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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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跪在车后,时而给祖父捶捶背,时而给祖母揉揉肩,卞氏攥住他小手笑道:“你呀是不倒翁带胡子,跟个小大人似的。别窝在车上,去玩吧。”前些日子开战,曹叡一直窝在军帐,好不容易停战,又侍奉祖父、祖母;毕竟孩子天性,听说允许他玩,疯了般跃下车,蹦蹦跳跳奔江边去了。
“小祖宗,您可别摔着!”孔桂侍立车后,见曹叡跑远,忙不迭跳下马跟着跑去——巴结老子已无济于事,巴结儿子人家又不买账,干脆巴结孙子吧!
见曹叡跑远,卞氏才道:“你怎么当着孙子说这话?大伙对子桓恭敬不是美事么?若谁都不拿他当回事,他如何当太子?”
“倒也是。这帮儿子没一个省油的灯,植儿、彰儿也罢了,前日彪儿来信,写了好几车问安之言,最后才说实话,竟问太子要立谁!我没客气,直接在原信底下给他写上,你等都封侯,唯五官将不侯,你说太子是谁?唉……费这么多心思才定子桓为太子,我岂能再猜忌他?”曹操虽这么说,心里却仍旧酸溜溜——虽说父子至亲,但至高权位只一个,被人分享总觉不快,“以前我常问你,你这三个儿子谁最好,你却躲着我不说,现在可以明言了吧?”
卞氏一笑:“我躲着你,你何尝没躲着我?都一年多没到我那里过夜了。依我说嘛……老大可信赖,老三最可爱,但最亲的却是老二。”
“你……”曹操想说她滑头,但略一思索觉得夫人所言丝毫不差——曹丕持重务本,城府较深;曹植多才俊逸,心地良善;曹彰是个没心眼的,直来直去,可寻常父子不就该如此吗?卞氏并非无主见,可她不能表态,仨儿子都是她养下的,叫她怎么挑?若不是曹操拿定主意,她依旧只能沉默。
卞氏这几年已难得与他独处,趁此机会赶紧进言:“有件事早想跟你提了,又怕你多心。那赵姬与子建之妻甚是要好,陈姬又是赵姬推荐给你的,恐怕她没少在你眼前提子建的好话吧?”放在一年前,这话卞氏不能说,一来曹植尚得宠,二来陈姬生了小王子曹幹,极受宠,未满周岁就封了侯。那会儿卞氏要说她们干预立嗣,八成曹操还以为她喝干醋呢!
“嗯。”曹操似乎不愿提这事,只随口应了一声。
“如今老大要当太子,也该管教管教她们。”
“嗯。”
“你一个大男人若不好意思说,我去管束她们……”
曹操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你当寡人是瞎子?此事我自有理会,你别管!”老夫妻间刚有的一点儿温存又荡然无存,曹操又变回平日唯我独尊的跋扈姿态。卞氏不敢再说,只轻叹一声,呆呆陪着她这位蛮横一辈子的倔老伴。
不多时又闻马蹄声响,夏侯惇去而复返。曹操见他神情便知有异:“出了何事?”
夏侯惇来不及下马,禀道:“司马使君病故了。”
“唉!又走一个。”曹操一脸无奈。
兖州刺史司马朗本来不是随军成员,因曹操落脚谯县想顺便问问各地政务,才把临近几州刺史调来。司马朗既来之则安之,索性随军听用,兼领军粮之事。月前瘟疫大盛军心不宁,司马朗为了帮曹操稳固人心,四处巡营,送医送药探问病情,不想因此感染伤寒,曹操派多名军医救治,却不见好转,强撑了一个月,如今还是去了。
走的人太多,曹操早有些麻木了,只怔怔问:“他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夏侯惇很感慨:“他说蒙国厚恩督司万里,功业未就遭此疫疠,有负之王之恩。身没之后,布衣幅巾轻敛薄葬,天下未宁大王尚俭,不可有违上意长奢华之风。”
“至死不忘寡人之恩……”曹操没有叹息,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惆怅——四十年前举孝廉求到司马防头上,由此开始曹家与司马家的恩恩怨怨。当初以司马防之子为官不过是出气心理,报复司马防的慢待,报复河内司马氏这等轻视他的名门望族,没想到反而造就出一位能吏,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曹操有些惭愧,又想到司马朗的二弟司马懿,不过因为跟曹丕走动太近和一个类乎“鹰视狼顾”的动作就被斥责,未免有些偏颇。其实谁不想升官?自己当年为当洛阳令还不是百般钻营?棒杀豪强固是执法严明,却也未尝不是想闯出名。自己能做,为何容不得别人,官场不就是个烂地方么?反正立子桓已成定局,司马懿也算有才之人,看在他兄长的份上就放过他吧……
“元嗣,你怎么了?”许褚一声呼唤打断了曹操思绪,回头一看——见韩浩坐于马上摇摇晃晃,继而身子一歪摔落马下!
许褚、陈祎赶紧下马抱住,众亲兵一拥而上,连远处曹丕、夏侯惇等人都围了过来。曹操也下了车:“怎么样?因何落马?”韩浩身为中护军是曹操的重要膀臂,中军一应事务全由他打理,尤其近些年曹操年迈,他肩上担子更重了。他跌落鞍鞒众人怎不焦急?
却见韩浩浑身上下不住颤抖,似是打摆子,许褚在他额头摸了一把:“好烫!你也……”霎时间恐惧的神情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韩浩颤抖着强笑道:“该死!一时手懒从河沟里舀了两瓢凉水喝。”
“别说了,你歇一歇。”许褚招呼手下把人抬走,请军医诊治。
曹操初时是关切,既而感到从脊梁沟拥上一股寒意——近在咫尺之人竟也有病,死亡离自己如此切近!又想起军营中那些奄奄一息、惨不可言的士卒,那日在谯县乡村目睹的死尸,只觉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转眼正见曹叡跑过来看热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抱到怀里,厉吼道:“不准过去!”
“大王,您……”众人吓一跳。
曹操举目四望,感觉一切都那么可怕——滔滔暴涨的江水、充斥伤病的军营,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都被已疠气侵蚀,它们都能让他恶疾缠身,比之头风、中风更可怖。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消灭孙刘、身登九五,还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他得挺下去。
张望多时他的目光最终落到夏侯惇身上:“寡人要回邺城,今天就走,这里的兵马交托给你了,尽早回去。”
“这……”夏侯惇觉得君王把自己士兵抛在灾病之地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但转念一想,反正战打完了,他又有病,先走一步倒也省得大伙提心吊胆,“遵命,大王一路保重。”
曹操快步登车,招呼许褚、陈祎、孔桂等人护驾,带着老婆儿孙仓皇而去,简直比打了败仗还狼狈!
第六章 册立太子,树立曹丕权威
建安二十二年三月,曹操因为害怕感染瘟疫,命伏波将军夏侯惇督统居巢二十六部人马,自己轻车简从先行回转邺城。
这一路可谓触目惊心,所过之处无一郡一县不闹瘟疫,号哭之声遍及四野,多有鳏寡孤独无人葬埋。曹操所见所感不仅是悲伤,更是恐惧,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一场天灾消灭生灵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联想自己老病的躯体,愈加惶恐,疑神疑鬼,一路饭不敢随便吃,水不敢随便喝,都得士兵试过了才敢用,而且连亲兵都不许随便靠近,得又白又壮的给他递东西他才敢接。这一程赶下来,曹操、曹丕都瘦了两圈——老子是吓的,儿子是叫老子折腾的。
毕竟是“得胜而归”,邺城众臣自少不了一番迎接,可有几位大臣已不可能来迎接他们大王了。奉常卿王修、丞相门下督陈琳、军谋掾徐幹、临淄侯庶子应⑽难Т邮铝蹊濉约靶硇矶喽喑⑿」佟⒛桓粼倍家蚋腥疚烈叨ド僭敝矣幸接幸┥星胰绱耍矫癜傩沼秩绾危坎懿偃耸腔氐节牵尚幕蛊丛陴萜僚暗幕囊爸校奘辈换晨志澹徊莶萏曛郁怼⑿燹鹊幕惚ǎ阋煌吩柑ǎ肜瞰氈哇Ъ笪餮硖濉
曹丕却无暇休息,公私两面的事等着。论公的,父亲没打理完的政务他要管;论私的,还得关注府邸和选官之事,看看不在之时曹植一派有没有做手脚。结果意外的好,在钟繇、徐奕控制下,丁仪之辈毫无作为。尤其令他欣喜的是,自他重归相府之日起陈群就带着一拨一拨的年轻士人前来拜谒,府邸每天接到的名刺能堆成小山。
相国钟繇之子钟毓(颍川钟氏)、大理卿王朗之子王肃(东海王氏)、军师华歆之子华表(平原华氏)、已故郎中令袁涣子侄袁侃、袁经(陈国袁氏)、党锢名臣李膺之孙李志(赵郡李氏)、东曹掾何夔之子何曾(陈郡何氏)、先朝代郡太守王泽之子王昶(太原王氏)等,就连孔子二十一代嫡孙孔羡、经学泰斗郑玄之孙郑小同都来登门造访。曹丕受宠若惊,须知他们皆是名门望族,有些家族的人连父王都搬请不动,如今却来拜谒他。曹丕感念陈群之功,将其比之为孔子门生颜回,逢人便讲:“自吾有回,门人日以亲。”他每日处置完公务大模大样往堂上一坐,等陈群为他引荐宾客,都快成习惯了。
不过这些名门子弟青睐曹丕也有原因。曹操主政这二十多年抑制豪门,实行屯田,唯才是举,固然不算逆天而行,却也是严刑峻法。郡望名门虽仕于朝堂,却貌恭而心不服。身在曹氏管辖下,不给人家当官自然不成,但在他们眼中曹操所作所为跟昔日灵帝开鸿都门学、提拔幸进左道、与民争利的做法也无甚分别。即便现今魏国选官之法在何夔主持下有所改变,但在曹操时代更多郡望豪族已注定不可能成为朝堂主角。曹丕不一样,虽然“赘阉遗丑”的根基变不了,但他是新的开始,尤其在本身就是清流名门的陈群引导下,必将回到灵帝朝以前的“正道”,他们寄希望于曹丕这颗冉冉东升的新太阳。
曹操焉能不闻五官将府之事?但眼下正是稳固储位的关键时刻,便未加理会。如此连过数日,这一天曹丕又已早早处置完奏疏,优哉游哉回到府邸,等着宾客来访,不料陈群却是独自来的,满面愁容;细问之下才知,许都传来消息,虎贲中郎将、万岁亭侯荀恽过世了。陈群失了这么一位好内弟、好朋友,悲伤不已,曹丕的心情却甚复杂——荀恽一死,曹植又失一膀臂,从此颍川之士唯己是从,实是极好之事;但荀恽还是曹家女婿,同父异母的妹子做了寡妇,自己却大感欢喜,未免有些不厚道。
曹丕故作愁容,陪着唉声叹气。陈群道:“长倩虽睦临淄侯,然英年早卒,其子荀В╤an)尚未成丁,望将军念其亲而忘其过,厚待此儿以慰荀令君与长倩在天之灵。”
“那是自然,我明日便上书,让我那甥儿袭万岁亭侯之爵。我保这孩子日后前程。”曹丕大包大揽。
陈群拭泪又道:“一别经年,多有变故,往昔亲睦之人罹此疠疫多有亡故。莫说长倩之辈,陈琳、应⒘蹊宓热私杂虢惺闹辏淼鼻巴腊荨!闭饣案茇崃诵眩险鞴槔疵咳沼驴停雇赐龉手耍疵庥腥怂底约合残卵峋伞⑶橐暹。坏被⒍希⒅祛宥啾讣览瘢茁兽蚴敉ピ嶂业跹洹
这几天曹丕出府邸就奔王宫,离了王宫便归府邸,整日在政务和宾客间忙碌,并未留心旁骛,今日一逛才知,邺城竟无一条街上不忙丧仪。上至列卿之家,下至皂吏之门,沿街走下去,每隔三五户便有一家挂白戴孝,赶上高官府邸,到街口就堵住了,进进出出吊孝之人涌满街巷。
吊祭之人最多的莫过于王粲,既是魏王宠臣又是文苑奇才,官场同僚、诗文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