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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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话感动得胡三舍呜呜直哭,胡惟庸也觉心酸,背过身去拭泪。当胡惟庸领走胡三舍后,郭宁莲红着眼圈对朱元璋说:“你方才说得我心里又酸又痛。真怪,有时我觉得你是铁石心肠,有时又比谁都重情义。”
朱元璋长叹一声:“其实人都一样,好人也不全好,坏人也不全坏。或者说,人都是阴阳两面善恶并存的。”
郭宁莲问:“你也一样吗?”
朱元璋说:“概莫能外,我也一样。”
郭宁莲有感于他的诚实,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他。
此时郭惠不哭了,她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向马秀英说明白了。马秀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她往杯里倒水,水溢出来了还在倒,郭惠替她扶正了茶壶,小心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马秀英淡然一笑,渐渐恢复了常态。她嘱咐郭惠说,朱元璋说她父亲临终前把郭惠许配给人的话,既不要去问姐夫,更不要去问娘,马秀英让她答应自己。
郭惠说:“我怕办不到,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问?我不能总蒙在鼓里呀!姐夫能把我怎么着!”
“傻丫头!”马秀英说,“你姐夫是不能把你怎么着,蓝玉可就毁在你手里了!那话,你姐夫只对蓝玉说过,你怎么知道的?不明显是蓝玉告诉你的吗?既然你姐夫决心拆散你们,他又私自回来与你幽会,他丢了前程事小,弄不好性命都不保,你既爱他,就不该害他。”
其实这并不是马秀英制止妹妹声张的最重要的理由,但她明白,只有危及蓝玉这条理由对郭惠有约束力。
郭惠又流出了眼泪,但又说:“不问我姐夫行,我不能不问我娘,我娘真有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不对,我心里话瞒着她,也憋闷。”
马秀英说:“也许遗嘱这件事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不管怎么说,必定有隐衷,又必定是捅开来对谁都不好,不然有什么必要瞒呢?朱元璋不是说了吗?到你满十八时,就真相大白了,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会天天想这事,天天睡不着觉。”郭惠说。
马秀英说:“如果娘不想告诉你这事,你问了她也会否认;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你问了,就会惹出大麻烦,老太太去质问朱元璋,家里乱了营,叫外人看笑话好吗?”
凭直觉郭惠猜十有八九没这回事。她说爹生前对马秀英最好了,连姐姐都不知道影儿,怎么偏偏跟姐夫说?
“男人之间当然又不同。”马秀英只能这样说,“也许,根本没这回事,那就更不该说破了。”
“为什么?”郭惠追问。
马秀英认为,如果是朱元璋编出来的,一定是编给蓝玉听的,无非是叫他死了这份心。不然为什么亲自张罗给他订亲?
“那更怪了,”郭惠说,“蓝玉那么好,也没抱谁孩子下井,怎么惹着姐夫了,必定要把好事给搅黄?”
再往深了想,马秀英也说不清,她劝郭惠别胡思乱想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也别叫蓝玉再来了,对她不好,对蓝玉就不是好不好的事了。
郭惠说:“我那天赶他走,太狠心了,话也说得太重,他一定恨我,我连解释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她又流泪了。
马秀英倒有另外的看法,一痛才能决绝,不然还得藕断丝连。劝郭惠别再想这些了,蓝玉要想通了,痛痛快快地娶傅知府的千金,又讨得朱元璋的欢心,多好的事情啊。
郭惠说:“姐姐,你叫我好失望。我原以为,你在姐夫面前是最有面子的,他从不把你当一个普通女人看,大事小情都来问问你。你若肯在他面前为我求求情,一定能行,可你是不肯帮我了。”
马秀英的眼神有点呆滞,她的眼前是飞旋的雪花,耳畔是奇怪的杂响。
郭惠说:“姐,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马秀英当然想得更深。她已经想到,朱元璋是要把郭惠留给他自己,那就必须斩断任何伸向郭惠的手。至于为什么不马上名正言顺地娶她?恐怕他也有所顾忌。纳妾,张氏不会甘心情愿,郭惠也不会答应,何况还有马秀英这一关。但假如日后朱元璋称王或登极为帝,那就大不相同了,王妃、贵妃,那是有多少都不为卑贱的。
她能把这些告诉妹妹吗?
马秀英说:“妹妹,你毕竟还小,涉世不深,你不知道,任何人都有他不能的,我也一样,这件事我就帮不上你,也许越帮越乱。真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郭惠茫然地望着更加茫然的马秀英。
第三十六章
借刀杀人古亦有之,自己手上不沾血,不失为上策。那么假他人之手施恩活人一命,也不该是赔本生意吧?挑水僧为朱元璋跛了一条腿,终有了回报——表哥。
胡廷瑞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本来不情愿放弃江西投向朱元璋的外甥康泰,现在更加后悔了。没想到刚刚归顺,朱元璋便食言变脸,令他率部前往陌生的湖广,去听候徐达节制和调遣,他有一种受了愚弄的感觉。这已是草长莺飞的江南三月天了,康泰和祝宗带兵行至女儿港,二人在酒桌上三言五语就对了心思,不谋而合,决定拒绝前往湖广,就地竖起反旗。
布幔把舱门堵得严严的,一丝灯光不透。
舱中,祝宗正和康泰密议。祝宗说:“原来说好的,投降后什么都是原来的样子,现在怎么样,调我们去湖广,归徐达节制,我们就等于解除兵权了。”
康泰更是归罪于舅舅胡廷瑞,说他心软,心猿意马;他说陈友谅成不了大事,可陈友谅毕竟拿我们当回事,江西的事不怎么管。现在好,一夜间,我们成丧家之犬了。
“是呀。”祝宗说,现在朱元璋把他的爱将邓愈派驻南昌来了,我们处处受他监视,不是太窝囊了吗?
“现在反也来得及,”祝宗说,邓愈在洪都城里兵不多,我们可以杀个回马枪,他必定措手不及。
“好。”康泰拍案而起,决定立即召集可靠的将领,马上带兵杀回洪都。
一切布置完毕,才想到所有兵船早已易帜,挂的全是朱元璋的旗。
康泰正发愁来不及筹办自己的旗,部下来报,对面一条很大的商船张挂满帆,亮着灯笼正顺江而下。
这条商船被康泰的部下拦截了。由于外面传来争吵声,祝宗就问出了什么事?
一个小校来报告:“我们拦劫了一条商船。”
祝宗说:“做买卖的拦他干什么?放了。”
康泰却问:“船上装的什么?”
那小校报告:“全是布匹。”
“布匹?”康泰眼一亮,说了声天助我也,命令把布匹都卸下来,扯做旗帜。
那小校说:“全是黑布。”
祝宗皱起眉头,黑布怎么行?
康泰却说,黑布就黑布,做黑旗,当一回黑旗师。
商家和水手们哭丧着脸看着康泰的士兵把一捆捆黑布扛到小船上。
一片裂帛声汇成的声浪有如波涛。士兵们都在江滩上扯布,一面面黑旗陆续张挂到各条兵船上。
当康泰的水师调头杀回洪都时,守卫南昌的邓愈毫无察觉,正高枕无忧地睡大觉呢。
邓愈睡梦中听到号炮声,他坐起来,见窗上红光一闪一闪的,外面传来呐喊声。
邓愈警觉地跳下地穿衣服,一边高叫:“来人!”
进来的侍卫惊慌地说:“邓大人,不好了,康泰反了,又杀回洪都了。”
邓愈强作镇定,叫侍从备马,集合队伍守城。
侍卫刚拉来战马,一个受伤的千户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不好了,叛军已经破城了。”
邓愈没想到这么快,他叫了声跟我来!飞身上马,带随从冲出府门。
此时康泰正指挥部队冲进城来,邓愈部下仓皇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少数抵抗者被杀得七零八落。
邓愈打马迎来,喊了声:“康泰,你为何降而复叛?”说着挺枪跃马与康泰厮杀。
二人大战几十回合,康泰的队伍越聚越多,邓愈的随从死的死伤的伤,邓愈已战得力竭,只有招架之功了。
康泰忽然收刀,勒住马,对部下说:“放邓愈一条生路,叫他给朱元璋报信去。”
混乱的人群裂开一条缝,邓愈狼狈地打马而去。
身后竟是一片嘲笑声。
邓愈没有马上出城,却来到洪都知府叶琛的府邸。他见大门洞开,一路上到处是尸体,房子也起火了,他加速冲了进去。
叶琛已满身血污地躺在台阶上,一个老妇人坐在一旁哭,见邓愈来,老妇人说:“叶大人一家都被害了……”
邓愈下马,向屋子走去,心情很沉重,叶知府是朱元璋三顾茅庐请来的浙西四贤之一,却因他的失职而丧命。
邓愈进了屋子,与一个幸存的老仆吃力地抬出一口大箱子,把叶琛尸体装了进去。他嘱咐:“无论多难,都要把叶琛运回应天府去,主公请来浙西四贤,我给折了一贤。”他痛苦得泪水满脸。
这时街上喊杀声又起,举目望去,南昌到处是大火。邓愈只得上马而去。
消息传到湖广沌口徐达中军帐,徐达还正等着派员去迎接康泰呢。
徐达正奇怪康泰为什么迟迟不到,汤和进来报:“大将军,那祝宗、康泰并没有向我们这儿开拔,半路杀回洪都去了,洪都失守了。”
“邓愈呢?”徐达惊得站了起来。
汤和说:“邓将军下落不明,知府叶琛、都事万思诚都死难了。我们怎么办?动不动?”
徐达说:“能眼看他们反叛吗?”
汤和说:“得禀报朱元璋吧!”
“死脑瓜!”徐达说,“再派人到金陵,往返又是几天,什么都耽搁了!不管金陵怎么处置,我们马上杀过去,夺回洪都。”
汤和说:“我去就行了,大哥歇着吧。”
徐达说:“不能轻敌,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救江西吧。”
徐达大军一到,康泰、祝宗有点慌神,接连出城打了几仗,都被徐达重创。第四天夜里,徐达四面攻城,康泰守不住,祝宗逃到新淦,被部下杀死;康泰逃到广信,被徐达追兵打得落花流水,康泰本人也当了俘虏,上了镣铐和三十斤大枷,送到应天去报捷。
朱元璋很有点为难。他考虑到胡廷瑞的面子,又爱惜康泰的才华,有心留在帐下效力,又怕部众伤心,康泰归而复叛,毕竟让叶琛等将士丧了命,康泰还不该偿命吗?
后来朱元璋灵机一动,召来刘基,叫他审此案。
刘基老大吃惊,不知朱元璋这是何意,他从来管不着发落犯人的事,他一无官职,二不管刑名,这不方便吧?
李善长却想到这是主公给他个出气的机会。浙西四贤,在这次叛乱中折去叶琛一贤,刘伯温当然最心痛。
刘伯温却洞穿了朱元璋的肺腑,如果说朱元璋是借刀杀人,把得罪胡廷瑞的恶名推给刘基,那也不能推干净,即使刘伯温不讲情面,你朱元璋总有权刀下留人吧?这个否定了,只有相反的推断,那就是朱元璋想做个人情,既给了胡廷瑞面子,又留下了一员良将,又是刘基发落的,有人要骂街,骂刘伯温好了。刘基又有点吃不准,很快又否定了这推断。
刘基看了朱元璋一眼,答应了,不过,他又申明,自己是不用审案、断案的,只当堂发落。
朱元璋说:“随你便。对了,除了要发落康泰,还有一个人要一起发落,失掉洪都的邓愈也一并发落。”
刘基又有几分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不过他说得想想,要求明天再发落,问朱元璋可否。
朱元璋又说了一次“随你便”。
刘基所以要拖到明天,是要好好想一想。如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