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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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何在?”荀彧自知谋略不及这个比他大两岁的侄子,听得有些糊涂了。
荀攸缓缓道:“那张绣与刘表非是一党,他们的兵马互不统属。张绣被围于穰县城内,襄阳近在咫尺却拖延三月才发救兵,蔡瑁又坐观形势,彼此之间嫌隙已生。要是一同在后面黏住我军还可勉强同仇敌忾,一旦分开就各怀异心了。蔡瑁在前面堵、张绣在后面追,前面的指望后面多出力,后面的希望前面挡住咱,总揣着保存实力的侥幸心理,这仗还能打赢吗?”
道理原来这么简单,荀彧不禁莞尔:“原来指挥撤退之军才是最显用兵手段的啊!”楚霸王项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鸿沟之盟只是撤退一战败于刘邦之手,辛苦打下的江山就全丢了。董卓征湟中义从不利,被困于榆中的河边,他假借捕鱼堵河为堤,自堤下金蝉脱壳,自此扬名天下,才有了祸乱朝廷的本钱。世俗之人常以胜败论将才,殊不知指挥军队撤退才是最难的事情。
曹操说起安众那一仗,眼中流露出兴奋:“我定下计策,向全军将士晓以利害,使大家斗志激昂。然后休兵一日,拆掉王图送来的所有蓑衣用来垫路,一鼓作气直扑蔡瑁本阵,荆州兵顿时溃乱。然后又叫大家占据高处布置奇兵,把后面赶来的张绣也打退了。”
荀攸摇摇头:“说得简单,其时也有不少凶险。打荆州兵倒不在话下,张绣却是劲敌。两军战乱之中,他部下张先一眼看见主公了,率领骑兵突上山坡,多亏小将史涣拼死奋战,许褚又掷出大枪将张先戳死,才保护主公毫发未损。”说到这儿他二目曈曈似有余悸。
“不错!”曹操倒很乐观,“这次史涣功劳不小,牛盖、贾信等人也不错,还有闯重围的王图。元让提拔的这几员小将都不错,再过几天等他们回来了,我都要给他们升官。”
“再过几天?!”董昭还以为大军在后面呢,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大队人马还未回来吗?”
荀攸解释道:“主公恐你们在京师不安,得胜之后选了一千虎豹骑星夜兼程先回来了,大队兵马还在南阳慢慢行进呢……”他一路上快马奔波,有些迎风流泪,不禁在清癯的脸上抹了两把,泪水与满脸尘土搅在一起,被他摸出两个泥道子。
荀彧见了不禁莞尔道:“这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城吧。明日朝见天子,只要百官看到曹公,大家就都踏实了……”荀彧还是心善,他本想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安心了”但脑筋忽转,那样一说曹操必然细加盘查。有了议郎赵彦的前车之鉴,不知又要葬送多少条性命!
荀彧虽不说,曹操却心里有数:“我看莫要等到明日。今天尚早,我回去梳洗一下就去面君。”他知道朝中必有人乱造谣言,但是河北军情不明、徐州吕布未破,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动摇人心。他面沉似水将马缰绳交与许褚牵着,自己溜溜达达当先而走,随手抠着衣甲上干硬的泥疙瘩道:“天下之大各有不同,南阳阴雨连连,过了沛国又活活把人干死!沾了一身泥,再暴晒一顿,这铠甲都快要不得了。”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我回军之际士卒在沛国境内高喊干渴,附近又寻不到水源,我就策马上了一个山冈,虚指前方说‘远处有一青梅树林,看似果叶繁盛,加速前进嚼梅汁止渴’,大家想到要吃青梅,顿觉酸意口内生津,走了一会儿竟然都不渴了,哈哈哈……大伙骑在马上都扯着脖子向前望呢……”
“好一个望梅止渴!”董昭连连赞叹。他是骗人的行家,却自认编不出曹操这样的瞎话。
曹操停下脚步叉腰望着巍峨的许都城,心里感慨良多:总算回来了,虽然只带回一千人马,但只要我出现在许都城中,上下人等就会安定,野心之辈便不敢造次!祢衡那等井底之蛙何等愚昧,口口声声骂我是欺君罔上的奸臣,殊不知没有我立于朝堂之上,人心就会离散,朝廷必将覆灭。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曹某人真正是大汉王朝的脊梁!只要我在,许都城就在,天子就在,朝廷就在,大汉朝就在!
正在曹操胡思乱想之际,就见有一个布衣之人从城门跑出,推开守门卫兵,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纳头便拜:“哟!曹公您回来啦!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大破贼虏!在下恭迎您的大驾!”
曹操低头一看,原来是赵达。这厮自以为得了曹操的承诺,未加详思就把官给辞了,等着司空府的辟用。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才知叫曹操耍了,所以想方设法再来钻营。曹操望着这个无耻小人,冷笑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赵议郎吗?您怎么无缘无故把官辞了?前些天我还跟令君谈您的事儿呢!朝中少一大贤啊!”
诸人闻听此言无不仰天大笑,那赵达也真没皮没脸,明知曹操故意挖苦自己,还是一脸谄笑,伸手抓起曹操战袍,一边拍打一边念叨着:“瞧您这一路风尘,在下给您掸掸土!顺便有几件小事在下想向您禀报。前天我跟议郎吴硕说闲话,他问我您是不是战败了,听说他还跟王子服问过这样的话……”
荀氏叔侄都是疾恶如仇的人,实在看不了这样恶心的言语举动。荀攸不待曹操发话,一把拉住身后的许褚:“仲康!你把这个无耻之徒给我赶走!不走就活活打死!”
许褚还真听他的话,蹿上前一把抓住赵达腰带,生生举了起来往远处一扔——赵达摔了个四脚朝天,脑袋磕了个大包,裤腰带也折了,鞋也甩出去老远,疼得满地打滚:“哎哟!我的祖宗哟……”
“滚!”许褚在他腰间又补一脚,“再不滚我一巴掌拍死你!”
“我滚我滚!祖宗别打了……”赵达再不敢上前,连滚带爬提着裤子溜了。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董昭却不禁摇头:“这么做不好吧。”
“对待无耻小人就该如此!”荀彧颇感解气,“前日我布置城防的时候,他就跑来扰我,说长道短的传闲话。这种人最没德行!”
曹操对许褚所为非但毫不阻拦,而且笑得比谁的声音都大——他并非不宠信谄媚之人,但是拍马屁也得拍出点儿水准来,而且拍马屁者还得有一技之长。昔日秦宜禄也是谄媚小人,但机灵能干;徐佗也很谄媚,但能恪尽职守;繁钦远比赵达谄媚,但是打点文书笔走龙蛇,人家谄媚得有才华!似赵达这等公然吮痔献媚的人,除了传闲话什么都不会,只能让人感到恶心。
董昭却不这么看问题,他凑到曹操身边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对待赵达这样的也不要太无情了。想那楚汉之际,若不是项羽在鸿门宴上随便说了几句闲话,高祖爷怎能除掉内奸曹无伤呢?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常言道‘无风不起浪’,闲话可以不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呢。”
听了董昭这番,曹操眼睛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
【袁曹反目】
第三次征讨南阳虽没有全面胜利,但却在安众县大挫张绣、刘表的联军。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一仗曹操彻底看清了刘表的真实嘴脸。他虽久负盛名位列八俊,实际上不过是个乱世庸人,根本无志向抱负可言,只是想保住他的荆州。为了确保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他左右摇摆毫无立场。曹操放回邓济主动示好,刘表知道彼此可以相安无事,便立刻舍弃张绣;可当曹操三个月不能攻克穰县,刘表见张绣有能力充当北方屏障,又马上翻脸不认人,转而援助张绣。胸无大志也罢了,信义又如此低劣,长此以往最终结果必然是既得罪曹操又失去张绣。南方的对手如此胆怯猥琐,曹操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另一方面,袁绍虽没有采纳田丰奇袭许都的建议,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曹操已预感到,决裂的时刻就要到了。按照曹操预先的设想,等大军自南阳回到许都,稍事休整后马上进军徐州,争取一举消灭吕布,以剪除袁曹决战时的东线隐患。但令曹操始料不及的是,在他离开安众后,张绣竟率领败兵去而复返,又让曹军吃了一场败仗,大部队拖延了小半个月才回到许都。
“大胆张绣,安敢如此欺我!有朝一日我必除之!”曹操在大堂上踱来踱去,气得不住喝骂。这次出征的将领及掾属自知过失,都来至司空府,跪在院中请罪。
曹操骂了半天,恶狠狠扫视了一番众人,喝问道:“张绣在安众已然兵败,所剩不过两三千人,荆州军又已经撤退。可你们加一起有将近两万兵呐!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听这样质问,于禁、乐进、朱灵等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平素骁勇善战,但却输给了比自己少十倍的敌人,虽然损失不大,但面子丢得太大了。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卞秉低声道:“安众得胜后,我们以为敌人不会再来了,哪知张绣去而复返,都快出南阳郡了又偷袭咱们一场。我们有罪……太大意了……”
其实曹操这会儿不过是拿他们撒火。莫说这帮人,就是他自己也未能料到张绣会再来,若是料到他也不会急急渴渴先走,即便走也要做好安排,所以这场败仗曹操也是负有责任的。
他没由来地转悠了一阵子,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堂口,低头瞧着这帮人,见郭嘉也在其中,没好气地问道:“奉孝啊奉孝,亏你平日给我出谋划策,这回怎么也不中用啦?”
平素嘻嘻哈哈的郭嘉如今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又是……又是贾诩的主意。”
“祸国老儿,当初就该把他宰了!”曹操不禁骂了一句。第一次讨张绣,贾诩设稳军计突袭曹营;第二次讨张绣,贾诩献计暗度陈仓,偷袭了舞阴;这一回贾诩又来个去而复返。张绣虽勇,但其势力太弱,能在弹丸之地跟曹操较量三个回合而不灭,全凭着贾诩的智谋。所以曹操恨这个老儿比恨张绣更甚。
“唉……棋差一招,”郭嘉感叹道,“贾文和可谓鬼谋之士,他把咱们给看透了。见到咱们突然撤退,就料定是北方出了事,追击一旦失败您必然离师还朝,所以才敢鼓动张绣二次追袭。”
“现在明白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曹操白了他一眼。
“在下也疏忽了。”郭嘉脑袋压得更低了,喃喃道,“多亏有一位当地豪士李通帮忙,他率领乡勇从后面夹击张绣,不然咱损失的东西更多。”其实这一仗损兵无几,却被张绣劫走了不少辎重粮草。他本缺兵少粮,有了曹营的东西就又可以在穰县多支持一阵子。
“哼!”曹操叹了口气,扬了扬手,“都起来吧,跪又有什么用。本来我还想给你们其中一些人加官呢,现在谁都别指望了,你们不配!那个李通在哪儿了?”
郭嘉站起身来答道:“他和乡勇在城南十里驻扎,没有您的命令不敢接近许都。”
“嗯,还挺守规矩的。”曹操点点头,“我封李通为振威中郎将,再拨粮草军械与他,让他到汝南郡征兵驻防。有这个人戒备在南,张绣兴许还能老实点儿。”
“主公英明。”郭嘉试探着朝曹操笑了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真没心没肺……”话虽这么说,但曹操见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是消了不少气。
就在这时,忽见荀攸溜溜达达自前院踱了过来,微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何故为此小挫而动怒,张绣穷途末路已不能为害了。叫他抢去些粮草,也只不过多苟延几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