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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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的蛛丝马迹。他将刘备、张辽等人留于行辕暂驻,带着一干掾属回府。哪知离着府门甚远,就见一大群人迎了出来。留府长史刘岱、书佐徐佗,毛玠、何夔(kuí)、刘馥(fù)、路粹等留府掾属,还有长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义子曹真、曹彬……刚刚顶替他成为车骑将军的董承竟也在其中。
见曹操马至近前,董承紧走两步抢过缰绳,恭恭敬敬为其牵马,殷切笑道:“曹公诛灭吕布收复河内,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真是辛苦啦!”
扬手不打笑脸人,不管心里怎么别扭,曹操也不好失礼,赶紧翻身下马:“哎哟……在下何德何能,敢叫车骑将军为我牵马,您这是折杀我啊。”
董承听他故意强调“车骑将军”四个字,脸上一阵惭愧,越发地紧紧攥住缰绳,羞赧道:“您不要取笑我了,在下实在不敢与您争位。是圣上执意要给我加官,我再三推辞不得应允,这才不得已……”
“咳!国舅何必谦让?你我都是朝廷之人,听从天子调遣乃理所应当之事,我岂能挂怀,又岂敢挂怀?”曹操阴阳怪气道,“再者,这个车骑将军本就该外戚贵勋担任。我孝和皇帝以舅父窦宪为车骑将军、孝安皇帝以舅父邓骘(zhì)为车骑将军。如今您的爱女得奉天子,身有贵人之位,您身居此职再合适不过了。”
车骑将军乃是汉文帝设立,名将灌婴、周亚夫、金日磾(dī)都曾官居此职。但光武帝中兴以后,此官逐渐成了外戚把持朝政的专利。窦宪、邓骘都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曹操将他们一一点出,明为恭维实是恐吓。
董承听出弦外之音,暗自埋怨天子抛给自己一块烧红的火炭,这有名无实的官实在难当!赶紧撂下缰绳,给曹操深深作揖:“在下无才无德,蒙曹公宽纵才得以官居此位,从今往后自当唯曹公马首是瞻,全心全意报答您的恩德。”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里敢对您颐指气使?您应该唯天子马首是瞻,全心全意报答朝廷的恩德啊。”
董承也在许都战战兢兢过了三年多,深知曹操的脾气。曹操若是言辞狠辣劈头数落,那发作之后八成就没事了;他越是无动于衷娓娓道来,心里便恨得越甚!这会儿听他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万般无奈竟撩袍跪倒,颤巍巍道:“曹公不要误会,我就是想跟您解释清楚。为了这件事我心中实在不安,每日都到您府中迎候您归来,就是想吐露心迹,您千万要相信我啊!”
曹操低头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国舅,料他也没胆子撺掇天子对付自己,便轻轻叹了口气,双手将他搀起:“国舅何必自折身份,我相信您啦……”
董承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擦擦额角的汗水,低声下气道:“在下确实没有办法,既不敢担抗诏之罪,又不敢冒犯曹公之威,实在是……”实在是两头为难,谁也不敢得罪!
“国舅无须多想,我绝对信得过您,再这么絮絮叨叨,岂不是让旁人笑话?”曹操脸上和蔼可亲,但心底的阴霾却愈加凝重——既然此事与董承无干,那就意味着天子公开表示不满了!
董承想对曹操再说点儿亲昵话,但搜肠刮肚半句都想不出来,曹操何尝把他当过自己人,又有什么知心话可讲呢?他暗自叹息,抬头又见四下里众掾属正用鄙夷的眼光瞅着自己,曹丕等几个小孩更是一脸讥笑。当朝车骑将军在街上向人跪拜,这是何等难堪的事啊!他自觉处境尴尬,羞赧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叨扰您了。您鞍马劳顿想必疲惫,改日我再来拜望。”
“岂敢岂敢。我从徐州带回一些鳆鱼,佳肴难得不敢独享,少时我差人给您送去一些。”
“多谢多谢。”董承作揖而退,没走几步便回头道,“曹公若有差派,在下招之即来。”又走了两步,觉得表态还不够坚决,再回头道,“您若是有什么难言之语,在下可以叫小女向万岁私下进言。”说罢又想起妇人干政是大忌,赶紧纠正道,“还是直接跟我讲吧,我替您向天子禀奏。”说完了又觉背着曹操见天子必然招惹猜忌,赶紧又回头修正,“还是咱们一同面见天子禀奏吧。”董承就这么三步一嘀咕,两步一回头,生怕被人家挑出半点错来。见曹操一直冲他点头微笑,这才放开胆子登车而去。
郭嘉凑到曹操跟前:“我看这厮似乎真的与任命无关。”
曹操苦苦摇头:“那就更不好办啦……”
曹彰、曹植半年多没见父亲了,见“不速之客”走了,便一股脑儿扑了过去,拉袖子的拉袖子、抱大腿的抱大腿。曹操心中欣慰却训斥道:“放开放开,好歹也是公侯子弟,怎这样没规矩?”
曹丕十四岁、曹真十六岁、曹彬十三岁,都是大孩子了,一齐拜伏于地:“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我久不在京中督促,你们的课业如何也不清楚,回头把最近抄录的文章拿给我看看。”说罢曹操一手拉着曹彰、一手拉着曹植,迈步进府门。刘岱、徐佗等人见他们父子已然问候,这才纷纷拜倒。
入二门来至堂上,众掾属都退下了,曹操默默把曹丕拉至身边,耳语道:“你那新来的杜氏姨娘可曾安置妥当?”不过分别数日,他心中还是很挂念美人。
曹丕面有尴尬,支吾道:“夫人把他与周姨娘安排到一起了。”他所谓夫人,不是生母卞氏,而是曹操的嫡妻丁氏。
丁氏自从儿子曹昂在宛城战殁便与曹操产生了矛盾,夫妻关系分外紧张。这会儿曹操听说丁氏竟让杜氏跟丫鬟出身的周氏挤在一处,颇感不满:“怎么这样办事,府中又不是没有空房!”
曹丕乍着胆子道:“可能夫人嫌弃杜姨娘是再嫁之人吧。”
曹操心里清楚,纳尹氏带来一个何家遗腹子何晏,为了纳张绣的婶娘王氏害得曹昂战死宛城,如今又带回一个再嫁寡妇,丁氏一定不痛快,便轻描淡写道:“居家过日子以息事宁人为上,叫后面拾掇间新屋子,让杜氏搬进去也就罢了。”
曹丕左顾右盼一番,又低声道:“我娘早就有此提议,但夫人硬是不允。这几天周姨娘又快临盆了,杜姨娘在一处住着也没少帮忙照顾,是不是等周姨娘生完了再搬?”周氏原是王氏的丫鬟,也得曹操宠信,去年已身怀有孕,眼看九个月就要瓜熟蒂落。
“好吧好吧。”曹操不耐烦了,“天下大事那么多,哪有闲工夫操这些心,让你娘跟夫人商量着办吧。”
曹丕眨巴着眼睛道:“爹爹是朝廷砥柱,关心的都是国家政务,自然不会顾念家事。好在有我娘在府里张罗,夫人做的对不对的,众姨娘、丫鬟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倒也不放在心上了……”
曹操警觉地盯着儿子——这孩子白皙水嫩一张宽脸,龙眉凤目,鼻若悬胆,大耳朝怀,唇若涂脂,牙排碎玉,随的都是他和卞氏的优点,讲起话来也恭恭敬敬似乎颇有礼数,但越听他言语越感寒意!他话里话外仿佛是暗示丁氏不好,凡事都是他娘做得对,应该休掉丁氏把他娘扶正。小小年纪不在诗书学问上下工夫,竟然跟老子动这种歪心眼……
曹操不好挑明了发作,阴笑道:“这些琐碎的话,不是你当儿子该说的,你把《孝经》抄一遍,晚上给我送来。”
“诺。孩儿抄书去了。”
“慢着!”曹操又叫住他,“我已征辟陈长文到咱府里为掾属,他陈家三代贤良孝悌。以后你们兄弟要好好尊敬人家,跟陈群学学忠孝之道……去吧。”
曹丕知道自己惹祸了,赶紧躲到后堂去了。曹操呆呆望着儿子的背影,一阵阵失落。久在外面打仗,父子情都疏远了……
这时王必跑了进来:“启禀主公,荀令君过府。”
曹操缓过神来,强笑道:“请他进来吧……你也在军中忙活好几个月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叫刘岱、徐佗他们照应。”
过不多久,尚书令荀彧端端正正走了进来。曹操这会儿回到家落了座,疲惫之意袭上来,也懒得再客套了,好在是自己人,便指了指东首的坐榻:“坐吧。”
荀彧的做派甚是端正,恭恭敬敬按规矩见了礼才落座:“此番东西征战,明公受罪不少吧?我看您添了几根白发。”
“哦?”曹操浑然不知,不由自主摸了摸发髻,苦笑道,“早过了不惑之年,这也没什么稀奇……擒吕布确实没少费工夫,不过更难的还在后面呢。”他两句话就带入正题,“最近袁本初可有表章送到?”
“没有,一份都没有。”荀彧摇摇头,“原来还敷衍敷衍。自迁都之事被驳回,袁本初就视朝廷若无物了,灭掉公孙瓒这么大的事竟连表章都不上。”
“人家决心跟咱玩命,官样文章都懒得做了……”
话音刚落,王必又来了:“启禀主公,前任议郎赵达求见。”赵达是个一心登高枝的家伙,身为朝廷议郎为了谋实惠竟主动要求当曹操掾属。曹操嫌他不要脸,诓他辞了官却不辟用,急得他三天两头跑来巴结,还四处乱托人情,人家不理就跟人家仆僮套近乎。
曹操连连摇头:“好长的耳朵,我刚回来他就到了。”
王必笑道:“听说他跟这许都城各府的守门仆役都混上了交情,想必咱府的家丁也不例外。”
荀彧插了话:“这个赵达越来越不像话,昨天还叫我赶出门。”
有仆人端来水,曹操咂了一口,越发觉得慵懒,顺手拉过一个小几凳,把身子斜倚到上面:“谁有工夫理这个下作小人?把他乱棒打出去!再敢来就扭送给满宠治罪。”
“诺。”王必退下去了。
曹操打了个哈欠,把话拉回来:“徐州兖州无碍了,我有意让车胄为徐州刺史、魏种镇守河内,诏书的事你办一下。”
“嗯。”荀彧点头应允。
“另外,加封缪尚、薛洪为列侯。还有……”曹操一边想一边说,“刘备这次也回来了,给他在许都安置一套宅邸,他跟孔融、袁涣等都是旧交,宅子选宽敞体面一点儿的,别人让笑话。”许都不比洛阳,文武官邸多半狭小。“另外我还收服了并州骁将张辽,他虽在军中,甭管住不住的也给他安排个宅子。他率部投诚,又说降臧霸等人有功,暂拜中郎将,赐关内侯,统领吕布那点儿残兵……”
荀彧提醒道:“并州部军纪败坏久不服化,况且新近归降,咱们是不是给张辽派个监军?”
“嗯,有道理。叫祭酒武周转任监军,协助张辽统兵吧。”武周是曹营的老人了,不但忠心耿耿性格刚毅,而且籍贯是沛国竹邑,与曹家算半个老乡,充任监军最合适。
“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想……吕布原来的职位还空着,晋封刘备为左将军。”
“又给他升官?”荀彧不解其意,“他已是镇东将军兼豫州牧。”
经过在徐州的这段日子,曹操对刘备的印象愈加好了:“刘玄德毕竟是归降之人,也该树个样子给人看。他虽用兵无能,毕竟跟东方不少名士有交情,还要借他安定陈登嘛。嗯……就是这些事吧,想起别的来我再知会你。”曹操故意不谈董承之事。
荀彧一一记下,又道:“陈纪父子已经安置好了,老人对京里环境挺满意,就是嫌老有人拜会,打扰他清静。名气太大也是累赘啊!”
“你多劝劝老人家,既然来了京师至少得做个官吧。现在九卿中大鸿胪出缺,正好请他担当。”
荀彧眨眨眼:“陈元方可跟我说了,您在下邳承诺过,不授予他官职。”
“我是承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