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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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句话。』胡雪岩说∶『你是玲珑七窍心,自己有数就是,何必还要我多说呢?』
这话有言外之意,七姑奶奶想再问些什么,到底还不好意思出口,只很妩媚地笑着道谢∶『谢谢你,小爷叔!』
两人走到外面,怡情老二迎上来说∶『古老爷的话不错,这里大嘈杂,请到我「小房了」去吃吧!』
姑娘与恩客另营不虑人干扰的双宿双飞之处,叫做『小房子』。抬情老二的小房子就在这条弄堂的末尾,也是尤五每个月贴开销,但尤五的朋友多,在怡情院会客比较方便,所以难得到小房子去。想不到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胡雪岩自然赞成,回头对七姑奶奶说道∶『那是老二住家的地方,比较清静,走吧!』
于是怡情老二关照相帮,凡有『局票』来,只说病了,不能出『堂差』,又关照,等尤五一来,请到小房子去。
这一下倒提醒七姑奶奶了,依然是把胡雪岩喊到一边,悄悄说道∶『我是溜出来的。不见我的人,他们会发急。』
这是指阿珠和陈世龙而言,『那好办!』他说,『叫人去通知一声就是了。』
当时写了个便条,说七姑奶奶与尤五在一起,到时自回,不必着急。胡雪岩掏了个银角子做力钱,叫怡情院的相帮,立刻送交陈世龙。
办妥了这一切,一起走到怡情老二的小房子,是一楼一底的石库门房子,楼下是另一家,她住楼上,布置得楚楚有致,看上去是很舒服的地方。
刚刚坐定,怡情院里自己做的酒菜。已经送到。怡情老二和古应春都要推七姑奶奶上座,她则一定不肯,结果是古应春首座,她和胡雪岩两对面,主人未座,正好各据一方。
款客的是红葡萄酒,古应春送的洋酒。据说那是补血的,连宫里都经常饮用。怡情老二把它看得很珍贵,殷殷相劝。七姑奶奶的酒量,也还不坏,但一心只记着胡雪岩的忠告,强持着不肯多喝,也不多说话。席面上只听古应春在谈胡雪岩上外国酒馆的经过,七姑奶奶和怡情老二都听得只是笑。
古应春这天的兴致很好,谈笑风生,滔滔不绝,一直到尤五出现,话锋才被打断。
兄妹相见,都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尤五的不悦,还可以想象得到,但对七姑奶奶的微现俱惮,胡雪岩却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七姑奶奶行事任性,从不知什么叫害怕?平日只见尤五有些怕她,此刻为何她怕尤五?
这就是为了有古应春在座的缘故。胡雪岩很快的想通了,她怕她哥哥责
备她几句,当着古应春下不得台。既然如此,倒要小心防护她,因此,他首先就替她解释不能不来的缘故。接着便谈与哈德逊会面的经过,算是让尤五忘掉了对七姑奶奶的不快。
自此开始,就没有工夫说笑了,许多正事要商量,头绪纷繁,一件事没有办妥,又扯到第二件。直到午夜,还未安排停当。
『怎么办呢?我非早早赶回杭州不可。』胡雪岩有些着急,『一直都觉得人不够用,此刻越觉得摆布不开。』
半天未曾开口的七七姑奶奶开口了∶『也没有什么摆布不开!小爷叔你明天尽管动身,路上没有人送,我送,保你到了嘉兴,我再回松江。』
『这倒也是个办法!』尤五点点头,『好在一路上,阿七都熟。就这样吧!你到了杭州,赶快派世龙拿了公事到松江来接洋枪。』
他们兄妹这一番对答,使得古应春大为惊奇,『原来七姐是这么能干!』
他自愧不如以外,也为她担忧,『这条路上,这几天很不好走,要当心!』
『谢谢你!』她报以矜持的微笑,『不要紧的。』
『真的不要紧!』到这时候,尤五总算找到机会,可以说她一句了,『我们家这位姑奶奶,一个人乱闯闯惯了的。』
『也不是什么乱闯。』七姑奶奶觉得必须分辩,『有把握的地方我才敢去,摸不清路道的地方,我也不敢乱闯。象这里,我就晓得是不要紧的。』
『对啊!』怡情老二接口说道,『要是不嫌弃,常常请过来,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
『听见没有,五哥!』七姑奶奶碍意地,『就跟自己家一样!』
『只有一件,』古应春也凑趣说笑,『回去在五嫂面前瞒着点。』
『这倒不碍事。我五嫂最贤慧,不管他这笔帐。』
『好了,好了!』尤五看看钟说,『该走了。』
于是古应春首先告辞,却悄悄拉了胡雪岩一把。知道是有话说。胡雪岩便跟着古应春下楼出门,站定了脚笑道∶『你可是要跟我打听一个人?』
『咦!』古应春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说吧,可是要问七姑奶奶?』
『是的。』古应春说,『我听老二告诉我,她似乎居孀多年。可有这话?』
『有的。不过也不算多年。』
『倒守得住?』
这是指七姑奶奶守节为何守不住,胡雪岩觉得他的话问得好笑,而且难以回答,只好半开玩笑地答道∶『你何不自己去问她?』
古应春也发觉自己失言,只好报以苦笑。就这时候看到尤五兄妹和怡情老二,已经走下楼来,古应春心想,明天胡雪岩就要走了,此一去又有多日暌隔,而自己有一番心事非要跟他商量不可,因而便向尤五说道∶『五哥,你们先请。我跟胡雪岩还有些事要商量。』
尤五还不曾开口,怡情老二便说∶『何不请到我那里去谈?』
这就是胡雪岩机警了,不等古应春开口,他先就搭话∶『实在是我有点私事托应春兄,就在这里谈一谈好了,你们先请过去,我们马上就到。』
『那么,快点来。』怡情老二说∶『等你们来吃消夜。
等他们走远了,胡雪岩便问∶『应春兄,是在这里谈,还是找个地方坐坐呢?我看你要谈的事,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变得清楚的。』
『你大概也猜到了。』古应春说,『七姑奶奶的相貌、风度,很对我的
劲。我托你做个媒。『
胡雪岩想不到他这么开门见山,就说了出来,一时倒有些无从答复,愣在那里,半晌无声。
『怎么样?』古应春很关切的问,『是不是有难处?』
『有没有难处,还不知道。』胡雪岩说,『你总先把你的情形跟我说一说。』
『对,对!这是我的疏忽┅┅』
古应春说了他的家庭,父母都在广东,也娶过亲,只是妻子已经过世,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随祖父母在乡,如此而已。
『那倒好,没有什么罗嗦。』胡雪岩说∶『七姑奶奶就因为跟她婆太太合不来,才回的娘家,照你府上这情形,如果不回广东,大概她也愿意。』
『那┅┅』古应春反倒迟疑了,『不回广东是办不到的。无论如何要回去见一见家父、家母。』
『那自然。我是说不回广东乡下去住,你们夫妇在上海自立门户。这都是以后的事┅┅』胡雪岩沉吟着说∶『看样子,七姑奶奶对你,倒也还中意。
不过,我有句话,一定要说在前面。『
『是,是。你说!我总尽力照办。』
『不是要你什么「照办」!是要你忍耐。你晓不晓得七姑奶奶有个外号,叫做「女张飞」!』
『是不是说她脾气暴躁?』古应春摇摇头,『我看倒不象「女张飞」!』
这一半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半也是七姑奶奶特意收敛,看样子好事可谐,但情愿还是先把话说得深些,劝他慎重的好。
『应春兄,』他说,『日子太浅,相知不深,好在以后见面的时候有得是,你何不看一看再说?』
听语气是七姑奶奶有着不便说破的缺点,自己去看,当然最好。但古应春鳏居十年,一下子动了心,有如古井重波,心澜难平,急于要问个明白,所以接下来又说∶『看归看,听归听!你多告诉我些。』
胡雪岩不知该告诉他些什么?七姑奶奶的情形,他耳闻目见的很多,但不能一昧说好话,更不能一味说坏话。如果是寻常女子,品貌过得去,他一定尽说好话,促成美事,因为那可以断定,决不会成为怨偶。而七姑奶奶与众不同,做媒的责任甚重,真仿佛一言可兴邦,也可丧邦,谁能受得了她的脾气,她便一定是个贤内助,否则,感情会搞得极坏,媒人挨骂一辈子,于心何安?
『说实话,你们都是一见钟情,瞒不过我,我也用不着你说,就已经想来做这个媒。应春兄,胡雪岩非常恳切的说,』你知道我的,我做事一向性子急,但这件事,实在急不得!为啥呢?七姑奶奶的好处,是别人没有的,她的叫人啼笑皆非的脾气,也是别人没有的,所以你要我说,我实在说不象。
要你自己看,反正我总一定帮你的忙,做你的参赞。再透个信息给你,七姑奶奶的愿守不愿守,她兄嫂都做不得她的主。现在她似乎也看中你了,那你就请放心,好事迟早必成。『
这番话对古应春是颗定心丸,而且启发甚多,大致七姑奶奶是个巾帼须眉,个性极强,遇事敢当。这样性格刚强的人,要看自己能不能驾驭得住她?
驾驭得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闺房中仍有画盾之乐,驾驭不住,一辈子是她系在裤腰带上的裙下之囚。
『多谢,多谢!就你这几句话,我已受惠非浅。走吧!』
两个人一起回到怡情院,只见七姑奶奶跟怡情老二,并坐在床边,喁喁细语,亲热得象姐妹。尤五显然对此感到欣慰,含笑坐在一旁,神态显得很恬静。
『来了,来了!』他站起来,兴致勃勃地∶『有人送了我一篓蟹,刚才忘了拿到那里去吃了,尝一尝!』
于是怡情老二急忙站起来招呼,七姑奶奶自己也要下手帮忙,做主人的一定不准她动手,这是堂子里,七姑奶奶是客,下手帮忙变得也成了主人,那不象话,但她想不到此,最后是胡雪岩递了个眼色,她才会过意来。
这使得古应春又得了个极深的印象,他觉得她只是凡事热心。所以显得有些鲁莽。好在她也肯听人教导,绝不是那种蛮不讲理,死不认错的泼妇。
这就没有可怕了。
摆好桌子,娘姨端出两大盘热气腾腾,加紫苏蒸的阳澄湖大蟹,此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天下第一名物,阳澄湖的尤其出名。特征是『金毛紫背』,通常每只八两,两只一斤,所以称为『对蟹』。七姑奶奶嗜蟹如命,但这时却很斯文,先挑了一只团脐送到尤五面前。
『先敬客嘛!』尤五完全是做哥哥教导弟妹的派头。
客是两位,论客气应该是古应春,七姑奶奶不知不觉地又有些着急,便拿那只蟹送到胡雪岩面前。
『七姐,我们自己人。我自己来!』胡雪岩有些促狭,不但话里挤对她非把那只蟹送给古应春不可,而且还用手往外推谢。
『那就你来!』七姑奶奶被逼到差不多的地步。『冲劲』就来了,大大方方地对古应春说,并且还把一小碗姜醋推到他面前。
『谢谢!』古应春含着笑说,同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七姑奶奶装作不见,只拿一只蟹在手,看胡雪岩已经自己动手,『便拿向她哥哥面前,然后自己也取一只,同时转眼去看怡情老二。
怡情老二正取了一副吃蟹的家伙出来,纯银打造,小钳小锤子的,看来十分精巧。七姑奶奶觉得好玩,取过小锤子来,一下打在蟹螯上。在她自觉未曾用力,但那只蟹赘已被砸得甲碎肉烂,一塌糊涂了。
大家都笑,七姑奶奶也笑,『这东西不是我用的。』她说,『还是用手方便。』
她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