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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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心理准备的将领们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此时,暴风雪越发猛烈,旌旗冻裂,士兵和马匹接二连三地冻毙倒地。天色如浓墨一般,咫尺不辨方向。自张柴村以东就是淮西腹地,唐军将士们艰难地跋涉在厚厚的积雪上,人人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去想道路的前方会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然而,没有人知道,就是这条雪夜中的道路,将带领他们走向辉煌的胜利。
从张柴村出发后,又经过七十余里的急行军,李愬的部队终于在十月十六日凌晨抵达蔡州城下。望着蔡州城墙上漆黑的雉堞,李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三十多年了!自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吴少诚拥兵割据之后,唐朝的中央军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站在这块土地上了。但是李愬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李唐中央的旗帜就将在蔡州的城头上高高飘扬。
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李祐带着一支敢死队在城墙上凿孔,悄无声息地攀上城楼,暗杀了熟睡中的守门士兵,只留下更夫继续打更,然后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
鸡鸣雪停之际,李愬已经率兵突入了第二重城门。
此时此刻,吴元济依旧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李唐的中央军会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滴水成冰的夜晚“空降”到他的蔡州城里。
负责警戒的将领发现敌情后,慌慌张张地冲进节度使府,叫醒了吴元济,惊慌失措地报告——外面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可能是官军杀进来了!
吴元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笑骂道:“官军?你不是疯了吧,哪来的官军?顶多就是一些俘虏和囚犯闹事而已,等天一亮,老子就把他们通通杀了!”
话音刚落,又有人冲进来报告:“两重外城均已陷落,内城也已被包围了!”
吴元济这才隐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但还是不愿相信城池已经陷落。他骂骂咧咧地披衣起床,说:“都别慌!这一定是前线的士兵回来找我讨要冬装,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元济刚刚走进庭院,就听见外面人马杂沓,并传来清晰的传令声:“常侍有令……”紧接着就是一片雷鸣般的响应之声,听上去足有万人之众。吴元济顿时一脸惊愕:“常侍?什么常侍?怎么到这里来了?”
意识到朝廷已经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吴元济才大梦初醒,慌忙组织士兵登上内城抵抗。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此时的吴元济已是瓮中之鳖。而这场历时三年的淮西之战,结局也已经毫无悬念。
十六日,李愬率部攻破了内城的第一道门,占领了武器库。次日凌晨,又对南面的第二道门发起进攻。这是吴元济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气急败坏地召集所有部众进行殊死抵抗。一时间,城头上箭如雨下。李愬担心强攻会付出太多伤亡,遂下令焚烧城门。蔡州城的百姓纷纷抱上柴草前来助阵。到了傍晚,城门终于倒塌。吴元济见大势已去,只好举手投降。
至此,割据三十多年的淮西宣告克复。李愬雪夜袭蔡州,从此成为中国古代战争史上长途奔袭的经典战例。
十月十八日,李愬命人将吴元济押送京师。当天,淮西各州的叛军余部两万多人相继归降。李愬采取了安抚之策,除了一个吴元济外,对淮西的所有将士、官吏等概不追究,让他们各任原职,因而很快就稳定了淮西的人心和局势。
元和十二年十一月,宪宗李纯登兴安门接受献俘,并斩杀吴元济,向宗庙社稷献祭。
当吴元济那颗桀骜不驯的头颅应声落地的一瞬间,宪宗李纯的目光正穿透长安上空厚厚的云翳,像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一样,遥遥地指向河北。
淮西已经重归帝国的怀抱,那个骄纵跋扈、长年割据的河北还能逍遥多久呢?
此时,宪宗李纯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李纯坚信,这个饱经战乱、动荡失序的老大帝国,很快就将在自己的手中回归一统,并且再度崛起,重绽盛唐时代的熠熠光芒。
“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平时。”(《平蔡州三首·之二》)
此刻,就连十几年前因“永贞革新”失败而被放逐的刘禹锡,也情不自禁地写下了这样的诗句。这个多年来一直忧国忧民却郁郁不得志的诗人,已经悲喜交集地预见到,一页承载着盛唐余晖的历史,正在被天子李纯缓慢而坚定地掀开。
这一页历史的名字,就叫“元和中兴”。
【平藩的最后一战】
吴元济败亡后,两河的跋扈藩镇不免生出了唇亡齿寒的忧惧。
最恐惧的莫过于淄青的李师道。
李师道本以为把鹰派宰相武元衡除掉,朝廷就会偃旗息鼓,鸣金收兵,没想到宪宗却力排众议,决意死战,还起用了同属鹰派的裴度为相。而裴度去淮西走了一趟,就轻而易举地摆平了顽抗多年的吴元济。不难想见,朝廷的下一个打击目标肯定就是他和王承宗。
形势的逆转令李师道彷徨无措。他手下一个叫李公度的官员历来倾向于朝廷,于是趁机劝他送上人质和土地,向朝廷谢罪,以免步吴元济之后尘。计无所出的李师道只好听从。
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正月,李师道遣使奉表,主动请求派长子入朝为质子,同时献出了沂、密、海三州之地,以表自己归顺朝廷的诚意。
宪宗接受了李师道的投诚,随即派遣左散骑常侍李逊前往郓州(淄青治所,今山东东平县),名为“宣慰”,实则是敦促李师道履行他的承诺。
李师道一服软,河北那几个尚在观望的藩镇更是慌了手脚,赶紧纷纷表态。
二月,横海(治所沧州)节度使程权遣使上表,愿带着全族人一起入朝,把横海镇拱手还给中央。
四月,成德的王承宗也把两个儿子送往朝廷为质,同时献出德、棣两州,并自愿将征税和官吏任免权归还朝廷。
同月,卢龙的刘总也在大将谭忠的劝说下向朝廷上表,宣誓效忠。
短短几个月内,跋扈多年的两河藩镇全都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李唐中央的权威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服从。朝野上下一片欢欣。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历尽劫难的帝国很快就将走出黑暗而漫长的历史隧道,实现渴盼已久的中兴。
然而,通向光明的道路从来不会是一条坦途。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惯性。小到个人的生活习惯,大到历史的积习,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对于当惯了土皇帝、逍遥了半个多世纪的跋扈藩镇而言,情况更是如此。
所以,最先向朝廷低头的李师道,第一个反悔了。
——朝廷的宣慰使李逊来到淄青后,看到的不是李师道诚惶诚恐的笑容,而是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在两河藩镇中,淄青是拥兵最多、据地最广的一个镇,所以,要让它放弃享受已久的特权,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而且,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有道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居安思危”的道理很容易懂,却很少有人愿意去做。
比如李师道的老婆魏氏。
一听说李师道要把宝贝儿子送到长安当人质,魏氏肺都气炸了。在她看来,淮西的吴元济打不过朝廷,那是他自己无能,凭什么我们就要不战而降?
魏氏咽不下这口气,便怂恿另外几个姬妾,一起向李师道猛吹枕边风:“自从先司徒(李纳)据有淄青以来,我们就拥有十二个州的土地,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割让给朝廷?更何况,我们现在的兵力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顶多跟朝廷打一仗,就算打不过,到时候再献也不晚啊。”
李师道原本就不太情愿投降,现在被枕边风一吹,立马改变主意。
宣慰使李逊到了郓州后,看出李师道心里有鬼,就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让儿子入朝。李师道却跟他打哈哈,说:“前些时候因为父子之情,舍不得让他走,而且将士们一再挽留,所以耽搁了一下,未及动身。现在有劳钦差亲自前来,我怎敢再三心二意?只不过,到长安路途遥远,还得让犬子再准备准备。”
李逊让他给个准信,以便自己回朝复命。李师道还是支吾其词,王顾左右而言他。李逊没再说什么,掉头就走,回朝后立刻向天子奏报:“李师道冥顽不灵,反复无常,恐怕不对他用兵是不行了。”
宪宗勃然大怒,决意出兵讨伐。
没有人喜欢流血,但是历史往往钟情于暴力。自古以来,历史佬儿每掀开新的一页,似乎都要蘸上万千生灵的鲜血,否则那一页历史就无法书写。
这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元和十三年七月初,宪宗下诏历数李师道的罪行,命宣武、魏博、义武、武宁、横海五道兵马共同讨伐李师道。
削平强藩的最后一战就此打响。
从这一年秋天起,五路兵马开始对淄青发起全面进攻。挟着淮西新胜的余威,朝廷军在这一战中可谓势如破竹。
首先建功的还是李愬。
十二月,时任武宁节度使的李愬与淄青军连战十一场,每战皆捷,并于三十日攻克淄青的战略要地金乡(今山东金乡县)。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正月初二,宣武节度使韩弘攻陷考城(今河南民权县);十三日,李愬攻下鱼台(今山东鱼台县);十七日,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在东阿(今山东阳谷县东北阿城镇)大败淄青军,斩杀一万余人;二月初,李愬之兄李听接连攻克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市东)、朐山(今江苏连云港市)、怀仁(今江苏赣榆县);稍后,李愬又在沂州(今山东临沂市)再败淄青军,占据丞县(今山东枣庄市东南)。
开战不到半年,朝廷军便以所向披靡之势横扫淄青全境,各条战线捷报频传。
郓州城里军心浮动,人人都开始紧张地思考退路。
李师道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实际上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接到前线一连串的败报后,李师道惶惶不可终日,很快就病倒了。
眼看大军四合,李师道紧急动员郓州百姓修筑城墙,疏浚壕沟,准备做最后的顽抗。
可是,还没等官军杀到郓州,李师道的脑袋就被人剁了下来。
动手的人是淄青的都知兵马使刘悟。
早在各路官军挺进淄青的时候,刘悟就已经在准备退路了,所以数战皆败,屡屡后退。李师道的帐下幕僚警告他,说刘悟别有用心。李师道赶紧把刘悟召回,准备杀他。又有人劝李师道,说大敌当前,如果临阵斩将,必然动摇军心。李师道耳根子一向很软,想想也有道理,就采取安抚策略,送了很多金帛,把刘悟放了回去。
可没过几天,又有人警告李师道,说他这是在纵虎归山,必将后患无穷。李师道这才下定决心,暗中派了两个使者到刘悟军营,命行营兵马副使张暹把刘悟干掉。不料张暹一向与刘悟交好,就偷偷跟他报信。刘悟愤然而起,杀了那两个使者,于二月初八连夜率领大军杀回郓州城。守城士兵只做了轻微的抵抗便纷纷投降。李师道在绝望和恐惧中躲进了茅房,最后还是被刘悟搜了出来。
李师道瘫软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刘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奉天子密诏把你押送京城,可瞧瞧你现在这样子,有何脸面去见天子?”
话音刚落,刘悟便一刀砍下了李师道的脑袋。
元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李师道的首级被快马送至长安。
淄青宣告平定。
自代宗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