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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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朕手里。”朱元璋说,“这你就当知道,你的一切都无须再隐瞒了。”
李善长叩头不止。
朱元璋说:“大明律是你和刘伯温领人制定的,怎么办?这也叫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法摆在那里,朕也没有回天之力。”
李善长号啕大哭,说:“善长对不起陛下,辜负了陛下的大恩,臣罪有应得。”
朱元璋说他没有办法。四公主也哭着来求他,驸马欧阳纶与丁斌走私,这次也要杀头的。他说自己是皇上,一句话就可免其死,但他不能这么做,也只好对不起善长了。你全家,你弟弟全家,你侄子全家,都要跟你一起斩首,你一人得道,可鸡犬升天,你一人造孽,也是人畜同灭呀。但你还有后,你的儿子李祺可免一死,他和朕的临安公主流放到江浦去,你李善长不法,把朕和朕的爱女都连累了呀。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说:“朕还是可怜你,不忍心看你暴尸午门外,更不会看着你剥皮实草。给你全尸,你自己了断吧。”
满面泪痕的李善长磕头说:“谢皇上大恩。”他四顾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有胆量为他一辩、为他求情的。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李善长还能说什么呢?当初李存义、丁斌找他支持胡惟庸谋反,他本想模棱两可、装聋作哑,谁胜谁负,李善长都是元老,不倒翁,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他们葬送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此时后悔自己不珍视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也觉得对不起朱元璋,这是李善长号啕大哭的原因。
可一切都晚了。世上最不可挽回的是自掘坟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李善长用三尺白绫结束了他一生的显要和辉煌。他家几百口子人,除了当驸马的儿子李祺之外,无一幸免。
相府静悄悄的门可罗雀,已无往日车水马龙的喧哗热闹。夕阳残照把绛紫色的暮霭涂到李善长府邸那错落有致的黑瓦殿顶上,冷清而又晦暗。秋风飒飒地吹过,一片片黄叶坠地,在阒无人迹的院子里滚动着,备加凄凉。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朱元璋带着皇孙朱允文来到了相府门前。
朱允文第一次到李府,他说:“这就是李善长的相府吗?不比爷爷的皇宫逊色呀。”接着他又十分惋惜地说,可惜皇祖父断送了他的荣华梦。
朱元璋说:“他死在他自己手上,你明白吗?”
朱允文说他明白。法律再严再猛,不杀守法之人。
朱元璋很赏识地笑了。人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断送了自己。李善长有功,朕一直感念他。但权力能使人着魔,六十多岁的他,还嫌公爵不过瘾,还要当王。他如果依然在乡间当他的秀才,教他的书,就不会有这结局了。
锦衣卫指挥蒋献发现了可疑的事,李善长家二门上有一块匾一直空着没写字,问他家人,说是想请皇上题字的。
朱元璋便信步走了进去。
二门上方果有一块无字匾。
朱元璋仰头看了看,说:“拿笔来,朕为他题。”
侍从们从一间贴了封条的屋子里取来纸笔,搬来长案,放在院子中央,朱元璋挥毫写上“人间有戒”四个字。
朱允文不知这是何意?怎么有点佛门味道了呢?
朱元璋自有道理,佛门有十戒,不能干这,不能干那,凡夫俗子就没有戒了吗?良心之戒、道德人格之戒、法律之戒,到处是戒呀。
朱允文深深地点头。
这时有一个内廷官过来奏报,说凉国公到京了,他在宫门外等陛下。
朱元璋说:“好啊,去告诉太子,一起见见朕的卫青、霍去病。”他叫朱允?也去。
朱允文担心父亲怕不能动,他咳嗽,天天发烧,这几天更重了。
朱元璋说:“太医不是说见好吗?”
朱允文说:“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
朱元璋用最隆重的礼仪迎接了从漠北归来的蓝玉,赐他坐,就坐在朱元璋一尺外的左前方,二人可促膝谈心了。朱元璋还把事先写好的一幅字给了蓝玉,那是“朕之爱将当今卫青、霍去病”,一大方御印鲜红地盖在左下角,蓝玉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可他那根警惕的神经一点也没有放松,连晋见皇帝,他怀里都揣着暗器,时刻提防被暗算。
朱元璋对蓝玉说:“大漠的烈日都把你晒黑了,你辛苦了。你知道吗?朕在大臣面前称你是朕的卫青、霍去病。”
这本来是最高奖赏了,没想到蓝玉并不看重。他扫了一眼朱元璋为他写的条幅,吹嘘起自己来,这也是他无法自控的本性使然。他说卫青七次出击匈奴,霍去病出击匈奴六次,他蓝玉从傅友德征蜀,与徐达北征,与沐英讨西番,再出兵云南,这次挥师三十万里远征漠北,杀元太尉蛮子,生俘元吴王朵儿只,代王达理麻及官属三千人,卫青、霍去病算什么!
朱元璋大为不悦,就想敲他一下,说:“有人告发你在东昌占民田,又听说你养庄奴和干儿子几千人,有这事吗?”
蓝玉强词夺理,养多少干儿子,这并不犯条律呀。
朱元璋警告他蓄私奴、强行闯关,这可是国法所不容的。
蓝玉说:“不是刻在我的铁券上了吗?臣以后注意就是了。”
朱元璋说:“有功更要戒骄才是。”
“是。”蓝玉却反唇相讥,要皇上不能偏听偏信,有些人,看见别人有功,就眼红了,就放暗箭伤人。
朱元璋有点厌恶地看着他。
蓝玉知他心上不快,便又施展他认为最有效的手段,他突然压低了嗓子说:“皇上,臣给皇上带回来一个尤物,是元朝太子的太子妃,长得太美了,我实在不忍心杀她。今晚上就把她送进宫来吧?”
元太子妃的出众和妖冶风骚,朱元璋也是早有耳闻的,他的气消了一半。
朱元璋说:“难为你这么远带回京师来。好了,你在京里休息些日子吧。”
蓝玉站起来:“我想去看看太子、太子妃。太子不是病了吗?”
这是一种提示,朱元璋这才记起来,太子妃即是常遇春之女,作为常遇春内弟的蓝玉不就是太子夫妇的舅舅吗?
朱元璋表示赞许,却并没往亲情上说。
其实在蓝玉进宫等候召见的时候,早派人把元太子妃送进来了。朱元璋一发下话来,舌头已经治好的云奇叫人把达兰的仁和宫收拾了一下,让元太子妃住了进去。如今云奇虽然能说话了,因舌头短了一截,常常是含混不清。
云奇知道元太子妃必定受宠,便多派了几个太监宫女去服侍。
元朝太子妃正在沐浴,有几个宫女陪着她,她总是面带笑容,和谁都自来熟。
一个宫女在为她搓背,元太子妃问:“你们皇上有几个皇后妃子呀?”
宫女说:“皇后过世了,贵妃嘛,我们也数不清,总有二十来个贵妃吧。”
“宫女有多少?”太子妃又问。
“我只知道坤宁宫,有四十多个。”宫女答。
“噢,”太子妃说,“你原来是伺候皇后的。”她咯咯一乐,问,“听说,皇上想睡哪个宫女都行,叫幸,是不是?”
宫女答:“我不知道。”已经羞得不行了。
太子妃又问:“他睡没睡过你呀?”
宫女羞红了脸,说:“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
元太子妃说她是傻丫头,叫皇上睡了,才有出头露日的机会呀,就能封嫔、封妃、封皇后,不然你老死在宫中,也尝不到男人滋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白活了。
“你快别说了。”宫女说。
元太子妃说:“我看你挺灵的,你呀,长得也不丑,你得在皇上面前撒娇,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勾引他,这你才有希望。”
宫女气得把搓澡的丝瓜瓤砰一下扔在水中,元太子妃非但不气,反倒咯咯地笑起来。
朱元璋带着云奇等人向元太子妃临时宫殿走来,离很远就听见清脆的笑声。
朱元璋在门外站住,问:“谁这么没规矩?”云奇答不上。
站在宫门口的尚宫女史答:“是新来的妃子。”
朱元璋说:“她什么也不是,朕什么时候封她为妃了?”他把众人留在门外,背着手走了进去。
元太子妃突然发现侍候她的宫女霎时全走光了,偌大的洗浴房里只有一个大木桶摆在中间。她叫了声:“人哪?再兑点水。”
一盆水顺她后背倾入桶中,元太子妃激灵一下,忙抱住肩,斥责道:“你是木头人啊!怎么不兑热水兑凉水?”
她听到男人嘻嘻的笑声。一回头,见一个又老又丑的大下巴男人,顿时吓得尖叫,双手本能地护住胸部。
朱元璋双手撑着木桶说:“朕怎么是木头人呢?朕是有情有义的人啊。”
元太子妃说:“你就是皇上?”眼里有几分恐惧。
“怎么,不像吗?”朱元璋伸手往她的身上撩水,“来,朕帮你洗浴。”
“不用。”她想躲也无处可躲,只得任朱元璋的一双手往身上撩水,在她肌肤上摸来摸去。
元太子妃说:“我以为你长得和蓝玉将军差不多,只是年龄大些。”
朱元璋的手停止了动作:“怎么,你嫌朕丑?”
元太子妃改口奉承说:“皇上有的是威仪,这是别人所没有的。”
朱元璋这才又转怒为喜,两手向下一滑,元太子妃说:“圣上这么急吗?等我穿好了衣服再……”
朱元璋干脆把她从水里水淋淋地抱了出来,元太子妃勾着他的脖子咯咯地乐着。
太子妃常娥正看着顾太医令和司药局的人煎药。
常娥问:“到底太子怎么样啊?他整夜地咳,老是痰中带血,人也越来越瘦了。”
顾太医令说太子得的是痨病,由肝火太盛引起,要好好养才行,要太子妃多劝劝他,太子的心事太重,太操心了。
太子妃说:“可不是。皇上大事小事都让他先办着,他办了,皇上又总是不满意,他就十分着急。”
这时外面有人报:“征北大将军凉国公到。”
常娥忙迎出去。
常娥见了蓝玉说:“唉呀,舅舅,有多久没见了呀,你总是在外面打仗。”
蓝玉高视阔步地走进来,说吃皇家俸禄,不吃辛苦怎么行?不说半个江山由我扛着也差不多,徐达、汤和老了,现在是北有我蓝玉,南有沐英,保着大明江山。
常娥听他口气如此之大,忙目视左右,低声劝道:“隔墙有耳,舅舅说话小心,已经有说你居功自傲了。”
蓝玉说:“这话,在皇上面前我也敢说。他杀胡惟庸行,杀我蓝玉得想一想。”
常娥更加惊惧:“舅舅喝酒了吧?”
蓝玉说他滴酒未沾,怎么会醉?
常娥说太子病得挺重,叮嘱蓝玉在他面前什么也别说。
蓝玉:“你不是我外甥女吗?我跟别人说不着。”
太子已经极度虚弱,勉强半躺半坐地与前来探视的蓝玉交谈,他不住地咳嗽,痰中带血。
朱标很灰心,说他这病怕是好不了啦。
“你可别这么说,”蓝玉说,“有人巴不得你短寿呢,你可不能轻易让出这个位置来。”
听他话里有话,朱标问:“舅舅好像有话要说,若有话,去跟父皇说吧。”
“我不敢。”蓝玉说他只想提醒太子一下,让他快快养好病,什么邪祟都没有了。
朱标问他到底听到什么了?
“不是听到,而是亲眼所见。”蓝玉小声说,依他看,燕王野心不小,时时在准备夺嗣。
朱标正色道:“这不可能,这种谣言早就有,我不信,父皇也不信,舅舅不要再说了。”
“难怪都说太子太善良。”蓝玉说,他到底是太子妃的亲娘舅,他不向着太子向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