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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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曹嵩脸一沉:“蹇硕。”
“蹇硕?怎能用宦官呢?”曹操颇为不满。
“不用他还能用谁?皇帝身边也只有这个人对他绝对忠诚了。”曹嵩把玩着拐杖,“这些话都是皇上与尚书议论出来的,连皇后都不知道。你速往何进那里给他提个醒,蹇硕这小子是个愣头青,什么大将军、十常侍、皇后,他谁的账都不买。这个人只知有皇上,不知有他人。将来的麻烦还多着呢!西园校尉,这是个玩命的差事。你小子得做好准备。你若熬过这一关,咱曹家从此大兴大旺。你若是熬不过这一关,唉……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我这辈子就算混齐了!”
曹操心里越发地不安:当初我当洛阳北部尉,可是亲自下令打死了蹇硕的叔叔啊!
【耀武扬威】
西园八校尉的人选一旦确定下来,紧张的典礼准备也就开始了。耀兵大典将在皇宫的平乐观举行,为了使典礼更显威严肃穆,刘宏亲自巡视,下令在平乐观前修建讲武坛,上立高达十丈的十二重五彩华盖,刘宏要在此临视三军。根据《六韬》中“有天子降兵事,可以威临四方”的说法,刘宏要自称为“无上将军”。另一方面在讲武台的东南,又为大将军何进也修了一座小坛,上立九丈的九重华盖,以示统帅威仪。谁都看得出来,如今何进的身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大典举行在即,将作大匠朱儁回朝——自当年削去“车骑右将军”名号,朱儁深感不安,正逢八十老母去世,他辞官回乡守孝,实际上与曹操一样,不过是借此机会躲避十常侍迫害。
如今三年已过,朝局大变,十常侍自顾不暇,再也不能危及到他了,于是他立刻回朝担任了太仆。
曹操闻听甚是欢喜,知道他是大忙人,特意寻了一个阴雨之日登门造访,两人曾协同戡乱,又都有回乡避难之举,见面自有一番倾诉。
当曹操论及并州战事董卓为将时,朱儁笑道:“孟德,当年你出为济南相,恐怕知道得不详细。那董仲颖征讨羌乱甚是反复不定,而且张温为帅征他为将的时候,他言辞傲慢,很不愿意与羌人为敌。”
曹操听这话与父亲对樊陵所言如出一辙:“我也多有耳闻,那董卓真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不敢说,但是他确实在拥兵自重。我朝西北之乱久战不息,而所用之将又皆是凉州人,若皇甫规、段颎、张奂、臧旻、夏育、周慎,还有他董卓,皆为戡乱名将,可是他们当中无一人能及皇甫义真平灭黄巾之贵。”朱儁说到这儿似乎有些感慨,“那董仲颖与皇甫义真同乡而出,论资历曾随张奂出兵放马,比皇甫嵩老得多。可皇甫义真曾有左车骑将军之贵,他却还是个不伦不类的前将军,打仗听别人节制,他自然心中不忿。于是他就在讨伐边章时广施恩德,招揽一大批羌胡之人,又将归降的湟中义从纳入麾下,借此自树声望,以为进取之策。”
曹操知道他也是爱听奉承的,赶忙连连叹服:“小可自以为有所长进,见事还是远不及您呀。”
“休要谬赞。”朱儁连忙摆手,“我这三年身处垩室,不闻政事。现在的并州刺史由何人担当?”
“丁原丁建阳。”
“是他……”朱儁显得很忧虑,“董卓、丁原二人皆在并州,一样的脾气秉性,二虎相争恐不能相容。”
“何以见得?”
“丁建阳所带之兵为匈奴、屠格,董仲颖的人马多为西羌、湟中义从。这些人多有世仇,怎能上下通力为战?只怕绵亘日久祸起萧墙。”
听他这么一说,曹操也觉得事情不容乐观,忙道:“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往大将军处商议对策,若能征调其一回来或领派他将,事情或有转机。”
“如此要事岂待明日?”说完朱儁已经站了起来。
曹操点了点头,与朱儁即刻出府登车,冒雨赶往幕府议事。
因为下雨,许多平日里的常客都没有来,就连袁绍兄弟都不在,只有荀攸、蒯越等一干幕僚。曹操常来常往也熟稔了,领着朱儁径赴厅堂面见何进。一进门,却看到白发苍苍的议郎董扶正垂首向何进道别:“老朽现被任命为蜀郡属国都尉了,这都是托大将军的福啊!”
“老爷子,您忒客气了,能帮的忙我尽量帮。”何进腆着大肚子在那里连连摆手。
“我这一把年纪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恐怕再没有机会回到京师再面谢大将军了。”董扶叹了口气,“我家乡就在广汉,离得甚是近便,能在有生之年荣归故里也算了却老朽一大心事,这还是得感谢大将军的大恩大德。”
“不用谢,不用谢。”何进讲话有些不耐烦,看得出来,这老董扶可能翻来覆去谢了许久了。
曹操过来对何进施过礼,又转身对董扶道:“董老,这一路上山高路远,您老都八十岁了,这等年纪长途奔波岂不受罪,在京安享晚年又有何不可?”
“唉……老朽实在是怀念家乡故土。”董扶捋着雪白的胡须,似乎很感慨,“好在刘焉刘大人转任为益州牧,我们共同启程,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话音未落,突然身后有一人站起身来施礼道:“董老,晚生有一事不明请教您老人家。”曹操细看,原来是颍川荀攸。
董扶似乎与荀攸不熟,拄杖躬身道:“不敢不敢,您只管问就是了。”他以精通谶纬、天象著称,以为荀攸一定是想请教这类学问。
哪知荀公达拱手道:“董老既然思念故土,为何不告老还乡,求官而去岂不是画蛇添足?再者董老家乡在广汉,您将所任在蜀郡,两者并非一地,这怎么算是还乡呢?”
董扶脸上的肌肉轻微抽动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怕你们年轻人笑话,老夫家贫无产,族人凋敝,没有一份俸禄,恐怕难考终命啊……见笑见笑。”
荀攸见他这样说也就没办法再问什么了。董扶告辞,众人见他一把年纪了,都送了出来。他拄着杖与大家依依惜别,才哆哆嗦嗦登车而去。诸人纷纷回去,只有荀攸冒雨倚在檐下张望。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公达,你刚才何必多问。他一把年纪说出贪俸禄的话来,岂不是大失颜面?”
荀攸连连摇头:“这件事不对……董茂安也是一代老儒了,不可能轻易自污名誉。他今天既肯这么做,必定背后另有文章。莫忘了韩信受胯下之辱才成三齐之业!”
“哦?”曹操觉得有道理,“你怎么看?”
“或许是我多虑了吧……宗正刘焉与董扶,以及太仓令赵韪,议郎法衍、孟佗素来交好。这一次刘焉自请出任益州刺史,平定黄巾马相之乱,他临行又上条陈请求更刺史为州牧兼领政务,如此则益州军政之事皆控于刘焉一人之手。”
曹操似乎嗅出点儿味道了:“董扶此去担任蜀郡属国都尉。前几日太仓令赵韪,议郎法衍、孟佗同日辞官。他们这些人是要一同去益州啊!”荀攸低头沉吟道:“我只恐刘焉等此一去,益州从此不再为天子所有喽!”
刘焉一党有划地称霸的野心……经荀攸一点拨,曹操也预感到不妙了,但现在哪能顾得上他们,只好道:“政不得朝令夕改,明天就要出发了。”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荀攸自我宽慰着转回厅堂。
曹操跟着进去,见朱儁已与幕府诸人阐明并州之事。何进是不明就里的,但长史王谦、主簿陈琳、东曹掾蒯越皆有所触动,当即共同修表上奏朝廷。
三天后,朝廷传召董卓入朝晋升少府,敕其将兵马交与皇甫嵩统领,并州之乱责成丁原处理。但是董卓却不肯奉诏回来当九卿,只是送来一份表章:“凉州扰乱,鲸鲵未灭,此臣奋发效命之秋。吏士踊跃,恋恩念报,各遮臣车,辞声恳恻,未得即路也。辄且行前将军事,尽心慰恤,效力行阵。”
朱儁得知大骂董卓狂悖,欲再行他法,忽有黑山黄巾大举东向侵扰。朝廷以朱儁素有威名,出为河内太守震慑黑山。董卓之事便暂且搁置了,随着耀兵大典的举行,此事又渐渐被人淡忘……
虽然皇帝刘宏久染风寒,但耀兵大典还是在九月底如期举行,文武百官无不到平乐观参礼。这一日天气晴和,步兵、骑士数万人在皇宫前结阵为营,刘宏亲自登坛临军激励将士保卫疆土,并诵读《太公六韬》之文。太尉马日磾手捧策文宣读:“以蹇硕为上军校尉,袁绍为中军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曹操为典军校尉,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
策文宣读已毕,刘宏亲自披甲,称“无上将军”,带领八校尉和心腹西园骑在军营间纵马三周,以示耀武扬威。当跑到最后一圈时,他突然在军阵东北角大将军的观礼坛前停住,诸人不明其意也纷纷勒马。
只见皇上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不知道是因为多年纵欲无度,还是因为这几日有病在身,他的声音显得轻盈颤抖:“列位爱卿,天下乃寡人之天下。朕册封尔等是为了永保江山康泰!蹇硕乃朕之心腹股肱,现在特亲任之为元帅,督司隶校尉以下各处之兵马。”
说着刘宏扬鞭一指何进的九重华盖,“虽大将军亦由元帅领属,尔等听明白没有?”
“诺!”八人异口同声应道,声音之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而且今天,朕还要再增加一道任命。我任命卫尉董重为骠骑将军!”卫尉卿董重是董太后的侄子,董太后弟弟董宠之子,论起来是刘宏的表兄弟。
他说完挥舞皮鞭继续纵马,高举佩剑直至讲武坛上。数万军兵以及文武百官齐声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整个皇宫广场沉浸在一片威严之中。
曹操偷眼瞧了瞧蹇硕,只见他面貌矜持目不斜视。而在东北角小坛上,何进手扶着华盖栏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喜气洋洋——他根本没意识到灭顶之灾已近在咫尺。数万军兵高举长戈呼号不断,黑压压望不到边。即便如此,还有几支人马因为出发戡乱并没有到齐。这么多的人,难道就交给一个宦官统领吗?
曹操不禁悚然,又见袁绍六人也是面沉似水。讲武坛不断萦绕的,只有皇帝刘宏那肆无忌惮地狂笑……
【兵权之争】
耀兵大典后的第三天,敕命八校尉议事地点自都亭移到了西园。这样袁绍、鲍鸿、曹操等七人与何进的联系就被切断了。会晤之处设在西园骑军帐,诸校尉列坐,而蹇硕的心腹亲兵就手握佩刀立于诸人身后!
蹇硕其人高大雄壮,虽然是宦官,却格外孔武有力。在他的相较之下,七个士人倒显得矮小单薄。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正座之上发号施令,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与威武的身材颇不相符:“现今天下刀兵四起,益州黄巾由益州牧刘焉负责剿灭;西北叛乱由右将军皇甫嵩、前将军董卓敌对;并州之乱由并州刺史丁原戡乱;黑山之乱由河内太守朱儁敌对;幽州之乱由幽州牧刘虞、骑都尉公孙瓒负责。诸处战事各负其责,皆有分工。”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拿起两份战报,“可是现在,有汝南黄巾余党和巴郡蛮人的叛变。诸位校尉大人,你们哪个愿意请令扫灭这两处狼烟呢?”
七个人谁都不肯发一言,明摆着他是故意找茬,谁要是轻易讨令,难免他要克扣军饷、粮草造成兵败,那样带兵之人的性命也就危险了。
“谁愿意讨令?”蹇硕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做声。
蹇硕瞪着两只圆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