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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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庙附近几条街拥塞不堪,车水马龙,轿子、骑乘全是到这里来为刘基送行的。
刘基则敞开中门,与来访者作揖、道谢。他有点后悔,早知会这样惊动,他就事先搬个地方躲起来,再悄然买舟回乡,他这人历来怕铺排张扬。
这件轰动全城的事自然很快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那天他正在奉先殿里背手站在他的画像前出神。画像上“体乾法坤、藻饰太平”八个字特别醒目。
这是李醒芳在完成画像时灵机一动题的款儿,朱元璋特别喜欢这八个字的概括,它把一个文治武功都达到了鼎盛境界的皇帝的一切总结得完美无缺。
不知为什么,胡惟庸有好几次看了这题款都欲言又止。朱元璋发现了,问他有什么不妥吗?胡惟庸只是说,是赵孟?体,但不到家。朱元璋功底有限,对字的好坏就没有多大造诣了,他看着李醒芳的字圆润通达,苍劲有力,觉得蛮好的,他最看不惯瘦骨伶仃的柳体字,还有什么瘦金体,看着就不饱满,没有帝王相。
胡惟庸告诉皇上,明天刘基要回浙江老家去了,他再磨蹭几天,天下就大乱了。
朱元璋不解什么意思,他退隐不至于天下大乱吧?朱元璋不喜欢别人奏报时耸人听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无须渲染,他自己会判断。
胡惟庸说他致仕归乡的消息一传出去,礼贤馆可热闹非凡了,整天里车水马龙,上至公侯、下至百姓,去看望、拜别的人挤满了夫子庙几条街,后来怕道路断绝,兵马司的人不得不派兵去维护秩序。
朱元璋很是吃惊,拧着眉头想了半天,说:“好事呀。朕的官员这样受百姓爱戴,可谓本朝盛事呀。”
看朱元璋的表情,胡惟庸知道他言不由衷,除了朱元璋自己,他不能容忍天下有第二个人与他同享民众的拥戴,这也是趁早打发走他的用意吧。
胡惟庸心里最恨刘伯温,你不是在皇上面前说我当宰相好比拉车,会把车拉翻了吗?最终我可是驾了辕,大明帝国的车驾跑的稳稳的,并没有翻啊!你自恃天下无二的人,可是早早回家去抱孙子了。为了发泄愤恨,胡惟庸说他这人留在朝中倚老卖老、饶舌,放归故里,也怕他谤议朝政,说三道四,同样不放心。
朱元璋说:“依你怎么办?抓起来不成?那不是越发抬高他了吗?放他回去吧,对了,这样冷冷清清地走了,显得朕寡情少义。还是应当有所封赏。封什么为好?”
胡惟庸忖度半天,觉得封公侯太高了,本朝又没设子爵、男爵,就封伯爵吧,居中,不高不低。
“好,就封伯爵。”朱元璋略一思忖,封号有了,就封他为诚意伯吧,嘉勉他为朝廷办事诚心诚意。他会高兴,拥护他的百姓也不会说什么了。
胡惟庸不免有点酸溜溜的,这真够他风光的了。说他年自己致仕时,不见得有这些殊荣啊。
朱元璋说:“你不要总跟刘伯温过不去,不就是说过你几句坏话吗?他这人,谁的坏话不说?他连朕的坏话都敢说呢。”这倒也是实情,既然皇上都宽容,胡惟庸便不再做声了。
胡惟庸奉皇命去找有司做封诰的一应文书去了。朱元璋见云奇一直在探头探脑的,便叫小太监传唤他上来。知他是奏报机密事的,便把殿上殿下的大小太监都轰出去了。
云奇向朱元璋报告,初七到十六,蓝玉每天都是二更天骑马出去,五更天回来。他办事精细,每天的时辰都查得很准,真难为他。
朱元璋关心的是蓝玉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云奇答。
朱元璋问:“没有卫士、家丁跟着?”
云奇说:“从不带人。”
朱元璋突然抓起砚台向地上一掷,砚台断成了两截,墨汁溅了云奇一脸。
那是一方龙凤端砚,很有来历的,是陶安献给皇上的,据陶安说,是王羲之写兰亭序用过的砚,是陶家传了几代的宝物,价值连城。他气得把龙凤砚都摔了,可见愤怒到了什么地步。云奇不敢问,朱元璋也不会说,但他猜得到,一定是蓝玉夜夜去会那个守灵的郭惠去了,不然蓝玉用得着这么行动诡秘吗?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说:“真妃要见圣上。”
“她来干什么?”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达兰听到了,她说:“圣上不是还没有说我的仁和宫是冷宫吗?怎么就这么冷落了?”
朱元璋问:“你有什么事?”
云奇趁机走掉了。
达兰奏报,听说街上商人那里有印度香料,她想买点,想请皇上派楚方玉去买,问行不行?
“买香料也不用楚方玉去呀!”朱元璋让她开个单子,叫楚方玉派管事的小太监去就是了。
“男人懂什么香料!”达兰说,“我就要楚方玉去!皇上是不是舍不得支使她,心疼她呀?”
朱元璋先时想,楚方玉一定不为他所用,如果她肯为达兰买香料,那是良好开端,证明她有望移船就岸。
朱元璋说,不是不可以派楚方玉去办货,她心气高傲,怕支使不动,最好是达兰自己去求她。
达兰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没猜透朱元璋的内心活动,便道楚方玉那里她早说好了。
这么容易?这不反常了吗?这反倒引起朱元璋的警觉,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对达兰说:“好吧,你开个单子来,我叫她带人出去就是了。”
领受了任务的楚方玉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只等着出了宫门就算逃出樊笼,从此可以远走高飞了。
第二天上午卯时,几辆宫车停在玄武门内。楚方玉带三个小太监来到宫门口,分别上车,出了宫门。
云奇早就带人藏在宫门口,这时纷纷上马跟着。这是楚方玉和达兰都万万想不到的。
楚方玉带人直奔鼓楼大街,她仿佛重又融入了人间。这里店家林立,市声震耳,行人如织。
楚方玉带几个小太监来到香料铺前,假装问价。云奇带人守候在门外,也装成买东西的样子。
楚方玉忽然低声问香料铺的老板,后面有方便的地方吗?她说她有点内急。
“有,有。”老板忙打开了通向院内的后门。楚方玉快步进去,跟随的小太监正要跟进去,门已关上了,老板说:“女人去方便,你也跟进去吗?”
小太监便站住了,在外头等。
门外的云奇早看在眼中,一挥手,带着人从房子夹道两侧围过去。
就在楚方玉暗自庆幸得手,刚刚把一张木梯竖到后墙上准备爬上去时,上来一群人,发一声喊,把她死死按住。
楚方玉说:“光天化日,你们干什么?”她还以为碰上了歹人。
云奇一跛一跛地过来,说:“你连皇上都敢骗?你能跳出如来佛手心吗?”
楚方玉这才意识到自己遭了暗算,只好认命,不再挣扎。她在被押回宫中的路上,恨透了达兰,你何苦替朱元璋这样下死手害我呢?
可细一想,也有疑点,与她无怨无仇,又有李醒芳的面子,她为什么这样做?
朱元璋恼恨之余,还是很得意的,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击碎了楚方玉小小的阴谋,但他弄不明白,达兰会不会是同谋,他否定了。达兰和楚方玉,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最多她是被楚方玉利用了而已。
当云奇来奏报抓到了楚方玉问怎么处置时,朱元璋恨恨地对云奇说:“这个贱人,不识抬举,先把她关起来,谁都不让知道。”
云奇问:“那个画师怎么办?”
朱元璋说:“你别管那么多,你先去吧。”其实他早有安排,在动手跟踪楚方玉时,他已布置胡惟庸带刑部的人把李醒芳下到了牢中。
云奇走了,胡惟庸上殿来。
胡惟庸带来了坏消息,抓李醒芳的事情在大臣们中间传开了,说得很难听。
朱元璋说:“谁议论抓谁。”
胡惟庸说,又是刘基捣乱,他本来该走了,为这事又延缓了行期,都是去抓李醒芳的人不得力,打草惊蛇。他以为,及早翦除为上。
胡惟庸早摸准了朱元璋的脉。李醒芳不除,楚方玉的心不会归属朱元璋。但是,李醒芳也是个名气很大的人,他也明白,没有令百官信服的理由,是杀不得的。
胡惟庸说,随便说他贪赃枉法,就可杀,杨宪够树大根深了吧?连杀杨宪都风平浪静,他能与杨宪比吗?
朱元璋认为二者有别。杨宪权大势大,专横跋扈,怨声很大,杀他等于为民除害,当然风平浪静。李醒芳不同,他是个名人,是两袖清风的翰林,你说他贪贿,有人信吗?
胡惟庸盯着朱元璋画像,觉得时机已到,就说其实早就该杀他了,罪名现成的。
朱元璋说:“什么罪名?又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词?”
胡惟庸说:“皇上不赦臣无罪,臣不敢说。”
朱元璋不耐烦地说:“好,好,赦你无罪。”
胡惟庸指着画像上那八个字说:“皇上从来没仔细琢磨这八个字吗?”
朱元璋回头望着画像说:“没什么不妥呀!连宋濂都说题得有学问,得体呀。这不是说朕得益于乾坤之气,可以创造人间太平吗?”
胡惟庸说,有那么巧吗?坤是什么意思,与秃头的“”字同音,可解释为骂皇上当过和尚,是秃头。藻饰二字的谐音不是“早失”吗?他的用心是咒骂本朝早失太平,早起战乱,这是怎样论罪都不为过的呀。
朱元璋怔了半晌,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了,充满杀机,他一拍桌子,夸他太聪明了!是呀,文人墨客惯用谐音、藏头诗之类的小伎俩谤议朝政,今后朕真要上心呢。好,有了这个,文武百官没人敢为他辩诬了,李醒芳这可是咎由自取呀。杀了他,也就绝了楚方玉之念了。
楚方玉被抓回宫中,虽然依旧住在尚宫府里,身份却不同了,成了囚徒,宫女都撤走了,终日里四门紧闭,外面有很多太监把守着。
屋中,楚方玉心灰意冷地呆坐着,她已绝望了,所担心的只有李醒芳的安危了。她意识到,灾难离李醒芳不远了,他应当远走高飞才是,可他一定会留在京师设法营救自己,朱元璋不会容许他存在的。
正胡思乱想,她忽听外面吵起来,是达兰的声音:“是皇上让我来的,就是囚犯也没有渴着、饿着的罪!”
楚方玉双手推开了窗子,见达兰提了一罐水过来,原来她熬了点酸梅汤给她送来了。
当达兰把水罐递上去时,楚方玉把水罐狠狠摔向她的脸,达兰一躲,掉在地上粉碎了,酸梅汤四溅。
达兰跺着脚上的汤汁,说:“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吗?我一片好心就换来这个?”
楚方玉说:“你这歹毒的女人,设下圈套陷害我。”
达兰知道她误会了,她说的不无道理,她既是设下圈套,还放楚方玉出宫才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探出她的底细,人不知鬼不觉地在宫里扣起她来,不更省事吗?
楚方玉想想也是,便不做声了。
达兰说:“我也没想到。”她回头看看那些守卫的人,问:“现在你想怎么办?”
“一死而已。”楚方玉说,她只担心李醒芳,如果他能安然无恙地远走高飞,她就死得放心了,她最怕的是他死心眼,最后为她而殉葬。她希望达兰帮帮李醒芳。
达兰说可惜迟了,叫她说着了。他已经被下在牢中。
这结局虽在意中,还是叫楚方玉震惊不已,来得真快呀,朱元璋太霸道了。
楚方玉说:“朱元璋真是要赶尽杀绝呀。李醒芳有什么罪?他不怕朝野内外议论他吗?”
达兰告诉她,皇上并不怕议论,杀他是名正言顺。这回李醒芳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