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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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国用看出朱元璋内心动摇了,便不失时机地劝说朱元璋网开一面,可改死刑为杖刑,念他是初犯,其父勇猛善战,大功屡建……他还没敢说出过格的刺激话来。
但这一会儿,朱元璋又变得镇定了。
朱元璋说功是功,过是过,其父之功也不能买其子之罪。
这一来,冯国用不能不晓以利害了,否则会因小失大。
冯国用附在朱元璋耳边小声提醒,要防止事急生变,胡大海统十万大军,在浙东征讨,他的儿子却在这里被正法,他万一想不开,负气叛乱,不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吗?
朱元璋早已将这顾虑放到脑后了,所以他的心不为所动,他明显看到了胡德济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愤恨。
这话本是悄悄话,朱元璋却公布于众了,他向众人说:“你们知道冯先生跟我说什么吗?”
众人颇为紧张,冯国用更是紧张而又尴尬。
朱元璋承认冯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怕手握重兵的胡大海因儿子被杀而反叛。
真是语惊四座,好多人吓了一跳,冯国用更是有无地自容之感。
朱元璋道:“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冒着胡大海反叛的风险,也要执法如山,非杀胡德济不可。”
人们都低下头不敢看他,更不要说犯颜直谏了。
朱元璋于是下令:“将犯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卫兵押着不停叫嚷的胡德济和半瘫的黄初出了大门。
那里已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一见胡德济、黄初被推出来,往前拥来。
刽子手把二人分别踹了一脚,让他们跪下,在背后举起了刀。
杀了这两个人,人们并没有松口气,堂上还站着那个久负盛名的才女苏坦妹呢!人们实在想不出朱元璋会怎样发落她。
当朱元璋的目光转向苏坦妹时,镇定自若的苏坦妹说:“原来你就是朱元璋,你方才执法如山,倒也痛快。你想对我怎么办?你既知我是谁,请你马上放了我。”
朱元璋说:“我读过你的诗,才情确实可与李清照齐名。我也很敬重你,但是,今天时间、场合的需要,都让我必须对不住苏小姐了。”
众人疑虑地看着朱元璋。
苏坦妹问:“你要把我怎么样?”
朱元璋说:“我也知道,我对不起苏小姐。你是无辜的,但我不能不这么做,否则无法约束将士。我不得不借苏小姐人头一用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得背后冒凉风。朱文正甚至以为父亲疯了。李善长表示反对,朱元璋没理睬。
苏坦妹冷笑,原以为朱元璋军纪严明,得人心,想不到如此狠毒,与匪类有何区别?
朱元璋要杀苏坦妹,令在座的人大为骇异,连一向崇拜朱元璋的郭宁莲都接受不了,她说了一声“慢”,站起来为苏坦妹辩护,这太不公平了!不可以这样借人头用。苏坦妹有什么罪?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吗?就因为她长得美吗?
朱元璋一时怔住,没想到郭宁莲起来反对。
朱文正也求情说:“我愿替苏坦妹伏法!请父亲不要屈杀她。”
“住口!”朱元璋大怒,叫道:“先把朱文正拉下去杖五十!”
立刻上来两个士兵,拖起朱文正,在堂下开打。看着朱文正挨打,朱元璋对众官说:“你们记住,永远不要以身试法。”
郭宁莲挺身而出:“下一个是不是该打我了?”她倒毫无惧色。
朱元璋说:“你并无实在官职,你下去吧,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
苏坦妹在一旁又一次冷笑说,可怜啊,站了一屋子的须眉男人,枉为官,都不如一个女子仗义。
“好啊!”谁也没想到,郭宁莲使起了性子。把头上的官帽往地下一掼,不顾而去。
这举动又引发了一场骚动不安。
朱元璋气得呼呼直喘,但依然不饶地高叫:“把苏坦妹拉出去正法!”
苏坦妹这时说话了:“朱元璋,你是个懦夫!你连女人、连美丽都惧怕,美丽也是罪过吗?你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的!”
“住口,拉下去!”朱元璋又喊。
苏坦妹被押出去了。朱文正又被扶回了大堂,他大有不忍之色,直挺挺地跪在地下,说:“求父亲杀了我。”
“不,”朱元璋说,“你是出于孝心,并无罪过;我不接受这种孝道,也是对的。你并没有像胡德济一样以身试法,我并不是徇私。”
众人都不敢出声。
朱元璋说:“好自为之,今天什么事都不议了,散了吧。”
人们木然地站在那里,一时都感到脚下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
朱元璋走了几步又踅回来,眼中似有不忍之色,他大声吩咐冯国用,要以礼厚葬苏坦妹,请陶安为苏坦妹写一篇漂亮的墓志铭,到时候他要亲自去祭奠。
朱文正弄不明白,朱元璋到底是残忍呢,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只是为了一种表白,杀了苏坦妹,向天下人昭示他的清白,可这代价不是太大了太残酷了吗?
第二十五章
一幢石碑压在一个人的心上,能否承受得住?自己再加一块反而会抵消。将才,脑后却有反骨,他看准的猎物是危险的信号。
苏坦妹被拥出门外,走向十字路口。
围观者愤愤不平的大有人在,人们往前拥着、喊着,响起一片“放了她”“她有什么罪”的呼喊声。
士兵们组成一道人墙,往后面推搡百姓。
一些本地的生员们闻信结伙赶来,现场写出长长的申诉状,想让朱元璋收回成命。“秀才造反,不用怕。”这是朱元璋对冯国用扔下的一句话。
众人悄无声息地相继退出大殿,只有朱文正还跪在台阶下。朱元璋走下去,扶起他来。见他哭得满脸是泪。朱文正说:“你不如杀了我,那个才女有什么罪?你这样残忍?”
朱元璋说他心里也很难过,残忍有时是不得已的,残忍有时和宽容一样必要。他希望朱文正记住今天,永远不要以身试法,记住古训: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另一个反应强烈的人莫过于郭宁莲了。
郭宁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耳畔回响着苏坦妹的呼喊声:“……朱元璋,你是个懦夫,你连女人、连美丽都惧怕,美丽也是罪过吗?你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的!”
她仿佛看到了被绑在街口行刑前的苏坦妹,鬼头刀高高地举起,一缕鲜血随着鬼头刀划过的弧线飞溅出去。
郭宁莲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泪水充满了眼眶。
有人在外面推门,郭宁莲不理睬。朱元璋在轻声叫了:“宁莲,把门开开。”
郭宁莲大声说:“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朱元璋说:“你放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郭宁莲说:“这时候你又低声下气了!你杀人的时候人味到哪里去了!”
朱元璋说,那是关系到治国平天下的大事,是男人的事情。
“我不是男人。”郭宁莲说,“我也不相信天下的男人都这样残忍。”
朱元璋用力撼门:“你到底开不开门?”声音里已含有怒气。
“不开,你杀了我吗?”她抗声说。
朱元璋用力踢了几脚门,气哼哼地走了。
门外,马秀英正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她的表情也很痛苦。
郭宁莲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七巧每隔一会儿都去找马秀英,哭着让她去劝。
马秀英对金菊说:“走,你跟我看看郭宁莲去,这个倔强丫头,两天不吃东西了。”
金菊说,二夫人真是个烈性子。她若是男子,一定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刚认识她的时候,我看不上她那个狂样,后来一品,这人心地善良,只是性子急、不饶人。
马秀英也说郭宁莲心地最善良,里外透亮。她见金菊带上了水果,就跨出门去。
郭宁莲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马秀英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叫着:“宁莲!起来了吧?”
连叫几声没人应。她小心地推开房门,却见朱元璋在里面站着呢。
马秀英问:“宁莲呢?”
朱元璋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
马秀英说:“昨天晚上你不是在这儿歇息的吗?”
朱元璋说他处理公务,昨夜根本没睡。
“大清早,莲丫头跑哪儿去了?”马秀英吩咐站在门口的金菊,“你去找找。”
“找什么!”朱元璋说,“她死在外面才好呢。”
马秀英问:“这是怎么了?干吗平白无故地咒人家呀!”
朱元璋说:“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大闹公堂不说,在家里也敢使性子。”
马秀英说:“那不都是你宠的吗?你也不能全怪她。她跟我哭过好几回了,因为她没能救下那个浙江才女而痛心。”
“你也派我的不是?”朱元璋说,“你到军中去打听打听,杀了胡德济和那个女才子,军中肃然,百姓都会喊我青天,这种事会一阵风传出去,传遍江浙,传遍全国,我朱元璋就无往而不胜。”
马秀英叹口气:“百姓看你军纪严明,叫好,可你杀女才子,势必冷了读书人的心。你用这种杀无辜的办法树立军威,你和文忠不是一样了吗?你离开金陵前还要杀他呢。”
朱元璋说不杀文忠,是他悟出一个道理,这样做,虽说残忍了点,却不再有人向他进献美女,也没人敢强占别人妻女。
马秀英辩不过他,但总要去找找郭宁莲啊。
“不用找了,她留下话给别人,她走了。”朱元璋说。
“走了?”马秀英大吃一惊,“上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朱元璋说,“或者回老家庐州去了,或者去当尼姑了,她走了好,我已经受够了!她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她别想再回来了。”
马秀英半晌没言语。
朱元璋的临时平章府里静悄悄的。
只有朱元璋和李善长两个人在。朱元璋说他好像无精打采。
“没有打得起精神的事。”李善长当然是话中有话。
打下婺州,胡大海又攻下了诸暨,占绍兴也指日可待,怎么说没有打得起精神的事呢?朱元璋故意摆了一大堆功劳堵他的嘴。
李善长不语。
朱元璋不得不主动挑明:“我知道,为了杀那才女的事。”
李善长说他更担心的是胡大海,一旦逼急了,就会坏了大事。
朱元璋说:“你说他真的能反?”
李善长反问:“你是看透他不能反才下决心杀他儿子的?”
朱元璋说:“我是要杀一儆百。你不是不知道。我曾想用我的亲外甥祭刀的。不是我心软了,而是通过朱文正给我挑选美女的事,我认为朱文忠杀美女以绝将士贪图眼前享乐之心,是高瞻远瞩之举。”
李善长说,从浙东传来消息,胡大海不是借酒盖脸,大骂朱元璋祖宗三代了吗?如果因为杀了胡大海的儿子而逼反一个大将,这是亏本的账。
朱元璋是另一种算法:但是杀了一个胡德济,让众将领都不寒而栗,从而奉公守法,就不亏,是大赢家。一个是短暂的,一个是长远的。
“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吧。”李善长也知道驳不倒他。
朱元璋后来说想派他替自己走一趟浙东。
李善长问:“不会是去下罪己诏吧?”
朱元璋想在浙东设置分省,再令胡大海攻下处州,文治武功全交给胡大海管辖。
李善长提醒他,这种时候宜收不宜放。
朱元璋问他怎么讲?
李善长是从大局着眼的。他主张马上召胡大海回师,如果他拒不回来,反心毕露;如果他处在反与不反之间,回到朱元璋跟前就好控制了。而朱元璋现在却把富庶的浙东交给他,使他有足够的力量来抗衡,这是很危险的,一旦他反了,几乎无法征服。
朱元璋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