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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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摆手道:“谁叫他老人家无石子先识之明,教子无方,老罹此祸,怨得谁来?”王朗欲起身再辩,却被他一把摁住,“王公无须为他们开脱,暂且捕拿收监未必就是要处死,我将名单呈报大王,若有其情可悯者大王自会宽赦,咱们就不必操这个心了。”王朗一肚子话顿时噎住了——曹丕大撒网,叫他爹得个宽赦的美名,这事还不能拦,他若执意不办,那边名单呈上去,岂不是连他也落个包庇之嫌?
王朗望着这个道貌岸然的年轻人,背后竟生寒意——你想得倒挺好,可这是拿人命当儿戏。你老爹如今喜怒无常,叫他杀他说不定真敢杀啊!宋衷名震天下,自马融、郑玄之后再没这样的鸿儒了,万一杀了岂不可惜?刘廙当过你的掾属,竟把他也豁出去了。文钦乃文稷之子,又是你们同乡,你也不肯保全。王粲就俩儿子,因为此案都完了,你还要把王凯牵进去,当初谁在王粲灵前又学驴鸣,又信誓旦旦要照顾王家?你比你爹还狠啊……
曹丕不紧不慢微笑道:“王公不必多虑,有罪便是有罪,无罪便是无罪,暂叫他们委屈几日,难道您不相信我父王能明辨黑白?”
他这么说王朗焉敢否定,颤巍巍道:“就、就依太子之意吧。”
曹丕终于满意了,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架势,亲自将王朗送出东宫,又叮嘱了几句。司马孚也办完差事回来了,秉道:“我在街上听人传言,临淄侯回来了。这事儿真奇了,前几日还说要让他领兵去救襄樊,怎么又打发他回来了?兄弟归来,太子当尽兄长之情,今晚请他来东宫宴饮如何?”司马孚并不清楚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曹丕得意洋洋的脸上蒙上一层阴云,茫然眼望着喧嚣的大街喃喃道:“不必了……我们兄弟一辈子的酒都喝尽了……”
第十六章 联手孙权,有惊无险保住中原重地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九月,曹丕处理魏讽谋反案的同时救援襄樊的战事已经开始。
平寇将军徐晃率领三万兵马赶到荆州,不过等待他的是重重困难——首先,襄阳、樊城已被困两个多月,敌军阻隔消息不同,关羽已驻军郾城修筑营垒,做好应对曹军的准备;其次,从郾城至樊城一段洪水尚未退尽,道路泥泞,绕过郾城只救樊城也不可能;再者南阳境内还有反民流寇,徐晃远道而来无暇旁骛,这些小疾可能掣肘于后;另外灾后生疫,又值秋末,北方士兵最害怕的瘟疫也在蔓延。
徐晃麾下虽有三万兵马,也不过与关羽在郾城的部队势均力敌,何况这三万人东拼西凑,未加训练,凭这样一支队伍怎与关羽争锋?无奈之下徐晃兵马屯于阳陵坡,与关羽作对垒之势。郾城并非大县,城池矮小不足据守,关羽分遣部下结营于四周,阻塞要道遍栽鹿角;阳陵坡恰位于郾城以北,地势颇高,徐晃便命士兵张大连营、步步推进,最后双方工事最近之处相距仅三丈。
两军都快连在一起了,徐晃依旧未寻到半分漏洞。幸而这段时间后续兵马陆续赶到,曹操在后方召集诸部,但凡凑起一支队伍立刻派到前线,徐商率五千兵赶到,吕建带来三千、朱盖带来四千……虽说曹军日渐壮大,徐晃依旧没有必胜把握,始终不敢发动进攻,唯恐蹈于禁之覆辙。
转眼间已过半个月,两军对峙的局面没丝毫改观,徐晃每日忙的却是督促士卒操练——这帮新兵可算领教了徐将军的严厉作风,以前就听说“不得晌,属徐晃”,跟着徐将军打起仗来顾不上吃饭,眼下还没交锋怎么也不能歇啊?徐晃有他的盘算,久不交锋士兵懒散,若放任不管,即便时机成熟也没法打了。莫看他表面威严,心中万分焦急,眼见红日西斜,这一天又将蹉跎而逝,却还一筹莫展,便亲至前营观望敌营动向。
夕阳下两军兵戈旌旗熠熠生辉,壕沟对壕沟、拒马对拒马、箭橹对箭橹,可就这三丈宽的距离却始终无法逾越。对关羽而言很简单,只要耗到襄樊陷落就是胜利,根本不用交锋,曹军耗不起啊!
正焦虑之际,小校忽然指道:“将军快看,敌将也在巡营。”
徐晃凝聚目光仔细端详,果见对面箭橹下有群亲兵簇拥一位将官,此人身高八尺,双肩抱拢虎背熊腰,头戴铁兜鍪,身披绿锦战袍,红扑扑一张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丹凤眼、卧蚕眉,颔下五绺长髯飘摆——正是昔年曾在曹营的关羽关云长!
说来也巧,关羽驻军郾城与曹军对垒,原以为徐晃领兵来救必有一番恶战,哪知一连半月只见曹军整备、不见叫战,故而心中起疑。今日趁着天晚出来巡查,窥探曹营动向,不料与徐晃想到一块去了,在这儿见了面。
徐晃南望关羽,关羽也正北瞻,两人目光相遇,皆是一愣,继而又都露出了笑容——两人交情不浅啊!关羽昔日仕曹,与两个人关系最好。一是张辽,因刘备任豫州刺史时驻军小沛,与吕布分分合合,关、张皆豪迈之人,久而久之竟成朋友;另外一人便是徐晃。关羽是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人,徐晃是河东杨县(今山西洪洞)人,他俩算半个同乡。当年曹操势力还不大,帐下诸将除宗族外便是兖州旧党,尤以于禁、乐进为尊,徐晃出身白波军、张辽降自吕布,更与同为降将的关羽感情亲厚。
昔日相交莫逆,今朝两军仇雠,徐晃未免有些尴尬,正欲悄然而退,却见关羽抖擞精神大步迎来,挥臂高呼:“公明兄!公明兄别来无恙?”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徐晃都有些错愕,愣了片刻随即也迎了过去。亲兵谏道:“两军争锋暗箭无情,只恐有诈。”
徐晃却道:“关云长何等心高气傲,岂会行此下作伎俩?”手指前方,“你们好好看看。”众亲兵仔细观瞧,但见关羽全无顾忌,只带两名随从信步踱至拒马边,正朝这边拱手施礼。既然人家这么豪爽,曹营也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人家,亲兵也知徐晃的性情,只两三个骁勇之士相随,其他人远远落在后面,却都手按剑柄不敢松懈。
敌我营垒最近处相隔只三丈,
两军主帅各至壕边欲叙以往之情,此真古今战争中少有之奇景——须知强弩在侧、箭橹林立,这么近的距离任何一方都可暗箭加害,若是主帅都死了,这仗还打什么?
距离近了些,徐晃这才发现,关羽的体态比昔年胖了些,鬓边略见白发,长须亦显苍然,不免感叹:“多年未会,云长发福了。金鼓狼烟催人老,咱们都不复往昔了。”
关羽却未有伤怀之态,也是新近得胜心绪正好,笑道:“公明兄何必作此儿女之叹?你我奋命沙场快意一世,留功名于后世,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二人言语皆河东乡音,倍感亲切。
“还是贤弟所见高人一筹。”徐晃不住点头,“妻儿家小可好?”
怎料关羽听罢拍拍身边一个披甲顶盔的魁梧小将肩膀:“还不快给徐伯父见礼?”那小将连忙躬身插手。
“莫非便是贤侄?”
关羽手捋长髯颇为自得:“犬子关平早过舞象之年,随在身边学些兵事,日后也好承继我业。”
徐晃见关平相貌极似其父,颇有威仪,更是感慨:“虎父无犬子,我等自叹不如,晚辈中并无可造之材,唯乐文谦之子乐(chen)从军,去岁文谦过世,大王已命他统辖其父旧部。”
关羽生性高傲,在其看来乐进不过一勇之夫,并不如何欣赏,转而相问:“文远可还安好?”他最看重的依旧是张辽。
“张文远早得假节之位,
大王信赖有加。不过先前他与我戏言,监军武周调任尚书,李曼成死后更无人与他争执,倒也无趣。”
“哈哈哈……我前番得胜擒获于禁,虽对贵国有碍,倒也为兄长和文远出口恶气!”关羽也知于禁不合于众。
徐晃也笑了:“于文则不失为当世名将,惜乎对上失于谄、驭下失于暴,背同乡之谊而诛昌霸,屯军竟陵夺朱灵之兵,怎能不遭同袍忌恨?也是天不遂其愿,使之横遭大水落于你手,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倒也可惜。”抛开私怨徐晃还是很为于禁惋惜的。
“于禁势穷而降,却也是不愿七军将士再遭杀戮。我没为难他,已将其送往江陵。虽说我与他并无深交,但看在以往同殿称臣的情面,小弟愿意结纳他。”关羽这话说得含糊,言下似有拉拢徐晃之意——连于禁那等没交情的我都愿意接纳,兄长若来岂不更好?
徐晃心思缜密,怎会听不出?他避而不答,却道:“贤弟坐镇荆州多年,难归故里倒也可怜。今杜畿任河东郡守,轻徭薄赋爱民如子,云长若有幸回家乡看看该有多好啊!”这话也暗藏机锋。
关羽顺水推舟:“嗯,是该回去看看。不过魏王虽有七军之失,毕竟兵多地广,若要小弟兵至河东着实不易。”
“哈哈哈。”徐晃仰面大笑,“好你个关云长!”
关羽森然道:“我与汉中王名为君臣、情同手足,昔年魏王恩赏有加不曾更易我心,如今我主坐拥荆蜀愈加雄武,小弟蒙一方重任、督统三军,岂能心生异志?”
徐晃也道:“愚兄昔日不过白波军一渠帅,蒙魏王不弃,拔擢于行伍、效力于疆场,封侯拜将妻荣子贵。弟既不忍背主,愚兄又焉能行不忠之事?”
他二人各抒胸臆针锋相对,气氛霎时紧张,两边兵士拔刀摸箭,却见两位将军对视良久忽然齐声而笑。关羽慨然道:“昔楚宋交兵,华元登城见子反,虽两国仇雠推诚相待。既然人各有志,不可更易,彼此倾心坦坦荡荡也就够了。”
徐晃虽不似关羽熟读《春秋》,却也大体明白这话意思,也道:“大丈夫在世,敬重忠义君子,不齿反复小人。我若受恩而背主,哪还配贤弟敬重?反之你若不保刘玄德,也就不是关云长了。”世事便是这么无奈,二将虽惺惺相惜却势同冰炭,再深的友谊只能化作疆场刀箭了。
一阵苦笑再无话可言,徐晃拱手道:“两军阵上刀枪无眼,云长多多珍重。”说罢转身而去。关羽无奈点头,哪知徐晃刚走了几步,忽然对麾下兵士高声喝道,“尔等识之否?此人便是关羽,他日阵前能取其首级者,赏金千斤!”
关羽讶异:“兄长何出此言?”
徐晃再未回头,只冷冷道:“此国事耳!”
关羽眼望徐晃背影,再度抱拳:“兄长放心,来日阵前小弟必尽全力相搏…
…”
天色渐渐转黑,徐晃一声不吭迈着沉重的步子。方才的偶遇并未使他心绪好转,反而愈加愁烦——大战在即关羽谈笑自如举重若轻,足见胸有成竹、不取襄樊誓不罢休,看来必有一场硬仗啊。思忖间已回到中军营,却见帐帘高挑灯火通明,几员将佐不约而同尽在帐中。
朱盖双手掐腰紧锁眉头,立于帅案旁,似是恰与众将发生争执,见徐晃归来竟不施礼,劈头盖脸问道:“何日与关羽决战?”
徐晃并不作答,也没追究他失礼之罪,只是扫了一眼列座两厢的贾信、徐商、吕建等将,缓缓道:“我并未召集列位,你等何故尽在这里?天色将晚,快些各归各营安排守备吧。”
“诺。”徐商、吕建便要起身。
“且慢!”朱盖伸手拦住,“今日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