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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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静乐突然想起宜芳在闺中时就喜斗鸡之戏,指点着宜芳,说,“准是姐姐教的!”
“才不是公主殿下教的呢!”郡王府长史、一个满腮黄须的奚族人笑着对静乐道,“这是小殿下去年九月和王爷进京献贡、祝贺太子更名为绍时,在南内斗鸡殿看见的!归来时,他就要我等在京城和沿途选买了雄鸡百只,天天驯练。今儿是第一次当众献技呢!”
“原来是这样啊!”静乐公主说。
宜芳也用疼爱的目光看着正忙着指挥仆从解开笼罩的儿子,一边对静乐说:“听说他还找了‘神鸡童’贾昌,请教了几个通宵呢!”
“阿姆,儿臣怎敢和贾昌比呀!”听母亲提到西京宫中的五百小儿长,斗鸡殿的“神鸡童”贾昌,李承宠用少年人那种天真的敬佩口吻说,“他懂得鸡说的话!人家的鸡,根本不用笼子关起来,平日都在斗鸡殿的鸡坊里练武。到了比斗,贾昌头戴雕翠金华冠,身穿锦袖襦裤,拿着鞭子,象个大将军一样站在斗场中央。只见他一挥鞭子、一声口哨,斗场两边便象两支军队一样,整整齐齐地走出两队头上涂着狸油、爪上装着铁钩的雄鸡来……”
“涂狸油干什么呀?阿哥?”李怀节的小儿子听到这儿,奇怪地问李承宠。
贾昌说:“狸是鸡的对头,鸡一闻见这油味,又害怕,又凶猛,等两队雄鸡一出齐,贾昌又一挥鞭,一声口哨,嚯!两队鸡顿时气焰冲天,扑腾着,昂着头,以爪抓,用翅砍,拿嘴啄……真叫人看着又心惊、又高兴呵……”
“阿哥,你就快让它们斗吧!”
“好,承宠!你就快让你的两支军队开战吧!”
“静乐姑姑,”承宠却向静乐提醒道,“要把弟弟妹妹护着呵!也要小心你们的眼睛!这些畜牲,不光自斗,还会斗人呢!”
“我们才不怕它们哪!”李怀节的三个儿女,却偏不肯让父母紧护着,噘着嘴嚷了起来。
“阿爹!我也要有斗鸡!”李怀节的儿子一下从妈妈怀里挣脱身子,搂抱着李怀节的脖子,撒娇说。
“好啦,阿爹明日就令人给你挑选去!乖儿子,这时快静静地看阿哥指挥斗鸡吧!”
李承宠一听“指挥”二字,显得窘迫起来:“叔王!儿臣这些鸡还不能分朋相斗,也排不成阵式,只不过放出来乱斗一阵罢了。”
“哟,难怪要我们护好孩儿!”静乐公主哑然失笑了,“一群胡斗鸡,连我们也得小心在意呢!”静乐说着,向宜芳公主眨眨眼。
宜芳听静乐把乱斗说成“胡斗”,虽非有意,却开了跟前奚、契丹两部胡人一个玩笑,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李延宠也想起十年前,两位公主刚来北陲和亲时,也是满口“胡儿、胡儿”的嚷。现在这两位大唐公主,都身穿扎花浑脱,足蹬牛皮长靴,头戴羊皮帷帽,一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拖在丰满隆起的胸部前,除了眉眼口鼻处还显出汉族妇人风韵外,哪里还分辨得出她们是汉、是胡?尤其是自己的王妃宜芳公主,眉似桂叶,眸如满月,唇象樱桃,两颊处碧里泛着粉红,分明未涂胭脂,但那两颊的鲜艳,远甚胭脂的染饰。暗窥她忘情地、充满母爱地望着儿子的神情,李延宠的心底漾出一股幸福之情。
“大王还不叫承宠献技么?”丈夫的目光,迅速被宜芳公主眼角触到了,她回眸一闪,对仍在痴看自己的丈夫催促起来。
“啊!……承宠,快点命你的‘六军’开战呀!”李延宠被妻子的催促提醒,忙走到场中,一边吩咐儿子,一边帮他束好头上金冠飘带。
“嘘!”
奴仆将笼罩打开,李延宠听儿子发出一声毫不响亮的口哨声。他知道雄鸡就会奔出笼来相斗了,赶紧退到座边,小心地护着宜芳公主,公主被丈夫这一细微的关切深深感动了,伸出手来,悄悄在食榻下拉着丈夫那骨骼粗大、肌腱突暴的手。
“喔!喔喔喔~~”
“喔!喔喔喔~~”
简直令人意料不到,这些妆饰得异常威武的鸡,一来尚未心怀斗志,二来见罩去笼开,眼前一片光明,于是便唤起了它们忠于本职的性能,齐齐欢啼起来!
“哈哈哈哈~~”
这一来,首先是宜芳公主和静乐公主忍不住大笑起来,接着是小殿下们,也跟着母亲大笑,宴乐场的歌妓、武士、仆从……也被这些赶不出笼,只在笼中舒颈长啼的“唱鸡”,逗得哄堂大笑。奚王牙帐外,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哇!”
李承宠却被这些不听指挥的“六军”气得满脸通红,一下扑在父亲怀里,大哭起来。
“好了,它们不斗能唱,也好嘛!”静乐公主忙过去牵过小王子来,给他拭着泪,“好孩儿才不哭哪!明儿姑姑回朝,奏明圣上,下诏将贾昌接至北陲,帮你调教斗鸡就是!”
“啊?儿臣谢过姑母啦!”李承宠一听,脸上还挂着泪,就咧开口笑了,并一下子给静乐公主叩起头来。
“喔喔喔喔!”
雄鸡们唱得更欢了。宜芳公主一边命奴仆们收起笼罩,将鸡提走。一边对奚王李延宠道:“时辰不早了,还是请契丹王爷殿下和静乐公主殿下歇息吧。明天一早,你们还要去柳城赴会啊!”
原来驻柳城的平卢军兵马使安禄山,前日带讯,请奚、契丹二王去柳城一会,商谈今岁千秋节贡马一事。
“来人呀!”
“喳!”一批奴仆应呼跪伏在毡毯上。
“伺候契丹王爷、王妃、三位小殿下归帐歇息!”
“王兄,”李怀节却站起身来,对李延宠一抱拳,“弟有一事相商。”
“呵?那请转归牙帐吧。”
“阿爹快来!”
李承宠和李怀节的三个儿女,向两位郡王呼唤着,两位郡王并肩立于灯下,笑着向王妃和四个王子点着头,目送着他们分别归了寝帐。
李延宠和李怀节一入牙帐,李延宠便将仆从一齐打发出去。二人在帐内坐毡上盘足坐下,酥油灯拨得十分明亮,两张古铜色的脸,在这油灯下更显得如新磨的铜镜一般熠熠发光。
“王兄,”李怀节的脸色阴沉起来,“你在柳城眼皮下,难道还看不出安禄山这个人居心叵测么?”
李延宠一直佩服这位郡王,颇具其父李失活的足智多谋,善察边陲风云。对安禄山举止的怀疑,一年前他就向李延宠密诉过。这次刚一见面,又忧心忡忡地提醒他:“时方初夏,离八月千秋万寿节甚远,安禄山为何就急着要和我两部商讨贡马之事呢?”
李延宠想了一想,回答李怀节道:“自王弟提醒我小心提防此人以来,孤已暗中加紧练兵选卒。但你我一来早承皇恩,本系大唐部属一郡之王,又系尚主驸马,他胆敢对我两郡,轻举妄动么?”
“王兄就不记得三年之前,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背盟于吐蕃、发兵自凉州南入吐蕃二千余里,斩首二千余具之事么?那吐蕃可汗,也是尚主驸马啊!”
“不是金城公主么?”
“正是。”
“唉!主上是圣明之君,难道他就不知边将为邀边功,而致诸邦叛离么?”
“唉,王兄!眼下之事,只怕连天子也意在开边!”
“唔?”
“近闻金城公主薨,吐蕃表奏告丧,并请复归大唐,上竟不许!”→文·冇·人·冇·书·冇·屋←
“天子不许?”
“是呵!此事,真令人忧虑呵!”
“可叹前代贤相良臣,为友睦四邻,中兴大唐,耗了多少心血啊!不说渭川雪原‘十请’,以华夷为一家!尔后,节度大使张说老大人,为释我们两位父母心中之疑,独来虎帐宣示圣敕,于刀枪四伏的篷帐中歇宿……眼下这位安大使,因扰边之罪,前相张九龄,力主斩杀!可叹眼下朝中,竟再也听不见有哪位大臣,为我诸邦,进谏天子了……”
“我怕呀……”
“怕?”
“是呀!怕我二人明日进柳城易,出柳城难!”
“呵?”
“更怕象当年我那叔父李失荣那样,饱受汉家恶贼之辱,惨死于滦水河中!”
“依你之见呢?”
“寻一借口,‘请’安禄山来饶乐牙帐商谈,我们不入柳城!”
“着!”李延宠一下从坐毡上立起身来,道,“去冬以来,斥堠便报说平卢军营频频增兵,日夜操练,我们万不可闯入那龙潭虎穴去送死!”
“明日我们应向柳城派遗使者——”
“谁?!”
就这时,突然从牙帐帐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延宠一按腰刀,朝外厉声喝问。
只见王府总管浑身是血,由两个奚族武士搀扶着,出现在门口。他大吃一惊,迎了上去。
“王、王爷!”那总管一见李怀节,一下跪伏在地、悲呼起来。李怀节焦急地弓下身子,扶着总管,声音发颤地问道:“难道……?”
“全叫王爷猜准了!”那总管一下抬起头来,对李怀节道,“临行前王爷要我等小心防范,谁知唐兵来势凶猛!”
“唐兵?!夺了我松漠城?”
“……惨哪!杀得我部尸堆如山、血流成河!老王妃也……也被史思明亲手砍死在宝帐中……”
“阿姆!”李怀节一听,一下子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地悲嚎起来。
“我等不足百骑,亡命逃出。两位王爷,你们要为我契丹十部冤魂报仇呀!……”
“冲入柳城!杀尽唐兵!”李延宠冲向帐壁,唰地声拔出佩刀,一膝跪地,发狂地吼起来。
“呵……?不好!”李怀节被李延宠的吼叫所震动,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一把拉住李延宠的胳膊:“王兄,快!快将贵部撤离饶乐!”
“撤?撤什么?我们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王兄,”李怀节焦急地忍住悲恸,对李延宠道,“我松漠近年来严加防范,勤练兵将,尚且不堪一击;饶乐各部,绝非唐兵对手!保存一族之人,报仇才会有日!王兄,求求你!快下令,撤!”
“是呀,王爷!唐兵兵多势众,还是保存全族为是啊!”松漠郡王府总管也从自己王爷话中,悟出道理,改而劝求李延宠。
“哼!”李延宠明白不能硬拚了,但却愤恨地从令旗架上,拔出狼头令旗来,跺着足下令道,“撤!撤吧!”
“轰!”突然,一声巨响,逼近牙帐,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听牙帐外传来一片山崩海啸的惊呼声:“唐兵杀来了!”
“杀呀!”
“杀尽胡儿呀!”
“哗!当当当!”
“救命哪!”
“杀呀!杀尽胡儿呀!”
杀声、喊声、牛羊被追逐时发出的悲叫声,妇孺小儿的哀求哭啼声……向牙帐内滚滚而来!同时传来熊熊烈火的燃烧声……
“轻诺寡信的大唐朝廷呀!”李延宠一下跳起来,怒吼着要挥刀冲出。李怀节死命抱住他的两腿,同时向奚族武士们和本府总管道:“快!寻着两位王妃和小殿下的下落,护送他们撤往赤山!”
撤往赤山,一来可借赤山地形潜逃,二来可向邻近饶乐水河的友邦——霫族部落求救。事已至此,李延宠也只好将佩刀递给李怀节,自己另从帐旁兵器架上拔出一柄羊角铁叉来,和李怀节冲出了牙帐。
“二位王爷,快上马!”
恰这时,松漠王府总管牵着两匹坐骑,向李延宠、李怀节二人匆匆跑来,并把马缰、马鞭给他们。
“两位公主和四位小殿下呢?”
两人一边上马,一边不约而同地急问总管。总管怔了一怔:“两位公主和王府近卫武士,正在寻找四位小殿下!”
“呵!”李延宠、李怀节一听,脸色变得惨白,惊呼出声。李延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