道福做了什么,他一脸恐惧,吓坏了。
“你勾引他,”那个我没见过的警察指着张道福问我,“因为他是你的领导。”
张道福充满悔恨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没有回答。
“你威胁他,如果他不跟你,你就自杀或者诬陷他,告诉他老婆你跟他有过什么,对吗?”那个警察接着说。问过我话的警察站在旁边,歪着头看着这一切,一句话没有,好像对我们的表演十分满意。张道福要说什么,他立刻用严厉的手势制止了。
我忘记了说话。
“我问你半天了,你怎么不说话?”
我点头。
“点头什么意思,你说,他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我说完就要离开,被那个一直在问我话的警察拦住。另一个警察又拦住了自己的同事,放我走了。
刘托云停了好久,才接着说下去。
“而我后来不能去上班的原因却不是这场经历,而是警察问我的那些话,在研究所传开了。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又不富有,大家都愿意相信这样的故事。有一个老大姐还跑到我家里来,劝我放过张道福。当然,张道福他老婆也找我闹过几次,可惜公园里的那场经历后,她也没能再伤到我。我真的无所谓了。”
“你能告诉我那个老大姐是谁吗?”我问刘托云。
“你想开除她?”她说着笑了,“她在你来之前就退休了。”
我真的想开除这个女人,用我能找到的任何权力。如果我实在不能开除她,我也会给她找天大的麻烦,让她受到实实在在的惩罚。
刘托云至少没对我说过生活不公平之类的话,估计她永远都不会这么说了。
来到街上,我肚子里刘托云亲手炒过的鸡蛋,好像要跳出我的喉咙,再变成小鸡。在昏暗的路灯下,一想刘托云刚刚说过的话,一想可能和黑丽在一起生活,我就有呕吐的感觉。但是又吐不出来。
鸡蛋梗在胃里的难受一直都在,就像那恐惧一样。快走到家的时候,心突然一阵狂跳,被刘托云唤起的疼痛,差一点让我倒下去。
回到家里,看到老婆留下的条子。她说,她暂时搬出去,等换房的事有消息,她再跟我联系。她留下了可以找到她的电话号码。
“再见。”除了这个,条子上就没有别的跟感情表达有关的字眼儿,爱和恨在我老婆那里同时消失了。我放下条子,觉得自己就像这条子,后背上写了“再见”,被留了下来。我读过很多关于分手的描写,夫妻之间的,情人之间的,亲人之间的,没有一个是用两个字了结的,哪怕是“再见”两个字也不行。
不行,也得行!
我终于明白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我老婆的决绝来自我长期以来对她的冷淡和厌烦。
我们站在卖玫瑰的街角
因为个人生活进入了无序状态,上班时的心情也朦胧起来。越来越经常地出现这样的时候,既不高兴也不难过,还不平静。我记起从前的一个邻居老太太,她最常抒发的一个感受是:哎呀呀,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吃什么都一样,不香不臭,不甜不苦,不酸不辣……
看着办公桌上废纸一样的文件,看着办公室文件一样的同事,我突然想起那个卖过诗给我的姓刘的人。
我终于想起来,他叫刘雨,跟刘托云没亲戚关系。
我又来到那个广场,广场还在,诗人或者说是卖诗的人却不在了。
用北京话说,我这个失望哎!这个失望和那个失望不一样吗?这是北京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我向旁边卖雪糕的人打听诗人的情况。卖雪糕的说:
“前两天一个人在广场上大喊了几嗓子,说是爱上什么人了,然后就几天没来。”卖雪糕的人卖了一份雪糕,然后接着说,“我想,估计爱上了个有钱人,就不用再卖诗了。”
卖雪糕的一定是评书世家出身,话到关键时刻不往下说了,对着广场大喊:
“雪糕,雪糕,新来的雪糕。”
我等着他接着说,他又去喊新来的雪糕。
“雪糕保质期两年呢,你不用喊新来的雪糕,谁会问你雪糕是什么时候生产的!”
“听你这么说话,就知道你这个人没社会经验。这偌大的社会,什么人没有哇!问你雪糕是什么时候生产的,这还是那正常人,有人问你,这雪糕这么白是不是掺漂白粉了。”
“那诗人后来又来了吗?”我怕卖雪糕的忘了刚才的话题,就提醒他。
“能不来吗?这年头爱上一个有钱的人不像想得那么容易。这不,给我一个传呼号儿,说如果有那回头客找他,就打这个传呼。”卖雪糕的人把一张纸条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然后说,“闹爱情的人一般都爱待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瞎想,这个我早就知道。”
“给我他的传呼号,我想给他点儿生意。”
“在我这儿付钱。”卖雪糕的人对我伸出一只胖胖的小手。
“多少?”
“还是十元。”
“我买两首。”
“不行,一次限购一首。”
我接通了诗人。他问我从前买过哪一首。我说就是那首,谁也不爱,哪儿也不去,啥也不干那首。
“好,现在我知道你是哪类顾客了。”他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他会问问我最近怎么样什么的。可他说,“钱你给卖雪糕的了?”
“给了。”
“手边儿有笔记录吗?”
“我还没跟你说我要哪一类的呢!”
“我现在只卖我写的爱情诗,不买你就找卖雪糕的去退钱。”
“好吧,我买。”
“听好:如果我能不爱你多好/我可以打牌下棋钓鱼/看看悲剧或足球/如果我可以爱你多好/我可以没有任何主张/让时光轻轻流淌/心情沉静地修剪玫瑰/像鱼一样不言不语/不吐露我内心多么幸福的刘雨。完了。”他挂了电话。
我想去找卖雪糕那人再买一首,又怕他跟我说,每天限购一首。于是我决定做点别的,管它是什么,只要能对生活有点推动就行。
我呼了黑丽十几遍,她才给我的手机回了电话。
“什么事?”她口气中被加强的冷淡,透过电话传出了寒意。
“我想跟你谈谈。”
“你腻不腻啊?”她讽刺地说,“除了谈谈,你还能做点别的吗?”
这时,我真真确确地后悔了,后悔和黑丽的开始。
假如,黑丽让我跪下请求宽恕,我的膝盖会在我做出决定之前,弯下去。
这么想的时候,我对黑丽说话的口气,软得不能再软了。
我请求她跟我一起吃晚饭,即使,我现在一提吃饭就想吐。
她说,她绝不再跟我吃饭。
我请求她来我家,谈谈。
她说,你想通过我把你老婆气死,然后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吗?
我不得不感叹女人的直接。如果把她们安排在国防部,她们会准确地判断战争何时来临。
最后,她同意在她家楼下跟我站五分钟。
当我们站在一根电线杆旁边,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过来一个卖花儿的小姑娘,她冲我举起一枝玫瑰说:
“先生,给小姐买一枝玫瑰吧,她多美啊。”六七岁的小姑娘说着跟年龄不相符的话,仰脸渴望着。
我买了一枝玫瑰,等小姑娘走远了,递给黑丽。
“你说吧。”黑丽把玫瑰放到鼻子前面闻着。
我在她低头看地面的时候,打量了她一番,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好像看见了她肚子里游动着的一个大黑点儿,有一天,黑点会变成我的孩子。
“我想知道你的决定。”我没想到我能如此坚决地说出这句话。
她抬头看我,随手扯下了一片玫瑰花叶儿。
我说,这个还很不具体的孩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说不出来,它好像还离得太远。但是你离我很近,我得负责任。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接受。
“我有那么多的选择余地吗?”她又是嘲笑地看我,好像这是上天赋予她的特权。
我看看街的另一边,已经没有行人了,路灯坏掉的地方格外黑。
我点头。
“我要是想留下孩子,你能离婚跟我结婚吗?”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