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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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仲亨心里一惊,这是小事一桩啊。他回答说:“三匹。皇上,臣是看驿马日行千里,快捷,才忘了规矩。”原来朱元璋为保证京师和边关通信快捷,他亲手制定了不准任何官员占用、借用驿马的法令。
朱元璋斥责道:“你人未到,便有人告发你了。中原兵祸连年,现在百姓刚刚吃上饭,各户出捐买驿马,百姓容易吗?都像你这样,看见驿马好,就自己占用了,百姓不还得追加捐税再买吗?日子久了,就是卖儿卖女也供不起呀!”
陆仲亨也跪下叩头不止,他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朱元璋这样小题大做,翻脸不认人。如果是误了军国大事,打了败仗,尚情有可原,这样的小事,跟他过不去,陆仲亨有气,人跪下了,脸上却是愤愤不平的表情,朱元璋看了个一清二楚。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不是不服气吗?怕的就是你们这些自恃有功的人胡来,朕活着你们就不服管了,将来还得了吗?
朱元璋是着眼于后世,看上去小题大做,实为大处着眼,必须拿他们做文章的。陆仲亨和费聚一勇之夫,哪里明白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说:“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同乡,开国元勋,封侯的才有几个?你们不要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们既与朕有这层关系,就应事事做出表率,而不是给朕脸上抹黑。”
二人心里别扭,嘴上不得不又连连说:“臣知罪。”
朱元璋说:“你们自己说,是什么罪?”
李善长出班讲情说,看在他们屡立功勋份儿上,又是小过,从轻发落吧。
胡惟庸也不会放过这机会,最近陆仲亨之子陆贤既已召为五公主汝宁公主的驸马,有了这层关系,也应从轻处治。
朱元璋站了起来:“这叫什么话!难道因为是朕的亲戚就可枉法了吗?”他想了想,从屏风上扯下一纸条,说:“这次先不削封爵,正好前几天陕西方面告急,匪盗侵州夺县,十分猖獗,便罚陆仲亨到陕西代县去捕盗,那里盗贼为害最重。”
陆仲亨连连叩头:“臣谢恩领旨。”
朱元璋又罚费聚到中都去,不是去当监工,是去当苦役,干十天。
费聚说:“臣谢恩领旨。”
这还不算完,朱元璋又敕令他们走前到午门外去示众三天,不必带枷,自己向过路百姓陈述所犯罪过,多于三十人围观的,就要重新说一遍。
二人齐声说:“遵旨。”他们都恼火透了,这才叫奇耻大辱,朱元璋真放得下脸来,真做得出啊。
胡惟庸又一次出班告免:“皇上,自我示众一事就免了吧,总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面子留多了,就是给国家留下隐患。”朱元璋板着面孔断然不许。
没有绑,没有枷锁,也没人看守。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午门外各挂一块牌子,各书自己的封爵官衔,忍气吞声受凌辱,费聚的牌子上除了写有“犯官平凉侯”外,还有“大都督府同知都督佥事”字样。
围观者如堵,都感到新鲜。有说朱元璋不徇私情办事公允的,也有说他小题大做、不通人情的,褒也好,贬也罢,都是个轰动,朱元璋“铁面皇帝”的名声远播海内了。
费聚的口唇都干裂流血了,陆仲亨更是站立不稳,他反反复复地说:“我有罪,我私用驿马……”费聚则说,“我……我去逛青楼……”
百姓中有人窃笑:“这点小事就这么羞辱大臣?”一个老者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防微杜渐,不得了。”
也有人说:“两个侯,听说都是皇上小时候的光屁股娃娃时的好友呢!”
也有人说:“这么惩治,天下百姓才有望安居乐业呀。”
云奇一直在人群中转悠着,听着议论。
忽然有几个人提了水罐过来,给他二人喂水,二人渴急了,贪婪地喝着,费聚说:“谢谢,请问……”
提水罐的人说是胡丞相派他来送水的。
陆仲亨忙说:“回去代我多谢胡丞相,这是真正的滴水之恩啊。”
云奇看在眼中,望着提水罐的人离去。
第八十章
朱元璋认为所以贪官杀不退,是因为心存侥幸,但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胡惟庸则以“鱼过千重网,网网有漏鱼”质疑。染坊里一定扯不出白布来吗?朱元璋必须更新这个观念。
朱元璋办每件事都有头有尾,他善于用效果检验动机。既然大张旗鼓地拿勋臣开刀示众了,他关心的首先不是陆仲亨、费聚的感受,而是京城百姓和官绅士大夫们有何反响。
胡惟庸上殿时,朱元璋首先问起这事。
胡惟庸说万民交口赞誉,都说皇上不徇私,这么点小事如此重罚,天下百姓不再担心贪官为害了。
“那也太言过其实了。”朱元璋心里还是颇为自得的,他一向主张,不教而诛,是对官吏的苛薄,但屡教屡犯,却叫他头疼,有时他也想过,为什么杀头也杀不退贪官呢?
胡惟庸猜到了朱元璋肚子里的答案,却不愿抢在他头里说,故意拿“贪欲”和“人心不足蛇吞象”来敷衍。
朱元璋却掷地有声地说,是因为人都存有侥幸心理,总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人发现,否则,若知道为金钱所累,丢了性命,连累了妻小,甚至诛灭九族,他一定不会贪赃枉法。
胡惟庸说皇上的判断切中要害。
朱元璋问他相不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
胡惟庸说不全对。民间也有谚语,“鱼过千重网,网网有漏鱼”。
“一语道破了机关。”朱元璋说他有时对谁的话都抱三分疑惑,他更看重自己眼里看到的。
胡惟庸说:“眼见为实呀。”
朱元璋又说起胡惟庸呈上的盛世表,他仔细看过了。真有那么多百姓心悦诚服地称洪武朝为盛世吗?他表示怀疑。
胡惟庸说,“街谈巷议都如此。就拿这次惩治吉安侯、平凉侯的事来说吧,我就很难过,他们不该不体谅皇上的良苦用心,不该不知皇上的法度,确实放纵不得,有些名声大噪的重臣也不忠于皇上,更叫他不安……”他有意地瞥了朱元璋一眼,故作欲言又止状。
朱元璋道:“你想说什么?朕看不惯吞吞吐吐。”
胡惟庸说:“真不想让圣上伤心……”这更是欲擒故纵了。
“到底是谁,怎么了?”朱元璋耐不住了。
胡惟庸觉得正是火候,正好报复刘基。他奏道,据刑部尚书吴云称,刘基不是懂阴阳八卦和相术吗?他走遍浙西山山水水,在谈洋那地方看中了一块坟田,据说是龙脉,谁的先人埋进去,定会当皇帝。
朱元璋脸立刻拉长了,玉束带也立刻耷拉到了肚皮下,他问:“有这样的事?”
胡惟庸说,不止这些。那块地是有主的,刘基想买,人家不肯卖,刘伯温便指使他独生子刘琏勾结巡检,把人家驱逐出境,强占了那块宝地。
朱元璋大怒道,仗势欺凌百姓,已经是十恶不赦,私买帝王之坟田,这是大逆之罪。对谋逆的话题,朱元璋不可能冷静,他谕令马上派人把刘基父子抓来京师问罪。
胡惟庸假惺惺地说:“他毕竟是皇上奉为上宾的人,是不是削了封爵、夺回封地就行了?”
朱元璋说:“朕对他够敬重的了,他尚且如此,岂可宽恕?我养子朱文正又怎么样?”
胡惟庸不禁面呈得意之色。
朱元璋不光重视黎民百姓说什么,犯官本人和朝野的动态,他也是必须了如指掌的。
示众的三天期限过去了,李存义代表李善长前来慰问陆仲亨。
陆仲亨半卧太妃榻上,对来探访的李存义说:“劳你和李丞相惦念着,这次可是丢尽了脸面了,明天还得启程去陕西代县捕盗。”他不禁一阵阵苦笑。
李存义很替他抱不平,到一个县里去捕盗?这是县令手下的捕快们干的差事。
陆仲亨明白,这种花样翻新的惩罚,皇上是存心羞辱他,这比杖一百军棍都叫人受不了。
李存义说,李善长叫他捎话给他,千万要忍着点,不可有半点不满之言漏出去。
陆仲亨点头,他岂不明白!
这时管家来报:“胡丞相来了。”
陆仲亨说:“怎么好惊动他?若不是他派人送水给我们,不站死也渴死了。”
李存义说胡丞相为人宽厚,善解人意,杨宪抄家那次,胡惟庸放了家人一马,眼看着杨希圣携带珠宝出去,也装看不见。
“这你可别乱说呀,”陆仲亨说,“谁告诉你的?”
“杨希圣本人啊,他对胡丞相感激涕零啊。”李存义说。
陆仲亨召来管家叫他大开中门,他亲自出迎丞相。管家出去后,陆仲亨对李存义说:“你在这儿不好吧?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存义笑着说不用回避,他们是莫逆之交。
“是吗?”陆仲亨反倒有几分奇怪了,他一边更衣一边说,胡惟庸这人挺大度,李善长复出,他并没表示什么不满。这本来是对他的相权的一个制约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李存义说他哥哥早对胡惟庸表白了,绝不越雷池半步。他说自己不过是虚衔而已,因为这个,胡丞相也非常感激李善长,如果李善长认真地与他较劲,他那丞相还有法当吗?
陆仲亨说他哥哥聪明,太太平平地当这个荣誉官,要什么有什么多自在呀,谁也不得罪,什么好处都不少。
李存义催他:“快走吧,再呆一会儿,丞相都到门口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朱元璋视野之内。第二天上朝前,云奇就来向朱元璋报告了,除了李存义和胡惟庸而外,还有陈宁等人去了陆仲亨家,都带着礼物。
“费聚那儿没人去吗?”朱元璋问。
“胡丞相也去了。”云奇说他是从陆侯家出来又到费侯家去的。(文-人-书-屋-W-R-S-H-U)
朱元璋冷笑道:“他够累的了。”他不禁走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写满官员名字的图表,以胡惟庸为中心,连线连到了李善长、李存义、吴云、杨希圣、陈宁等多人,现在朱元璋又在陆仲亨、费聚之间连上了一条线。
他走回到御座时,云奇又奏报,上次他只报胡丞相派人去给陆仲亨他二人送水,忘了说李存义,他也送过水。
朱元璋冷着脸说:“朕当恶人,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当好人。”
达兰叫侍女提着吃的、用的几大包,大摇大摆地走着。迎面碰到了马秀英。达兰立刻垂手退到路旁,叫了声:“娘娘早。”
马秀英问她大包小裹的,这是去干什么呀?
达兰说皇上叫她给打入冷宫的楚方玉送去。
“你知道这事?”马秀英十分惊讶,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警告她知道了也别声张,这楚方玉住的地方不能称为冷宫,她没有名分。她只是个犯了过失的女史。
“是。”达兰说,若讲容貌才华,楚方玉一来,我们都尽失颜色了。我看皇上是要感化她,日后好封她为贵妃,当皇后也未可知。
“你越来越放肆了!”马秀英说,“这也是可以乱说的吗?快去送吧,快去快回。”
“是。”达兰忍不住快慰的笑容,走了。
到今天,楚方玉要写的东西全部杀青定稿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方玉从草底下抽出写好的文稿,有一尺多厚,她把文稿订到了一起,自己翻了翻,露出了平静又带有苦涩的微笑。那文稿的题目是: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
她把门口的一盆水端来,开始洗面。
楚方玉非常感激达兰,她不怕嫌疑又一次来看她,她特别中意达兰为她带来了衣服,都是楚方玉要的素淡的衣裙。
当着达兰的面,楚方玉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