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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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是有意要叫阿珠受一番顿挫,也不是杀杀她的威风,是要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个规规矩矩的君子,什么『发乎情,止乎礼』,自己照样也做得到。
于是他摸着她的脸说∶『好烫!』
这就象十分春色尽落人他眼中一样,阿珠把脸避了开去,但身子却靠得更紧了。
于是他又摸着她的胸说∶『心跳得好厉害!』
阿珠有点不大服帖,她不相信这样昏灯淡月之夜,男贪女爱之时,他的心会不跳,因而也伸手按在他胸前,针锋相对地说,『你的心不也在跳?』
他轻声笑着,把手挪动了一下。
『快放手!我怕痒。』语气中带着告饶的意味。
再要捉弄她,便迹近残忍了,他放开了手说∶『阿珠,倒碗茶我喝。』
『茶凉了。』
『就是凉的好。』
阿珠一骨碌下床,背着他捻亮了灯,钮好了那件对襟的绸衫,从茶壶里倒出一碗凉透了的龙井茶,自己先大大地喝了一口,沁人脾胃,顿觉心地清凉,摸一摸自己发烫的脸,想到刚才与胡雪岩缠在一起的光景,又惭愧,又安慰,但是再不敢转过脸去看床上的那个人。
『怎么回事?』胡雪岩催促着。
想了想,她倒好了茶,顺手又把那盏『美孚』油灯,捻得豆大一点,然后才转身把茶捧了给胡雪岩。
他翻身坐了起来,接住茶碗也拉住了手问∶『心还跳不跳?』
阿珠很大方,也很有把握地答道∶『你再用手试试看!』
『不能再摸了。』胡雪岩笑道,『一摸,你的心不跳,我的心又要跳了。』
『原来你也有不敢的时候。』阿珠用讥嘲的声音说,『我只当你天不怕,
地不怕,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这会儿有得你说嘴了!』胡雪岩又笑,笑停了说,『既然不做坏事,何苦把灯弄得这样暗?去捻亮了,我们好好儿说说话。』
她怕捻亮了灯。为他看出脸上的窘态,便说∶『行得正,坐得正,怕什么!』
『还有一正∶睡得正!』
『当然罗。』阿珠很骄傲他说,『不到日子,你再也休想。』
『日子?』胡雪岩故意装作不解,『什么日子?』
他装得很象,倒弄得阿珠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有意『装羊』。
『你不晓得拉倒!』她有些气了,『再没有见过象你这样难弄的人,一会真,一会假,从不把真心给人看!』
这话说得很重,胡雪岩不能再出以嬉皮笑脸的态度,然而他亦不愿接受阿珠的指责,『你自己太傻!』他用反驳的语气说,『我的真心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要晓得,跟你在一起,为的就是寻快活,难道要象伺候大官儿,或者谈生意一样,一本正经,半句笑话都就不得?那样子不要说是我,只怕你也会觉得好生无趣。』
阿珠受了一顿排揎,反倒服帖了,咬着嘴唇把胡雪岩的话,一句一句想过去,心里觉得很舒坦,同时也领悟出一个决窍,反正胡雪岩喜欢『装羊』,自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也跟他装就是了。
『好了,我晓得你的脾气了。』她又笑道,『反正我也不怕你骗我,我的脾气你也晓得,好说话就好说话,不好说话,看我的手段,你当心点好了。
胡雪岩笑笑不答。对付女人和对付顾客一样,他宁愿遇到一个厉害而讲理的,不愿与看来老实无用而有时无理可喻的人打交道。
第九章
一到湖州,胡雪岩就为王有龄接到知府衙门去住,虽只是小别重逢,但以交情太深,彼此都有无法言喻的喜悦,心里各有好些话,却还没有工夫深谈,为了礼貌,也为了切身利害关系,胡雪岩先要去拜两位『师大老爷』。
幕友照例有自己的小天地,秦寿门和杨用之各占一座院落,办公住家都在一起,王有龄陪着他,先去拜访秦寿门,欢然道故之余,向胡雪岩深深致谢。端午节前,他有一份极丰富的节礼,包括两石白米,一担时新蔬果,还有十吊钱,送到秦家,秦太太已经从杭州写信告诉了秦寿门,所以这时对胡雪岩的态度,比以前更不同了。
『我发湿气戒酒。』秦寿门说,『今天要开戒了,陪雪岩兄痛饮一番。』
『好极了!』王有龄接口问道,『老夫子,你看我们在哪里替雪岩接风?』
以常理来说,第一天自然是他自己做东道主,问到这话,秦寿门便知有深意在内,想了想笑道∶『东翁莫说出口,我们各自一猜,看看是不是一条路。』
于是秦寿门取管笔,撤张纸,背转身去,悄悄写好,王有龄如法炮制,把纸条伸开来一看,一个写着『则行』,一个写着『木易』,两人哈哈大笑。
『木易』是杨,『用之则行』这句成语,胡雪岩也知道,就不明白到杨用之那里去喝酒,有何可笑。
『我来告诉你。』王有龄说,『杨老夫子有极得意之事,到湖州不多几天,已经纳了宠了。这位如夫人生得宜男之相,而且贤惠能干,我们今天就扰他去。』
口说『扰他』,其实不是王有龄作东,他叫个伺候签押房的听差李成,备一桌翅席,抬一坛好酒,送到杨用之那里。胡雪岩却是别有用心,此刻正用得着杨用之的时候,有些结纳示惠的机会,不肯放过,找个空隙,把王有龄拉到一边有话说。
『杨老夫子纳宠,该送礼吧?』
『我送过了。』王有龄说,『你可以免啦!』
『礼不可废。』胡雪岩说,『而且礼不可轻。』
王有龄略想了想,懂了他的用意,点点头说∶『也好。你打算送什么?』
『总以实惠为主,我想送一副金镯子,趁早去办了来。』
『不必这么费事,我那里现成有一副,你拿去用。不过,』王有龄放低了声音,指指里面∶『可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指秦寿门,胡雪岩报以领会的眼色。于是王、胡二人托词换衣服,暂且告别,与秦寿门约好,准六点钟在杨用之那里会面。
而胡雪岩五点钟就由李成引领着,到了杨用之那里。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用之那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神情,看来着实令人羡慕。
『啊,老兄!』杨用之拉着他的手,亲热非凡,『不敢说是「一日思君十二时」,一静下来就会想到你,倒是一点不假。如何,宝号开张,营业鼎盛?』
『托福,托福!』胡雪岩特意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老夫子的气色好极了!想来宾主都很对劲?』
『那还用说。我与雪公,真正是如鱼得水。』
『对,对!』如鱼得水。『胡雪岩笑道∶』听说老夫子另外还有鱼水之
欢?『
杨用之哈哈大笑,向里喊道∶『锦云,锦云,你出来!』
不用说,锦云就是他的新宠。门帘启处,走出来一个面团团如无锡大阿福,年可二十的姑娘,很腼腆的向客人笑了笑。
『锦云,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你的胡老爷,见一见!』
『啊,胡老爷!』锦云把双眼睁得滚圆,将胡雪岩从上青到下,然后捡衽为礼。
『不敢当!』胡雪岩朝上作了个揖,顺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红纸包递了给杨用之,『一点点薄礼,为如夫人添妆!』
『不,不!没有这个规矩。』杨用之极力推辞。
『若是嫌菲薄,老夫子就不收。再说,这是送如嫂夫人的,与老夫子无关。』
这一说,杨用之不能不收,捏在手里,才发觉是一副镯子,却不知是金是银,只好再叫锦云道谢。
『礼太菲薄,老夫子暂且不必打开,也不必说起,免得叫人笑话。』
这一说杨用之也有数了,把那个红纸包拿在手里,显得为难而感激,『惠我甚厚,真正是受之有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深深一揖,把红纸包塞入衣袋。
这番揖让折冲刚刚完毕,王有龄和秦寿门相偕到了。少不得又有一番以锦云作话题的调侃戏谑。然后开席,胡雪岩首先声明,他不算是客,仍奉王有龄首座,而王有龄又要逊两位幕友居上席,谦让了半天,还是王有龄居首,胡雪岩其次,杨用之坐了主位,同时也叫锦云入席。
宾主的交情都够了,不妨脱略形迹,锦云的脾气极好,说话总是带着一团甜笑,而且温柔殷勤,所以这一席酒,吃得秦寿门醺醺大醉。王有龄心想,这是个机会,由阜康代理府库的事,他已经跟杨用之提过,此时正好让他们去深谈,因此他起身告辞。
『你们谈谈吧!』他说,『我有些困了,先走一步。』
『只伯雪岩兄也困了。』杨用之的话,出人意外,竟无留客之意,好得下面还有表示∶『明天早晨,奉展雪岩兄来吃点心,湖州的点心,着实讲究,来试试小妾的手段。』
『好好!一定来叨扰。』
『东翁有兴也请过来。』杨用之又说。
『谢谢!』王有龄当然不肯来,而且也正好有事∶『东乡出了命案,我明天一早就要下乡验尸,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胡雪岩应邀赴约,锦云的手段真个不坏,有样『千张包子』
煮线粉,加上平望的辣油,胡雪岩在张家的船上亦未曾吃过,连尽两器,赞不绝口。吃完了泡上茶来,开始谈判。
『东翁关照过了,湖州府库跟乌程县库,都托阜康代理,一句话!』杨用之问道∶『者兄在湖州可有联号,或者是将来要设分号?』
『分号是一定要设的。目前托恒利代收。』
『恒利信用还不错。』杨用之站起身来说,『请到我书房里来!』
名为书房,闻不出一丝书卷气,当窗一张五斗桌,铺着蓝布,除去笔砚,便是算盘、帐簿,旁边一具极厚实的木柜,他打开来取出一只拜盒,从拜盒取出一张纸递给胡雪岩。
『我都替老兄预备好了,填上恒利的名字,敲一个保,做个样子,就叫恒利来收款。』
胡雪岩接过那张纸看,是一张承揽代理公库的『禀帖』,此事他还是初次经手,不由得问了句∶『这样子递了进来,就算数了?』
『是啊!衙门里给你个批,就算数了。』
『那么,』胡雪岩知道,凡有公事,必有花费,所以很恳切他说∶『老夫子,该当多少费用,交到哪里,请吩咐了,我好照办。』
『说句老实活,别人来,花上千银子,未见得能如此顺利。老兄的事,没有话好说。不过,我为老兄设想,以后要诸事方便,书办那里不可不点缀点缀。我为你引见一个人,你邀他出去吃个茶,说两句客气话,封一个数给他好了。』说着,伸了一个指头。
这一个指头当然不是代表一千两,那么是十两呢,还是一百两呢?想一想是宁可问清楚为妙。
『好的。我封一百二十两银子好了。』他这样旁敲侧击他说,如果是十两,杨用之当然会纠正他。
『不必,不必!一百两够了,通通在里头,你另外不必再花冤枉钱。』
于是杨用之派人去找了户房一个书办来,五十多岁,衣着相当够气派。
书办的官称为『书吏』,大小衙门基层的公务,只有书办才熟悉,这一点就是他们的『本钱』,其中的真实情况,以及关键、决窍,为不传之秘,所以书办虽无『世袭』的明文,但无形中父子相传,有世袭的惯例。
府、县衙门『三班六房』,六房皆有书办,而以『刑房』的书办最神气,『户房』的书办最阔气。户房书办简你『户书』,他之所以阔气,是因为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等则如何?只有『户书』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祖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