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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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家康吼道,“作左,平八是受谁之命前去进攻的?他为何敢擅自前去?”
“在下对此一无所知。”
“你以为这样就与你无关了?小平太也好好听着:你们休得慌乱,我自有道理。”
“主公!”小平太又喊叫起来,“现在情势危急。您怎么训斥我们也不为过,但平八郎忠胜……”
“你是怕他会战死?”
“如果让他在这里战死,必将有损我军威名。平八郎已得伊贺八幡的神示,说他是三河珍宝、英名远播的名将……主公,请您稍后再责骂我等。请——”
“你若是执迷不悟,杀无赦!”
“主公就这样眼看着平八郎被杀而坐视不管吗?”
家康手按刀柄,大步走到小平太身边,突然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小平太本能地“啊”了一声,全身发抖。
周围变得黯淡,晨雾涌上前来。
“你们从何时开始无视军纪?你们怎么就不能懂我半分,听从我的命令?”家康说到这里,终于转变了语气,“我反复告诫你们,单枪匹马乃是匹夫之勇。用弓箭、薙刀打斗的时代快要过去了,现在是火枪的时代。军纪严明的军队方能取胜。我屡屡叮嘱,你们就一点也不能领会吗?如不服从我的命令,别说平八郎,就是小平太、彦右卫,我也决不轻恕!要记住,德川的家臣决不止你们几个人。”
“……”
“平八即使突破重围回来,违反军纪之事仍不可恕。被我杀是死,战死也是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们明白吗?”
无人应答。伏在地上的小平太紧咬嘴唇,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作左,你好好看管这些年轻小子。如再有胆敢违抗命令者——杀无赦!”说完,家康大步走了开去。众人一时默默无语。
“啊呀,火快灭了,快加木柴。”作左卫门道。篝火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我说过,主公定会生气。”他双手交握,冷冷道。“但饭尾的遗孀明知是平八郎,居然主动出来迎战,太出乎我预料了。”
“你身为奉行,为什么不替平八郎说句话?”一直默默不语的大久保忠佐突然转身对作左卫门道。忠佐是大久保常源、硬汉新八郎忠俊之侄。
“不能火上浇油。他早晚会息怒。”
“如果平八郎战死后主公才息怒,那还有什么意思。”
作左卫门看了看忠佐,道:“平八会战死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战死?”
“我怎么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没阻止他。他虽有勇无谋,但对于逼近自己的危险,却能知其一二。”
“那你刚才所说竟是何意?”
作左卫门缓缓摇摇头道:“我本以为,主公是对饭尾遗孀旧情难忘而迟迟不进攻,并为此而不快,但我好像错了。”
“因为旧情难忘?”
“是,我曾这么想。主公和筑山夫人不和,他如今身体强壮,年纪轻轻,定然内心寂寞。向那个女人卖个人情,展示自己的能力:如何,以前的三河孤儿回来了……哼,年轻人必有这种想法。但主公考虑的,好像不止这些。”
作左卫门刚说到这里,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平太突然站了起来,拿过枪。“我去。”
“等等。”作左卫门并不起身,“你还想继续激怒主公吗?”
“我必须去,我心已定。”
“你的决定太轻率了。我已经说过,平八郎不会死,你没听明白吗?”
“他不能死,我要去。如果是平八郎和小平太两个,主公也许就不忍下手了。小平太决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眼看着平八郎被杀而无动于衷。”
“小平太!你太轻率了,主公怎么会让平八郎战死?”
“但他不是说,决不饶恕平八郎吗?”
“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他会消气的。如果主公想杀平八郎,只是因为你对主公的侮辱,主公决没有那么糊涂。”
小平太站住,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四周更加阴暗,只有各处的篝火分外清晰。“我还是要去。”小平太向帐外走去。但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似的。“什么人?”
他的叫喊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本多作左卫门飞速站起身,奔到帐外。小平太的枪尖正指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像是村人家的孩子。让作左卫门大感惊奇的是,少年在枪尖下并未瑟瑟发抖,单是圆睁双眼,眼神极不寻常。他破破烂烂的裤子里露出了大腿,因为天寒而冻得通红,脚上穿的是一双破鞋。
“怎么了,小平太?”
“这个小子竟敢向帐篷里窥探!”
作左卫门走近那个少年,道:“这里不是游玩之处,快去!战事一起,难免会伤及你。”
那个少年突然一撩被晨雾打湿的额发,道:“我是前来见三河的家康公的。”
“你来见主公?你有什么事?”
“这事不能对家臣说。快带我去见家康公。”
“主公现在很忙,没空见你。快走!”
少年摇了摇头:“不见到他,我就不走。这里原本是我的城池。”
“你的城池?”作左卫门心中一沉,“好吧,我去看看。你跟我来。
“你是谁?”
“主奉行本多作左卫门。”
“哈,竟是鬼作左。我听说过你。若是你,我倒可以讲。”
作左卫门回头看了一眼小平太:“小平太,不要想太多。平八郎马上就会回来。不要去了!”他严厉地说完,便带着少年回到家康大帐前,“来,坐下。你是井伊谷主人直亲君的遗孤?”
少年凝视着作左卫门,点了点头。
“好像叫万千代……是吗?”
“是。”
“你来见我们主公,有何事情?你有何凭据证明你是万千代?”
“在见到家康之前,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就不能让你见他。”作左卫门毫不相让,又亲自向火中加了些木柴,“天冷。来,暖和暖和。”
“鬼作左。”
“你想好再说;如不想说,就不要叫我。”
“我不应该怀疑你,我是想前来投奔家康公。”
“哦,你想来投奔主公?那也应该有凭据。把凭据给我看看。如果我觉得合适,就让你见他。”
“我虽不能给你看凭据,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身上带着什么。”
“哦,说来听听。”
“曳马野城的女主人吉良夫人的笔函。”
“吉良夫人……”作左卫门不禁拍了拍膝盖,“对了,夫人其实就是你的姑母。”他终于明白了家康之所以将军队推进到井伊谷,却不正面进攻曳马野城的用意了。我真是糊涂了!被城主年轻时候的恋情蒙住了双眼,作左想。现在,他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到羞耻。
万千代的父亲井伊直亲也因氏真的猜疑而送了命。氏真甚至悬赏黄金买万千代的人头。主公猜测万千代或许藏匿在附近,如能找到他并拉拢他,就可以抓住稻佐、细江、气贺、井伊谷、金指一带的民心。主公的志向已经从远江指向骏河……作左卫门虽然了解家康的志向,却忘记了这块土地上还有一个被氏真追杀的名门之后。
“原来你是夫人的侄子。我明白了,我带你去见主公。跟我来!”作左带着万千代钻进帐中。帐篷中光线黯淡,家康正就着两个烛台,在如雪斋画的地图上圈点着。“主公,您盼望已久的使者来了。”
“什么,使者来了?”
“是,万千代,请到这边来。”
那少年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到家康面前。家康吃惊地望着他。“你是井伊谷直亲的儿子?”
“是。我叫万千代。希望从此能为大人效劳。”
“你此前一直藏匿在曳马野城中?”
“是。一直四处躲藏,疲于奔命。”
家康凝视着万千代,点了点头。面对氏真日益加深的猜疑,少年只能四处躲藏,可谓历尽千辛万苦。家康仿佛看到万千代身后站着年轻的吉良夫人。家康喜欢吉良,吉良也肯定不讨厌那时的竹千代。如果今川义元没有外甥女濑名姬,如果濑名姬之父关口亲永不竭力撮合,那么家康的妻子恐将是阿龟。但后来,阿龟嫁给了饭尾丰前,家康娶了濑名姬。现在,他还要和自己爱过的女人兵戎相见。近日,家康从归顺他的伊贺人中挑出一个机灵些的,秘密派往吉良夫人处。他的内心是复杂的,却不希望此事过于张扬。
家康向城中派遣密使,首先是因为地处滨名湖畔的曳马野城,对于希望进一步控制整个骏河、远江地区的他来说,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曳马野一旦被毁,战后重建,便将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看到氏真的没落已成必然,经过信长的斡旋,家康与信长最后达成协议:武田据骏河,德川有远江。如果迟缓一天,就有可能让武田氏的势力渗透到德川氏的势力范围。
当然,家康也想放过吉良夫入,也想到了即将并人德川领地中的领民们的心情和希望。
“如果让氏真杀了井伊万千代,那就太遗憾了。”若这样传话给吉良夫人,她也许会派万千代为使者,正式前来归顺,家康想。但现在站在家康面前的万千代,完全不像一个体面的使者。
“你姑母难道没派你为使者?”
万千代盯着家康,摇了摇头:“我曾经劝说她归顺大人。但姑母说她了解您,叫我不必多嘴。”
“哦。那么……”
“她说,既然你如此仰慕,就带一封书信前去。大人您看到这封信后,一定会收下我……”万千代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湿淋淋的布袋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包成双层的物什来。
“方今天下,唯织田大人,大人您……我曾经对姑母这样说过。姑母也同意我的看法。我想成为大名,报杀父之仇。请收下我。”
家康接过信,在烛台下展开。本多作左卫门蹲在家康脚边的炭火旁,瞌睡起来。
谨奉此书。
乱世浮尘,不堪遥望;兴亡之事,终难思议。
万千代如霜中枯叶,孤苦无依,特遣之往君处。值此井伊谷之春,愿君荣光无限。
乞盼他日黄泉下终能一见。
春霞灿烂日,小松已不在。
曳马野城畔,晨光依旧否?
读完,家康不禁掩卷长叹。信中无一字谈及降服,有的只是无限的伤怀和感慨,甚至能感受到丝丝寒意。他慨然道:“万千代,你劝说你姑母时,她有何反应?你原原本本道来。”
家康这么一问,万千代奕奕有神的眼睛望着摇曳的烛光,道:“我说氏真现在是姑父的仇人,为保家族平安,也应归顺大人。说到这里,姑母终于笑了”。
“她说什么?”
“她说我还是个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我再说下去时,她终于流泪了,说,如果她投降,您会嘲笑她……”
家康蓦然醒过神来,发现万千代早已潸然泪下。
“姑母曾说她喜欢您。”
“哦。”
“她本以为能够依靠义元公安稳度日,但后来发现不能了。兴亡改变了人们的命运,就如同样的雨水,春雨和冬雨也是不同的。”
“哦。”
“她说冬雨要越冷酷越好。如果在此归顺了您,成为温润的春雨,还不如变成冰冷的雨雪。那样,她更能长留在您心中。”
“好了!”家康慌忙打断万千代,他已经不忍再听下去。是的!她还是少女时代的阿龟,那个要强的女子……居然去劝降这么一位女子,他不禁为自己的残酷后悔莫及。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每天都在往日恋情的伤痛中度过。丈夫死后,如果再投降了旧日的情人,痛苦无疑会加倍。
“我姑母……”万千代好像又想起什么,“我姑母还说,如果我姑父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