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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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是真的?”
“好了,你赶紧走吧,路上小心。念在你一片赤诚,把这个给你。如果途中有人阻拦,就把这个给他看。”说着,胜赖从腰间掏出小小的药笼,扔到那人脚边。
这天夜里,胜赖梦见阿枫在大声嘲笑他。阿枫说,她胜利了,但她的怨恨并未消失。她嘲笑胜赖:既然你自诩比你父亲还要勇猛,那为何不能更强大?为何不能让领民和敌人更畏惧你?更糟糕的是,阿枫最后说,胜赖很快就会将心爱的小田原夫人逼到与她阿枫同样的悲惨境地。然后,她从梦中消失了。
这场梦让胜赖无比疲倦。
近拂晓时,胜赖醒来,坐在床上,半闭着眼,被种种思绪搅得心烦意乱。等到擦干一身汗水时,天已大亮。
有病的父亲也经常说夜里做梦出汗,想到这里,胜赖愈发觉得生死近在咫尺,这让他产生了无限的恐怖。不是战死沙场,就是病亡。真有人能活过百岁吗?
天亮了,胜赖的恐怖愈甚,直到起床后,方才恢复正常。倘若因为家康的阻挠而没能实现父亲进京的遗志,他必将贻笑后人。
胜赖正用饭时,大炊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说招募的人夫与昨日的态度截然不同。“您的行动果然有效。”
“是吗?”
“另外,关于昨晚的事,”他压低了声音,“那男子带了人过来。”
胜赖重重点了点头,“来人,收拾下去。我们过去。”
太阳已经升高,但晨雾还未散尽。重重的栅栏里没有一株草木,赤红的土地大煞风景。不大工夫,一名男子在大炊的引领下过来了。一眼就可看出那人是外来者。他身上的衣服和甲斐军士的酱紫着装略有不同。
“是昨天那人将他送来的吗?”
“是。那人被您心胸所感,特意利用您给他的信物将这人带到此处。”
胜赖一边点头,一边打量来者。“你们都退下。”他对众人道。
人们纷纷退下,只剩大炊一个。
“怎么证明你从冈崎城来?”
那人慢慢抬起了头,是冈崎大贺弥四郎的同谋小谷甚左卫门那张黝黑苍老的脸。甚左卫门惊恐地翻着白眼,扯出贴身内衣撕开,从中取出一个纸团,恭敬地垂下头。“小人小谷甚左卫门。这是大贺弥四郎大人的密函。”
胜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待大炊接过密函递过来,他也不打开,而是厉声问道:“既是大贺弥四郎的密使,该知道减敬到底怎样了吧?”
“我们也正想询问大人。”
“你们来问我?”胜赖终于摊开纸团,“这么说,减敬已经离开冈崎向甲斐来了?”
“正是。”胜赖思索了一会儿,“你老实回我,如有半点虚假,我决不轻饶!”
甚左的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他意识到胜赖还在怀疑他的身份。
“家康现在何处?”
“在滨松。”
“信康呢?”
“在冈崎。”
“信康正室姓甚名谁?”
“德姬。”
“侧室呢?”胜赖的眼睛一眨不眨,接连发问。
“菖蒲。”
“多大年纪?”
“十五。”
“菖蒲在减敬离开期间做了些什么?”
“她逐渐得到信康的宠幸,听说已经有孕在身。”
胜赖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确定,此人是弥四郎的使者。
“密函说家康向信长求援,企图一举消灭武田家,但并未写出对策。他可有什么口信?”
“这……”甚左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吩咐小人说:若问到这个问题,就照他说的回答。”
“那么援军来了,该如何应对?”
“织田军因种种羁绊,无法立刻出兵增援三河。所以请在此期间,想方设法离间他们。”
“离间?”
“正是。首先是破坏信康和德姬的关系。”
“哦?离间他们夫妻……”胜赖皱起眉头,眼前忽然浮现出妻子小田原夫人美貌的容颜。片刻,他大声道:“大贺的对策,就是离间他们夫妇?”
看到胜赖表情如此严峻,甚左慌忙支吾道:“大贺大人的原话是:一切对策之中,离间夫妻和骨肉最为有用。”
“虽说如此,行事太过卑鄙了。”
“不,一点都不卑鄙。这是制胜的绝好武器。”
甚左急切地说道,一双小眼睛一眨不眨,“筑山夫人已经完全控制在大贺大人手上。接下来要在德姬身上想办法。到时德姬的怨恼自会发泄在菖蒲身上。当信康知道爱妾受到伤害,即使德姬是织田家的小姐……”
看到甚左口吐飞沫扬扬得意的样子,胜赖不禁发起火来。“注意分寸。”他大喝道,“这种事毋需你来教我。”
“是……是。”
“筑山夫人可好?”
“她最近有些反常……当然,这都是家臣们的看法,其实这也是大贺大人的策略之一,故意不让她了解大事的进展,让外人对她产生那么一种看法。”
胜赖冷笑道:“大贺弥四郎真是能干。好了。你回去告诉他,我都已知道了。”说完,他回头看着旁边的大炊,“送密使去他想去的地方。”
二人离开后,胜赖环抱双臂,摇了摇头。大贺弥四郎在信中埋怨胜赖为何上次不出兵武节,那时如在长筱决战,信康必会出战,胜赖便可如约前去攻打冈崎。无论如何,冈崎家康的粮仓是大本营。若攻占了那里,就能防止织田援军来袭。
大贺的看法有理,决不能让织田援军进入三河。为此,可以让中部和四国军队进京,也可煽动本愿寺僧侣发动叛乱。他却又说离间之计最为有效。想到这里,存留在胜赖心中的柔弱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激扬的斗志。
“好。”他猛地立起身。既然家臣们都说他武勇绝不在父亲之下,那就要尽情发挥他的勇武,想到此,他怎能不激动。
送小谷甚左的迹部大炊,此时领着山县三郎兵卫回来了。
“少主一向可好?”五短身材的山县三郎兵卫大咧咧进来。
胜赖豪爽地迎进三郎兵卫。眼前这位武将,便是因父亲之死而最丧气之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激励这位矮壮的猛将,于是正襟危坐道:“三郎兵卫,长筱小城现今如何了?”
“少主是在责问在下为何没将它拿下?”三郎兵卫早知胜赖会问及此事,且已想好答案,他笑了,“是敌人太强大。”
“哈哈哈……”胜赖放声大笑,“听说甲斐的山县三郎兵卫乃是遇强更强。”
“少主,在下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不必客气,尽管道来。但你若想让我就此撤回甲府,恐是白费口舌。”
三郎兵卫好像完全猜测到了胜赖的心思:“不,我不会那样说。”
“那是何事?说来听听。”胜赖吩咐下人奉上樱花茶。
茶水端上来之前,三郎兵卫满口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大帐前风景不佳,下雨会影响布阵等。“无他,先主病重期间,曾说,请您不要太过张扬,在下此番前来,只为此事。”
“哦,你不让我布阵,还让我不要过分勇猛?”
“是。自从作手的奥平父子投靠德川以后,不但山家三方众,就连野武士和领民……”
“好了!我不想听。”胜赖打断三郎兵卫,“我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些,方令人处死了人质。你是否要我养精蓄锐,以作长远打算?”
“正是。”三郎兵卫睁大眼睛,目光如鹰,望着比自己年轻的主公,“万一织田家援军到来,而我们又失去了盟军,武田将陷入危险之境。”
“我知道,故要在援军到来之前……”
“少主!”三郎兵卫打断胜赖,“织田已雄霸近畿。”
“那又如何?”
“越后、北陆地区有上杉,三河、远江有德川,近畿有织田,面对这三方强敌,少主究竟要把主力放在何处?”
“你是说要放弃长筱,四处出击?”
“少主!如果我们遭受三个强敌的攻击,那么连盟军小田原也会变成敌人。你难道还未意识到吗?就战略而论,不宜打破敌我双方的平衡。这不但是在下,也是先主念念不忘之事。”
又听到父亲的事,胜赖不快地扭过脸。
“少主!”三郎兵卫加重了语气,“我们决不能与三个强敌同时交战。必须有攻有交。”
“什么?”
“一旦达到某种平衡,我方胜算就大大增加了。胜算越大,且不论普通士兵的士气,就连盟友的看法也会改变。在下正为此事而来。”
“你想让我向德川家康低头?”
“在下没说要向家康低头。即使低头,考虑到织田的反应,他也绝对不会与武田联手。”
“那么,你是让我向家康的靠山信长低头吗?那个黑心的佛敌!”
三郎兵卫缓缓摇了摇头:“信长考虑到德川家的反应,也不会……”
“三郎兵卫,你在戏弄我?”
“少主何出此言?我乃源氏名家之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那么,你是让我向父亲的仇敌——越后的上杉谦信屈膝投降?”
“正是!”三郎兵卫道,“放眼天下,三郎兵卫确信除了谦信公,无人存有忠义之心。”
“哦。”年轻的胜赖困兽般低吟一声,紧紧盯住三郎兵卫,“好。我洗耳恭听,该如何拉拢谦信?”
三郎兵卫没有直接回答胜赖的问题。“先主在世时,不厌其烦地为内陆甲斐和信浓的领民运送海盐的,便是谦信公。”
“我知道。你不觉得那是他的怀柔之计吗?”
“在下听说,他知道先主去世的传言后,便主动撤兵,还流下眼泪。因此,当您怒诉信长烧毁比睿山,谴责信长迫害一向宗信徒,号召天下人为消灭佛敌而团结起来时,能够响应您号召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胜赖的双拳依然在剧烈颤抖。尽管乱世时敌友频繁转换,但一想到要与父亲毕半生精力去对付的敌人主动媾和,他实无法接受。
“只要和谦信公达成协议,就可动员起越后至越中、加贺至越前一带的一向宗信徒,让他们牵制住织田军,我们则可集中精力攻打家康。那时不是先攻长筱,而是汇合小田原,从远州攻打家康的老巢滨松。无论织田援军是否到来,只要我们攻下滨松、吉田和冈崎,岂但长筱,就是山家三方众也绝不会对武田氏再生异心。”
胜赖一动不动,但他的视线逐渐从三郎兵卫脸上转向院中。光秃秃的庭院笼罩了一层灰土。
三郎兵卫毫不让步地盯着胜赖。胜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本以为是父亲的去世使得军心如此涣散,但听三郎兵卫一番话,他才知一切都是错觉。他们害怕父亲的死,更担心胜赖的能力。不战则已,每战必胜,这确是父亲反复叮嘱过的话。敌人既然是织田德川的盟军,那么就应联合北条、上杉一起去对付他们,三郎兵卫的谏言从策略上讲并没错。但和父亲的宿敌谦信结盟,胜赖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乃是不肖子孙。
“少主!”看胜赖仍犹豫不决,三郎兵卫身子向前挪了挪,“请少主下决心。我们除了和上杉家结盟之外,别无出路。”
“哦。”
“所幸马上就要进入冬季。请立刻向越后派出密使,谦信公定会应允。”
“……”
“然后佯作从远江地区攻击家康的居城滨松,那样对我们的盟军将很有利。”
“三郎兵卫……你是让我即刻从长筱撤兵吗?”
“战机千变万化,稍纵即逝,毫无利益的布阵没有任何意义。在山地长期驻扎,冬季来临之后,粮草运输将十分困难,但若撤回远江,我们背后则有小田原支援。”
“好吧。”胜赖答道,“这恐非你一人之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