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亡一叹-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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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晕目眩,仿佛有一千只知了在耳边盘旋,鼓噪不停。总算那和尚大约说累了,转身又去寻别人,鬼卒方才逃了回来。
秦广王大怒,便要再遣人去。坐在下首的第五殿冥君阎罗王突然开言道:“大哥且慢,依我之见,这和尚就任他去罢。”
秦广王一愕,道:“贤弟,这话怎么说?这和尚在此传教,若是真把亡魂都度入佛门,你我兄弟还做什么冥君。”
阎罗王道:“大哥,你多虑了。这地府亡魂亿万之数,哪里是他一人能度尽的。再者说,那些无罪无孽,积德行善的,自然早入轮回转世,无需他来超度;那些罪孽深重,在地狱中受苦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休说一个玄奘,就算是佛门教主亲临,也莫想能劝得向善回头,不足为惧。佛门准提教主曾助帝鸿殿下斩却三尸,算是于我等有恩。这和尚在地府,反正也掀不起多大波澜,就随他去罢,算是还了个人情。再者说,陛下削了黄飞虎之权,让我等兄弟执掌幽冥,那道门如何甘心。虽然是那黄飞虎无能,我等占了正理,终究也是麻烦。佛门既然有意入地府传教,迟早与道门冲突,我等正好安坐一旁,静观其变。”
十王之中,阎罗王虽然排名第五,其实却是神通最高,见识最广者,平素其他九人对阎罗王就颇信从。秦广王听如此说,便道:“罢了,既如此,就按贤弟所说罢。”挥手命鬼卒下去。
那鬼卒却不下去,叩头道:“陛下,还有一事禀报。”
秦广王不快道:“什么事?”
鬼卒道:“方才枉死城外,来了一男一女两个生人,并非魂魄。那女子肩上悬浮一盏琉璃灯,放出种种宝焰华光。我等待要上前擒拿,被那琉璃灯光一照,便全身刺痛,不靠靠近,被那两人闯入城中来了。”抬头瞅瞅秦广王脸色,又道:“这两人闯进城来,正撞上那玄奘和尚,他们似乎相识,如今正在一处,不知商议些什么。”
出乎意料地,秦广王这次并未拍案大怒,只是看了阎罗王一眼,阎罗王缓缓点头,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对身侧转轮王道:“十弟,都安排好了么。”
转轮王欠身道:“各位兄长放心,小弟已经一切安排妥当。只是取李世民的魂魄容易,他们怎生回去,这却麻烦。我地府可以不加留难,那泰山黄泉路出口,却还是黄飞虎在把守呢。”
阎罗王道:“那便不是我们兄弟的事情了,料想殿下自有安排罢。佛门中人也不是笨蛋,想必总有打算。”转轮王道:“也是。”不再多说。
※※※
却说玄奘当日自辽东与李承乾作别,便来东胜神州,瞅个空子,从泰山黄泉路进入幽冥地府来。他曾发下大愿心,要超度救拔一切沉沦地狱的亡魂,之所以西游取经,也就是为此。只是三藏真经虽然取来,佛法在南瞻部州也渐渐传播,沉沦地狱的亡魂,却是越来越多。玄奘思来想去,便索性亲身入幽冥来。
他初时在枉死城中宣讲佛法,无人信从。玄奘一想:“这些亡魂都是要转世轮回的,且不必管。倒是先救拔那些在十八层地狱中受苦的,乃当务之急。”于是便下十八层地狱,日日开法会,宣讲佛法,逢鬼便说,见魂就谈。但正如阎罗王所说,能下这十八层地狱的,个个生前都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辈,到了幽冥,被阴戾之气侵染,还变得更加凶恶暴虐几分,连地狱中种种严刑拷打尚且不能降伏,岂是言语口舌所能劝化皈依的。
玄奘传教多日,一无所成。纵然他自幼出家,信佛向道之心有如铁石,已经修到阿赖耶识,证菩萨位,终究也不免有些气馁起来。
“难道我在佛前发下的大愿,真就永无可能成就么?”
这一日,他出地狱,在枉死城中闲走,放到城门,就见一男一女闯进来,并非亡魂,乃是生人。玄奘也是一怔,定睛细看,发现居然还都是故人,一位是李承乾,另外一位便是玉藻。玉藻肩上还有一盏琉璃灯,正是他师尊燃灯佛之物。
李承乾看见玄奘,亦是大喜,上前说明往来缘由。玄奘在地府呆的颇久,知晓一些情由,想了一想,道:“地府近日易主,规制颇改,如今要转世轮回的魂魄,都在转轮王殿中等候。既然陛下身故方一日,魂魄必定还在那里。”
李承乾大喜,道:“还请法师相助一臂之力。”
玄奘合十道:“不敢,既是师尊有命,贫僧自当尽力而为。”他虽然不曾去过转轮王殿,也知道大约方位,引着李承乾和玉藻两人便去。
一路上的阴兵鬼卒,见到玄奘,皆有畏惧之色,奔走相告道:“金蝉子过来了”,纷纷避让。李承乾不明所以,便问玄奘:“何谓金蝉子?”
玄奘道:“这是他们为贫僧取的绰号。”
李承乾更奇怪道:“这绰号好生奇怪,是什么意思。”
玄奘道:“贫僧也不知,只是他们便一直这般叫法。”
李承乾想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登时忍不住要捧腹大笑。只是玄奘到底是佛门高僧,李承乾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失礼,总算辛苦憋住,几乎要岔了气。玉藻随即也明白过来,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称呼也别致得紧。”
说话间,到了转轮王殿,高大巍峨,壮丽至极,简直相当于一整座皇城大小。出乎意料,这等重要地方,居然四处无一人把守。李承乾眉头暗皱,心道莫非有诈。但既然已经来了,也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三人刚跨过殿门,便都齐齐吃了一惊,原来大殿之中,并无什么雕梁画柱,亦无陈设,乃是无边沉沉黑暗。地面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深不可测,更不知通往何处。那漩涡无声无息地缓缓旋转,周围半空中,便有亿万点萤光,细看都是一个个透明小人,从四面八方低低飘移而来,缓缓朝那漩涡流去,被水流一带,就此消失不见。
玄奘恍然道:“是了,此地便是归墟海眼,海眼之下,便是凝碧池了。所有魂魄经这海眼,入凝碧池,便能轮回转生。原来转轮王殿,就建在这海眼之上。”那亿万点萤光,自然便是魂魄了。
虽然如此,却要如何方能从这亿万点萤光中寻到李世民,难不成一个一个分辨不成,却也来不及。望向玄奘,玄奘亦无主意。便在此时,玉藻哎呀了一声,转头看时,原来她肩头那盏琉璃灯,仿佛受了这殿中无边黑暗压制一般,光芒稍敛,已经只能照住她自己,却不能将李承乾和玄奘两人也翼护其中了。李承乾暗自焦急,又无办法,正无奈间,突然便听到殿外脚步声响,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道:“前日那人皇李世民身故,大王命我们送他的魂魄去凝碧池转世。却不知道大王是如何判断的。”
另外一人道:“听说是判到陕西一富贵人家去。”
第一个人嘿嘿道:“大王这便有些断差了。且不论唐王开国的时候,李世民杀了多少人,难保没有无辜之辈。就说玄武门那件事,他设阴谋,杀兄斩弟,又迫父亲退位,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都做了,如何还不发落到十八层地狱去。”
另外一人道:“小声些,你敢背后议论大王,不怕钉到刀山上去?李世民到底是人皇,身份尊贵,焉能以常人论之。”
那第一人又笑道:“人皇又如何,一旦死了,到这幽冥地府里,还不就是亡魂一个。”
另一人道:“少说话,我们将李世民魂魄送进凝碧池,早早完事回去交差。”
说话间,两个鬼卒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皆是身高两丈,肚腹胖大,头生独角,其中一人手中抱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子。低头见李承乾等三人在殿中,齐齐一怔,喝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转轮王殿?”
李承乾却不说话,抬手一指,使个禁法,将这两个鬼卒尽数定住了。取过那白玉瓶子来,见其中隐隐约约有个小小的透明人影,正在挣扎,只是瓶口被一道青色符印牢牢封住了,不得出来。李承乾去揭那符印,纹丝不动,他不知究竟,不敢再妄动,怕反而坏了事,喝道:“这里面便是人皇的魂魄么?”
那两个鬼卒不答。李承乾眉头微皱,伸手朝其中一个鬼卒一指,只听的砰地轻响,那鬼卒庞大身躯便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末,血肉横飞,散了一地。玉藻面上有些失色,李承乾却自冷笑,对剩下那个鬼卒道:“是也不是?”
那鬼卒慌忙点头,道:“是,是,就是人皇的魂魄。”李承乾道:“好,这符印要怎么揭开?”那鬼卒道:“是有咒语的。”努力将脑袋凑过一点来,对着瓶口叽里咕噜念了一段话,那符印即便自行飘起,白玉瓶中那小小人影钻了出来。
李承乾看得分明,正是李世民,连忙伸掌托起,叫道:“父皇!父皇!”李世民却不应答,抬头恶狠狠地朝李承乾看了一会,突然照着李承乾的手指一口咬下来。
李承乾大惊,好在李世民此时是魂魄之体,并无实质,咬了也是白咬。李承乾叫道:“父皇,是我,是承乾!”李世民全然不应。李承乾大怒,先将李世民魂魄定住,向那鬼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我父皇做了什么?”那鬼卒战战兢兢道:“上仙,上仙,这却不干我等事。所有魂魄到了幽冥都是变得如此,自古以来就是这般,却不是我们做什么手脚。”李承乾心头恼怒,抬手就要将这鬼卒也杀了,却听得旁边玄奘法师高宣一声佛号,举掌往李承乾背上一拍,道:“殿下,定心。”
李承乾被玄奘一拍,猛然惊醒,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玄奘道:“殿下,此人所言不虚。这幽冥地府之中,阴戾之气极重,只消待上一日半日,即便要受侵染。殿下已经将至太乙金仙境界,犹自不能抵御,何况这些寻常魂魄。”那鬼卒连忙道:“正是,正是,上仙放心,只消离了这幽冥地府,不过三两日,即便复原。”
李承乾心下稍安,突然想起玉藻。自己这等修为,尚且不免被戾气侵染,玉藻修为更低,如何抵挡得住。转头看时,玉藻却面色如常,并无丝毫不妥。玄奘看出李承乾心思,道:“殿下放心,据贫僧看来,这阴戾之气,仿佛也有些灵觉。心魔愈盛之人,便愈容易受这阴戾之气侵染。玉藻姑娘心地磊落光明,又有贫僧师尊的宝灯护住,不虞有事。”
李承乾心道:“胡说八道,她是妖怪,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和‘心地光明磊落’这评语八竿子打不着。左右还是这灯的作用。”且顾不上计较这些,对玄奘道:“多些法师相助,既然已经寻到父皇魂魄,在下这便回转凡间,免得夜长梦多。”玄奘合十道:“岂敢,不过是贫僧分内之事。殿下若要回去,须得经黄泉路。”李承乾道:“还请法师带路。”默念咒语,将李世民的魂魄依旧放入白玉瓶中,使个禁法封住瓶口,道:“父皇,暂且忍耐一时。”收入怀中,转身和玄奘、玉藻出了转轮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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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依旧无人阻拦,不多时,便到了黄泉路。看起来倒也平平无奇,仿佛一条寻常道路,只是缓缓向上延伸,仿佛通到无穷无际的高空。玄奘道:“殿下,从此路上去,便是东岳泰山了。”
李承乾和玉藻谢过玄奘,正要上那黄泉路。陡地光芒一闪,玉藻肩头那盏琉璃灯自行冉冉飞起,悬浮在半空中。三人皆是惊讶,不知怎么回事,就见那琉璃灯中大放光明,遍照虚空,化现出种种景象来。
李承乾知道此灯是燃灯之宝,忽然如此,必有深意,当下抬头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