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山庄-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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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动,他跪在地上,双手拢过来,“不是你是谁。”
不是你是谁?
不是我,还会是谁?
退至无可退处,是为牢笼。心有依恋便是划地三寸自归为牢。再无可退。唯将牢底坐穿。
“像由心生,你现在算不算原形毕露?”他说。
“我很想你。”我说。
他笑容清浅,“你为什么全身发抖?刚才的你都看见了?”
我看着自己颤抖的四肢,怔忡半晌,心有隐伤:“是怕,但不是怕你,是怕我自己。我怕我自己有一天再不敢喜欢你了。”
勒风怔了怔,突然抱起我一个翻跃,耳畔听得身后“剁剁剁”三声,刚才站的地方,赫然扎着三根长针。
有一双冷眼自幽深里看着我,“该说你命好还是不好呢,元神半毁都冤魂不散。开始九殿下纵着补天破幽冥封印,我就觉的蹊跷,原来还真是怪事年年有。”
勒风抱着我站起来,长殿那头有一人,发色暗红,微仰头颅,眼神森森,“就为个寻常女子,现世便成依恋。你明知她不过皓王为圈囿你所下的一步棋,还执迷不悟?”
“修罗,你还是回火炼身边去吧,我三哥的手段,在该狠时也会狠过所有人。有你在身边,火炼幸许还能苟延几日。”
“就因为皓王自刎!”修罗倒退着挡在勒风跟前。“你就满意了?”
“不是。”勒风望着远处,长久才继续说,“他死了我才发现,有些人存在不存在,跟我其实并无大干系。我原不干把他看得那重,把……”他手在我背上轻轻抚过,“把一些该看重的看的那么轻。”
我心中一动,刚想自恋地问问,他本该看重的里面包括不包括我,却被修罗横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我知道她要干嘛,我太清楚了,那眼神,那通身气场,都是要你死要你死。
报歉,姑娘已经死了。
我拍拍心口,把心放回肚子里。一低头,看到脖子间的沉香珠盈光闪闪,竟散发着娇柔之光。
此时勒风已转入正殿,一抬面,迎头闯进来龙儿等庄中人。人眼对猫眼,惊怒对错愕。龙儿指着我勃然大怒:“飞天你胆敢……”
徐来一把撂开他,“飞天!?”
哎呀!我纵身欲跃,却让圈着自己的手掴得死紧。勒风抬袖一挥,“统统出去!”
龙儿突然迎着勒风发难,操手向我夺来,他来势极快,我只觉眼前衣袂乱飞,转眼由此及彼。勒风却也快,手一伸却是拉住我脖子上的沉香珠,珠子立时崩断,劈哩拍拉的好似密集鼓点,一声声击在心间。所有人都似吃了一惊,齐齐放手,我落在地上,左右四顾不太闹得明白。
这两个人相互制约,站在我的两端,都没有动。
半晌龙儿说:“没了佛珠,庄内煞气她一魂半魄受不了的。”
啊?我全身一抽搐,捧着心摔倒在地。我一魂半魄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也没那么快吧?”龙儿冲我吼。
叫你吓我!
“我说大师兄,你跟我抢飞天的一魂半魄干嘛?你根本没办法。”
勒风眼角微挑,“我不相信你的诚意。撂开莲华不说,你身为占星天下第一人,不管愿不愿意都需以天下苍生为重,这样的你,会为了飞天弃所有责任不顾?”
龙儿翻白眼,“我都懒得跟你说。”
勒风不由向前动了动,在龙儿警觉的眼神里又退回原地,“听说占星能窥见未来,你是不是,看到了你必须死的理由?”
“你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龙儿说。
勒风突然道:“清魄!”
我与龙儿同声瞪着他,“你要干嘛?”
勒风哼了哼,语带神气,“忘了告诉你,从你破幽冥封印那日起,我就已经命清魄帮我造第四界。”
第四界?我听不懂。却听龙儿骇然道:“你要镇起飞天一魂半魄?”
镇魂?我脑子里一连串画面,琼柱底被镇的白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倒抽一口气,步步后退。
勒风说:“不要怕,那个地方会很美,叫小蓬莱,岁月静止,可有很多金色的鱼,你不会寂寞。”
心中的恐怖水晕状扩散,我骇然地瞪着面前的勒风,为那幽华声线下的可能性惊心。
“你别激我。”龙儿也似觉恐怖,脸色都变了。
“没有激你。”勒风坦然,“因为除此我确实再没别的办法不让飞天消失。”
龙儿突然说,“我心中已经有灭天之音。”他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纷纷繁繁星火,“你看见外面天火了没有?你跟我若再并存于世,早晚人间成炼狱,腐骨遍地。不是光光你说不灭天就可不灭,空华可以在世百年,独莲华来世只为把万物招入沉沦冥路。你若要天下亡,则助我心中灭天曲成,你若要天下兴,则毁我肉身打入幽冥。”
我扒着龙儿,“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想要你死,可你还是死了。飞天,我当上占星的时候多不甘心千真说我活不到长久啊,我这辈子似乎就在找两个人,一个是天赐的福,一个是命里的劫。那时看到你臂上的辟邪印,我就琢磨要把你怎么除掉破我的劫才好,可你真讨我喜欢,我就舍不得杀你了,因为要你死实在太容易了,我就偏偏不想让你死了。后来去了遥迦城,看到你火烛银花里对着小时候的我笑,才想起记了那么久的那张脸原来是你这样子的。你就是她。我很高兴你就是她。就更不想让你死了。”
我情绪陡变,拔节般的抽离力汹涌而至,竟从猫的身体抽丝出来。天火劈卟作响,单薄一如水泡的身子在摇拽的光中没有份量的虚浮着。
也顾不上惊奇,一把冲到龙儿面前,想捞他的手,抓过去都是空,更加崩溃。
龙儿眼望着我,“横竖要死,其实我很高兴可以死得这么轰轰轰烈烈,成就非凡。还有最重要的——飞天,不把你完好地弄回来,我太不甘心了。”
…… ……
第27章
后来么,后来三皇子继了皓王位,把火炼囚在了仙客乡的镇地大石下。
子娆紧追着仙鹤走了。蜀山的帅哥美人们统统被扫出了绝尘庄。
百鬼随着龙儿的死全被带回幽冥。三界恢复了秩序。
而我,我的魂魄逐渐齐全,只是这种生长让我陷进了一场睡眠。
我觉得我睡了很长很长时间,都快把玫瑰从床底下睡出来了。一直觉得睡美人这个家伙是天底下最好福气的女人家。可以一直睡在玫瑰丛里,而后不需为生计爱情神伤,只要等一个吻就好了。可那毕竟是童话,我要等的人连我的梦里都不来。所以我千方百计想醒过来。
我醒过来最先看到的不是人,是爱你一万年。它正从床上跳到地上,再从地上跳到床上如此这般自己跟自己玩。然后我听见门外头有个人哭得十分之凄惨。所以我第二眼看到的是个人,是个竭力想扼住哭声却只让哭声更惨无人道的女孩子。
她说背不出剑谱来,所以大师姐罚她把地板擦一百遍。我说你傻啊,她让你擦一百遍你就真从一擦到百啊,少擦几下地板又不会变个颜色。她一听哭得更惨,表示没想到这一层面以至于冤枉地擦到现在。我对此表示了足够地同情。
“这位小师姐,我怎么没见过你?”她抹着眼泪问。
我无言以对,只好作了个老天才晓得的无奈姿势。“这儿是风满楼?”
她一拍大腿:“噢,我知道了,你也是新进庄的吧,迷路迷过来的吧。”突然感觉甚好,得意洋洋,“你哪一门的?来仪阁?我风满楼。这儿就是风满楼。哎,那儿不准过去。”
我本想把一万年带出来,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这个女孩子告诉我我睡觉的地方是禁地。我睡了多久了,怎么连睡的地方都被列入重点防范区了?好在没人看到我是从重点防范区出来的。
摇摇摆摆出了风满楼,一路遇见旧友若干,个个手托下巴石化,我没法子只好一路走走停停,间隔跟人打个招呼,断断续续问得勒风去向,一路来到凤栖殿。
大殿寂寂无声,我瞪着主位长久,试探着想去挪挪看,那个秘道应该还在吧,我跟龙儿在那结拜,又在那儿生离死别。摇摇头,晃进偏殿。突然心情很好,因为看见一帅哥。
“醒了?”他放下笔在桌的那端冲我微笑。那些时光仿佛都只是大梦,其实不过眨眼。他那么笑着,仿佛昨天我们就见着面说着笑。
我趴到桌上,看着那些未干的墨迹,“我要去找龙儿。”
“你得先找到千真,星云杖在他那儿,你可以用星云杖凿开幽冥通道。他说他等你去找他拿——假如你找得着他。当然,心诚则灵。”
他这么温柔贤惠真叫我受宠若惊,趴过去一点端详他,“你的伤好了么?”那时骤闻龙儿命运竟是死路,如五雷轰顶魂不守舍,修罗乘乱掷过刹魂令,要不是勒风挡住,当场我就给灭了。
“没有。”勒风不跟我客气。
好吧,我知道他伤得很重,当场鲜血大放送,但好歹大家都历经了生死大劫,我都没把那回事挂嘴边哎哟喂的,他一个大男人至少得摆摆酷啊。丫以前不是酷得打落牙齿都和血吞,还吞得特有气质么?
话说我到底睡了多久哇?看他还是那副翩翩才俊造型,该没多久啊,怎么就更难搞了呢?
我只好捶着桌子说:“大师兄,小师妹对不起你啊。”
他捏着我鼻子把我拉过去,“等你见过了龙儿,我们慢慢算这笔帐。”
算帐?话说我这个莫明其妙被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又轮到一摊子乱七八糟事的无辜良民该找谁算总帐去啊?
“你你不要跟我算帐啦,你一说跟我算帐,我怎么就感觉眼睛跳得厉害呢。”我扶头纠结。
勒风往桌上放了颗红珠,“如意宝珠拿去,到了下面就拿出来把龙儿的魂魄收进去,带他来见我。到时对你我可以重帐轻算。”
“你想把龙儿怎么着?”我大惊,未料到还有这一出。
“天下人心,都叫他一个人得尽了,好处又是他一人占尽。我自然不服啊。”
老大,你不要把这么恶毒的用心用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
“不要这么讲嘛!”有了肉体就有神经,姑娘的面上神经又开始抽搐了。待会儿去玄平那要把针,有空没空扎扎,也许可以改善。
“他死,人们说是舍生取义,已经是盛赞了。顺带着让你再生,让你记恩,生生世世地不忘。他自己呢,除了一具肉身还有什么损失?魂魄俱全,能轮回重生……”他敲敲笔杆子,“快去把他带来,真刀真剑地比一场,我还真不信我会输给他。”
外头有人报仙客乡宫主驾到。
“她来干嘛?”
“有什么稀奇,你长睡后她几乎每月来两三回。”
这对奸,奸什么什么什么!
“我看到那几个字的。就是那天晚上你搁在案上那棉帛上的字。你写给谁的?”
勒风怔了怔,“那是你影中死后,师父写给我的。他说我若有哪一日知道了那几个字的意思,就知道孰轻孰重,何者为贵。”
“心之所至,情之所衷?”那是棉帛上的八字。
“那是人一生最重。”他望着我来笑。
…… ……
再后来,嗯,再后来我找到了千真,用星云枚凿开了幽冥封印。黄泉里真是条理分明啊,连望乡台边都没有滞留的鬼魂了。在鬼火的引路下,忘川河畔,我见到了一号非常凶的引渡人。
那个鬼魂号啕着告诉引渡人,他不该死的,勾魂告诉他他不该死的,所以他不能过忘川。可引渡人不管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死拖死拉硬是要让他过忘川。鬼魂执念非常深,双手扒拉着河岸,都快把渡口扒塌方了。
“喂喂,老兄,先把我送过河去吧。”我使劲摇手绢。
“没看老子正忙着。排队!”
“我绝尘庄来的,让我先过吧先过吧。”我粘在他身边跳起跳倒上窜下跳,添到不能再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