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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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海说:“当然是当军师啊,我家主公朱元璋深明大义,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总得找几个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啊。”
宋濂说:“你们听谁说的宋濂贤明?你们若真见了宋濂准后悔。”这时疯子已走了过来,从鱼篓里抓出一条鱼就生吞活剥地啃,邓愈上去夺了下来。
胡大海问:“为什么?”
“你看,”宋濂指着满身污垢、一头野花的疯子,说:“他就是宋濂,从前倒是认几个字,后来疯了,你不信去问问。”
疯子坐到了河岸上,望着胡大海咧开嘴笑。
胡大海向那疯子走过去,疯子正扒下破烂的上衣捉虱子。
胡大海厌恶地问:“你是宋濂吗?”
疯子说:“是,是,还是玉皇大帝呢。”说着把虱子扔到口中咯嘣嘣地咬着,笑嘻嘻地望着胡大海。
胡大海别提有多晦气了,他对邓愈说:“大老远的来求贤,这倒好,一个暴死,一个疯了!以后告诉朱元璋,打听明白了再叫我来请,我真该把这疯子给他送回应天府去。”
刘基、宋濂一边有滋有味地钓鱼,一边窃笑。
邓愈捅了胡大海一下,说:“走吧,别在生人跟前什么都说了。”
刘基把大竹笠背到身后,说:“将军,不吃点鱼再回去呀?江水煮江鱼,最鲜了。”
胡大海说:“你那一条鱼还是我帮你钓上来的呢。等着吃你的鱼得馋掉大牙呀!”说罢悻悻地走了。
宋濂钓鱼比刘基专心,到了黄昏时分,鱼篓里有七八条了。老规矩,他们还是在江边吃鱼。
三块石头支起的灶上煮着鱼汤,火上烤着几条鱼,宋濂和刘基席地而坐,一壶酒喝得津津有味。
宋濂说:“这回朱元璋死心了,一疯一死,哈哈哈。”
刘基说这小把戏也只能骗骗胡大海这样的憨人罢了,朱元璋必不信。
宋濂道:“你不同于我,向来胸中怀有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常以赵普自居,正应该出山,建功立业,人家请你来了,却又百般作态,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是真的想让朱元璋三顾茅庐?”
“那倒不是。”刘基说。
宋濂说,“在婺州,在苏坦妹坟地上他请过你,他也亲自来过武胜村,今天又派两位大将军,也够得上隆重了。”
刘基说,当今乱世,枭雄四起,他逐个地访察过,能成大事者只有这个朱元璋。但是他杀苏坦妹一事,太让读书人心冷,他的心也就灰下来了。
既然骗不过朱元璋的眼睛,他还会再来的,宋濂问他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刘基说,朱元璋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但他出身微贱,未必容人,他出手是非常狠的。
宋濂却另有见解,说朱元璋所占领之处,减免百姓税赋,对骚扰百姓的军队严加惩处,他的心还是很善良的。
刘基的看法更独到,仁政和善良是两回事。心地狠毒的人也可以施行仁政,那是为了打江山、保社稷所必须;得人心者得天下,但得到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善良只是人的一种禀性,这种人反而不一定会用仁政来收买人心。仁政说到底是一种治国手段,而非发自善心。
宋濂道:“这真是独到之见。我讲了这么多年的《论语》,并没从孔子施行仁政的字面上得出你这样的结论。”
“孔子不过是坐而论道罢了。”刘基说,“如果他真的当了君主,他也许是南辕北辙的另一个孔丘了。”
一席话说得宋濂不住地点头。
没请到刘伯温、宋濂,朱元璋骂了一声“废物”,心里不痛快,什么一死一疯,他断然不信,认为那是人家愚弄胸无点墨的胡大海。
朱元璋今天回家比哪天都早。他在后花园石桥上一出现,金菊马上迎过去,说:“夫人等你呢。”
失踪多日的马秀英早回来了,朱元璋故意不理她,这在他们夫妻间还是很少见的。
“她还知道回来?”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马秀英笑吟吟地迎了出来,说:“你气色不大好,又为什么事生气?”
朱元璋拣了个临湖长椅坐下来,说:“你不告而行,我还能不生气吗?”
马秀英说:“那是好几天的事情了,也不至于气到今天!”
朱元璋早猜到马秀英的失踪与郭宁莲有关,她必是到庐州去请郭宁莲了,还不是空手而归。朱元璋有气,故意不提这个茬,却突然冒出了另外一句不相干的话: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马秀英有点莫名其妙。朱元璋告诉她,不久前他把那个富甲天下的钱万三找来了,叫他出银子修金陵城墙,他答应得好好的,却一连几天不露面,再去找时,人早跑了。朱元璋问马秀英:“现在如果抓到他,你猜我怎么处置他?”
马秀英相信朱元璋会杀了他。
“那太便宜他了。”朱元璋说他想出个好办法,弄一百个金元宝、一百个大银锭,全拴在他身上,把他沉到长江里去。
马秀英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目视着盛怒的朱元璋,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朱元璋的这一面令她很陌生。这是一种天生的仇富心理吗?
金菊来了,说:“饭菜都快凉了。”
朱元璋站起来,说,“走,吃饭,民以食为天啊。”
餐厅里,除了张氏、郭惠、朱标,还有朱标两个弟弟、沐英,他们在静静地等待,朱元璋到来之前,谁也不敢动筷子。
朱元璋在小丫环手中的铜盆里洗了手,坐到主位上,说:“吃吧,等我干什么!”
朱标第一个动筷子,张氏说:“慢慢来,别噎着。”她给孩子们夹着菜。
朱元璋跟前摞了一大堆盘子,还在穿梭一样上菜。朱元璋皱起了眉头。马秀英发现了他的表情,悄悄附金菊耳畔说了几句什么。金菊走到通往厨房的门口,挡住了继续往上端菜的丫环。
偏偏又叫朱元璋看见了,他重重地放下了筷子,问是谁的主意,上这么多菜?
张氏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叫他们多弄了几个菜,孩子们也借点光,换换口味,打打牙祭。
朱元璋这才记起今天是九月十八,他的生日。人家是好心,他不好发作,他说:“谢谢岳母,其实,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讨饭的年月,我早把生日都忘了。”
张氏笑道:“提那个干什么!”
朱标夹了一块肉,却把肥肉剔出来扔掉了,饭粒洒了一桌子。朱元璋坐过来,什么也没说,用筷子把桌上的饭粒一粒粒夹起来送到嘴里。
几个孩子瞪大眼睛望着父亲。
朱元璋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李绅的《悯农》你们谁会背呀?”
几个孩子都举手:“我会,我会。”
老二朱抢先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朱元璋说:“所以,糟踏了每一粒粮食都是不对的,天下还有很多吃不饱饭的人呢。”
这一说,朱标带头,朱、朱,全都把洒在饭碗周边的米粒拾起来送到口中。
马秀英欣慰地笑了。
朱元璋吩咐,以后还是老规矩,一顿饭只准有一个荤菜、三碟素的,一碗白饭,这就够了。
马秀英说今天若不是母亲张罗,她也不会破这个例。
朱元璋见张氏脸上讪讪的,忙说:“是不是还有菜没上来呀?叫孩子大人都解解馋,我也馋肉了。”
这一说,张氏有了面子,菜又一道道上,孩子们欢欣鼓舞。
几天来,朱元璋头一回到马秀英房中歇息,彼此都有心事,又都不往那上头说。
还是马秀英撑不住了,引入了正题,说:“郭宁莲是个烈性子,可她心地善良,她若不是病着,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朱元璋说:“不对吧?她有什么病?你是在替她遮掩。”
马秀英劝他:“郭宁莲对你是最忠诚的了,你领兵打仗在外,她既是你的夫人,又是你的保镖,你应当体谅她,去接她回来。”
“这不可能,”朱元璋说,“她想用这办法把我拿下马,那她是打错了算盘。”
马秀英说:“你不是说过吗?顺情说好话的人有的是,而肯于说逆耳忠言的人不多见。郭宁莲正是这样的人。你不是特别感激她父亲吗?当年你不过是流浪的乞讨者,他能那样看重你,把你待为上宾,如今他女儿即使有过,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不该小家子气呀!”
朱元璋说:“此风气一开,我朱某人成什么了!”
马秀英明白,他是放不下架子,就说:“你不是去接她,你也师出有名,你去接岳丈大人不该吗?”
朱元璋眼睛亮了,心里盘算,这倒是个好主意,他本来想着接郭山甫到金陵来住些天的。
“这正是个机会呀!”马秀英说,“至于郭宁莲跟回来,也无所谓,那不是你接的,是她自愿回来的。”她又给了朱元璋一个台阶。
朱元璋说:“不管怎么说,郭宁莲可是争足了面子了。”
几天前胡大海捎口信来,今天借报告军情的机会,邓愈又亲自来禀报武胜乡之行详情。他详尽地描绘了溪边奇遇,连疯子头上插花、吃生鱼的细节也说了。最后邓愈总结似地说:“胡元帅说,死的不能从地里挖出来,领个疯子回来岂不成了笑话?”
朱元璋问他们见到刘伯温的坟了吗?
邓愈摇摇头。
李善长说:“说暴死、疯了,我想这都是刘伯温的托词。”
“对呀。”朱元璋对邓愈说,说不定那两个钓鱼人就是刘基、宋濂,人家在耍弄你们。
陶安说:“我想也是。”
邓愈大惊:“我们又上当了?主公放心,我和胡大海再去武胜村,拉一遍大网,也要把刘基找出来。”
朱元璋已对胡大海失去了信心,他摆摆手,叫他们不要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决定亲自去请。
李善长说:“这刘伯温的身价也和诸葛亮不相上下了。”朱元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李善长不反对朱元璋请贤,可屡屡出笑话却令他渐渐反感。传扬出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像朱元璋跟前一个像样的谋士都没有了,只有没请到的人才是张良、诸葛亮。
因为李善长脸色不好,管家想让他高兴,就想做顿河豚鱼让他开心。李善长最讲究吃,又最爱吃烧河豚,可苦于没人会烧,会烧河豚的厨子回乡去了。
大清早,李善长的家人、仆役来来往往出入。
一个机灵的青年在门外徘徊。他正是暂时落魄的胡惟庸。当他看见一个挑担子出来的买菜人时,胡惟庸迎上去。
买菜人一眼认出他是胡惟庸,就问他,不是去投效朱文忠朱大人了吗?看他这身打扮,也没有进身啊!
胡惟庸说:“胡三大哥,不瞒你说,我被朱文忠杀女人的事连累了,朱文忠倒没事,他却不要我了。想来想去,我还得投李府来,好歹有你这个同乡啊,别的我不能干,早起帮你去买买青菜,总还干得来的。”
胡三说:“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我知道,你是有功名的人,在咱家乡,也是有名气的人,我只是李府里一个买菜的,我能给你帮上什么大忙?”
胡惟庸说:“我不奢求,有碗饭吃就行。”
胡三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可不是个甘居人后的人,你趁早走正道,向平章大人毛遂自荐,混个文书当当也行啊。”
胡惟庸说:“干什么都不低贱,我不在乎。”两个人边说边沿着热闹大街向菜市场走去。
菜市、鱼肉市、瓜果市都拥挤在秦淮河左侧狭长地带,人来人往,市声震耳,十分热闹。
胡三买着青菜,成交的,胡惟庸便帮他往挑担里装。
旁边一个卖河豚的大声叫嚷着:“吃河豚了,最肥最美的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