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亡一叹-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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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那哪吒洗澡，且说东海敖光在水晶宫闲坐了只听得宫门震响。赦光忙唤左右问曰：“地不该震，为何宫殿晃摇？传与巡海夜叉李良，看海口是何的作怪？”夜叉来到九湾河一望，见水俱是红的，光华灿烂，只见一小儿将红罗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将甚麽作怪东西，把河水映红？宫殿摇动？”
哪吒回头一看，见水底一物，面如蓝靛，发似珠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个甚麽东西也说话？”
OK，先看看这段原文。
首先，哪吒把别人的家差点给震塌了——不过这没关系，他也确实不是故意，看在七岁孩子的份上可以原谅。
然后，作为受害者，夜叉出来找肇事者，看到哪吒。于是夜叉问：“那孩子将甚麽作怪东西，把河水映红？宫殿摇动？”
夜叉是受害者，他家房子已经在摇晃，把他的大老板龙王都惊动了。那么作为夜叉，这时候看到肇事者，他第一句话，其实说得很客气了，“那孩子”，考虑到古人的语言习惯和夜叉的身份（夜叉不过是个打手，并非龙王或者龙太子之类的上流贵族，文化素质不可能很高），他在这种气头上，既没说“那孽障”，也没说“那小畜生”，甚至连“那顽童”都没说，只说“那孩子将甚麽作怪东西，把河水映红？宫殿摇动？”
这不算骂人吧。
但哪吒的反应呢，“你那畜生，是个甚麽东西也说话？”
这位七岁的孩子，别的没学会，骂人倒是张口就来，比素来以形象粗糙而著称的夜叉同学更彪悍，张口就是：“你那畜生。”
夜叉要是不发飙，那才是天大的怪事。后来打起架来，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不过这问题我们且不谈，前面已经说了，夜叉和哪吒的遭遇，明明是哪吒张口骂人在先，夜叉一直到被哪吒打死，倒确实没说过一句脏话——当然，估计他被打死之后肯定在地府里破口大骂。
那么，哪吒后面是怎么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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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段原文：
只见波浪中现一水兽，兽上坐看一人，全装服色，挺戟骁勇，大叫道：“是甚人打死我巡海夜叉李良？”哪吒曰：“是我。”敖丙一见问曰：“你是谁人？”哪吒答曰：“我乃陈塘关李靖第叁子哪吒是也。俺父亲镇守此间，乃一镇之主；我在此避暑洗澡，与他无干，他来骂我，我打死了他也无妨。”
夜叉被打死了，敖丙出来了，问：“是甚人打死我巡海夜叉李良？”哪吒承认是自己，敖丙问：“你是谁人？”
然后哪吒先说了一段废话“我乃陈塘关李靖第叁子哪吒是也。俺父亲镇守此间，乃一镇之主。”
“我乃陈塘关李靖第叁子哪吒是也。”这句话没问题，自报家门，但后面跟着一句就大有问题了——“俺父亲镇守此间，乃一镇之主。”
你打死了人，别人问你是谁，你说：“我是张三家儿子——我老爸张三镇守此地，乃是此地的最高长官……”
你后面跟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果然天生聪明，聪明，都知道拿老爸出来当挡箭牌了。
再看后面一句，“我在此避暑洗澡，与他无干，他来骂我，我打死了他也无妨。”
前面已经说了，明明是哪吒上来先骂夜叉，夜叉同学大概拙于言词，从头到尾没骂过哪吒一句——那么哪吒这句话“我在此避暑洗澡，与他无干，他来骂我”，是怎么来的？
再看最后一句：“我打死了他也无妨。”
这句话就更强悍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商朝时期可没有刑事责任年龄这一说。哪吒如此精通人情世故，知道闯祸了先拿当总兵的父亲权势地位出来压人，难道没有这基本的法律观念？大模大样说：“我打死了他也无妨。”这口气，可着实嚣张得很——这就是标准的恶霸口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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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段原文：
哪吒在里面听见，忙开门来见父亲。李靖便问：“我儿在此作何事？”哪吒对曰：“孩儿今日无事，出关至九湾河顽玩偶因炎热，下水洗个澡。讵料有个夜叉李良，孩儿又不惹他，他百般骂我，还拿斧来劈我；是孩儿一圈打死了，不知又有甚麽叁太子叫做敖丙，持画戟刺来，被我把混天绫裹他上岸，一脚踏住颈头，也是一圈，不意打出一条龙来；孩儿想龙筋最贵重，因此上抽了他的筋来，在此打以一条龙筋，与父亲束甲。”就把李靖只吓得张口结舌，不语半晌，大叫曰：“好冤家！你惹下无涯之祸，你快出去见你伯父。自回他话。”哪吒曰：“父亲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动他的，他要原物在此，待孩儿见他去。”哪吒急走来至大厅，上前施礼，口称：“伯父！小侄不知，一时失错，望伯父恕罪；原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动。”
这里哪吒又提起打死夜叉的事，怎么说的？“孩儿今日无事，出关至九湾河顽玩偶因炎热，下水洗个澡。讵料有个夜叉李良，孩儿又不惹他，他百般骂我，还拿斧来劈我；是孩儿一圈打死了。”
夜叉同学的罪状加重了——对敖丙说的是“他来骂我”，如今把敖丙也打死了，死者父亲找上门来，就变成了“百般骂我”。
可怜的夜叉，大概这几天龙宫正在大力开展先进性教育，宣传戴三个表，所以把平日里的凶蛮霸道都收敛一点，也学着讲些文明礼貌，估计见到哪吒的时候，只在心里骂，没在嘴上骂——但哪吒同学有读心术，一看就知道夜叉其实在心里“百般骂我”。
呜呼，如此看来，夜叉死得不冤，谁让他撞上能读心的哪吒同学呢。
再后来，看哪吒的反应。打死了龙王的部将，打死了龙王的儿子，结果“父亲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动他的，他要原物在此，待孩儿见他去。”
好一个不知者不罪，原来两条性命，就这么轻轻抹过去了。
“伯父！小侄不知，一时失错，望伯父恕罪；原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动。”
伯父，我把你儿子打死了，不过他的遗体还在这里——虽然我把他的筋给抽出来了，不过我还没糟蹋这筋（因为腰带还没打好），分毫未动，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我没法想象龙王当时的心情，看到自己儿子死了，筋都被抽了，结果凶手还很无辜地说：“你看，原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动。”——同学，筋都被你抽出来了，难不成你还要剥皮不成？这在现代也是侮辱尸体罪，触犯刑法，在古代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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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贴一段原文：
真人问曰：“你不在陈塘关，到此有何话说？”哪吒曰：“启老师！蒙恩降生陈塘，今已七载。昨日偶到九湾河洗澡，不意敖光子敖丙，将恶语伤人；弟子一时怒发，将他伤了性命。今敖光欲奏天庭，父母惊慌，弟子心甚不安，无门可救；只得上山恳求老师，赦弟子无知之罪，望祈垂救。”真人自思曰：“虽然哪吒无知，误伤敖丙，这是天数。今敖光虽是龙中之王，只见步雨兴云，然上天垂象，岂得推为不知？以此一小事，干渎天庭，真是不谙事体。”
这段话甚妙。“昨日偶到九湾河洗澡，不意敖光子敖丙，将恶语伤人；弟子一时怒发，将他伤了性命。”把夜叉的事情抹过去，变成哪吒在洗澡，敖丙非要跳出来找哪吒的麻烦，还“恶语伤人”，所以哪吒才“一时怒发”，把龙太子挂了。
太乙的态度更妙，“虽然哪吒无知，误伤敖丙，这是天数。”哪吒打死人是天数。
“今敖光虽是龙中之王，只见步雨兴云，然上天垂象，岂得推为不知？以此一小事，干渎天庭，真是不谙事体。”龙王儿子被打死了，要上天告状，无论古今中外，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事实上，龙王在这种情况下还知道走法律程序，老老实实告状，没有直接发洪水淹陈塘关，已经算很克制了。后来是告状都告不成，被哪吒一顿痛打，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发洪水拼命了。如今在太乙口中说来，龙王告状“以此一小事，干渎天庭，真是不谙事体。”儿子死了是小事，告状是“干渎天庭，不谙事体”。
这就是恶霸作风，但不是无赖作风。无赖是撒谎、抵赖、敢做不敢当；恶霸则硬气得多，“没错，事情是我干的，怎么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哪吒学了些恶霸作风，但无赖气还是太重，还没进化成师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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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原文。
话说哪吒在宝德门将敖光踏住后心，敖光扭颈回头看时，认得是哪吒，不觉勃然大怒，况又被他打倒，用脚踏住，挣持不得，乃大骂曰：“好大胆泼贱！你黄牙未退，奶毛未干，骋凶将御笔钦点夜叉打死，又将我三太子打死，他与你何仇，你敢将他筋俱抽去！这等凶顽，罪已不赦。今又敢在宝德门外，毁打兴云步雨正神。你欺天罔上，虽损醢汝尸，不足以尽其辜！”哪吒被他骂得性起，恨不得就要一圈打死他，奈太乙真人分付，只是按住他道：“你叫，你叫，我便打死你这老泥鳅也无甚大事！我不说，你也不知我是谁。吾非别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灵珠子是也。奉玉虚宫法牒，脱化陈塘关李门为子。因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纣辅周先行官是也。偶因九湾河洗澡，你家人欺负我；是我一时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你就上本。我师父说来，就连你这老蠢物都打死了，也不妨事。”
龙王告状，被哪吒打倒，他当然破口大骂，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哪吒的反应呢，很有趣。
“你叫，你叫，我便打死你这老泥鳅也无甚大事！”——先告诉你，你叫也白叫。
“我不说，你也不知我是谁。吾非别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灵珠子是也。奉玉虚宫法牒，脱化陈塘关李门为子。因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纣辅周先行官是也。”——长篇大论，讲述自己的来历。以前遇上敖丙时，说的是“我乃陈塘关李靖第叁子哪吒是也。俺父亲镇守此间，乃一镇之主。”但如今李靖见了龙王低声下气，显然这个老爸的总兵身份不够硬，于是换成了“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灵珠子是也”。
不但如此，“奉玉虚宫法牒，脱化陈塘关李门为子”——我是奉最高领导的指示来下基层的。“因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纣辅周先行官是也。”周代商兴，这是天下兴衰，国家大事，而我，“乃是破纣辅周先行官是也”，你敢对我不利，就是对破纣辅周先行官不利，是阻挠气运，违背天数。
如此长篇大论，详细解释自己的来历、身份以及将来的地位和重要性——要说哪吒不是在威吓，只怕没人信。
“偶因九湾河洗澡，你家人欺负我；是我一时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已经不提骂人不骂人了，直接就是“你家人欺负我”，然后“是我一时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两条性命，“也是小事”。
“我师父说来，就连你这老蠢物都打死了，也不妨事。”——告诉你，我师父说了，你要敢再告状，我连你一齐打死了，也照样没事。
恐吓进一步升级了。哪吒拜见一趟师父，果然学了不少恶霸气。以前的撒谎、抵赖，不屑于再用了，直接告诉你：“我身份非轻，大有来头，你再上访，我把你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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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吓暂时生效，龙王退走了——然后哪吒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