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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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讲。”
“去年,将军一举拿下高天神城,凯旋而归,在甲府大摆庆功宴之时……”
“怎么?”
“高坂弹正大人手捧酒杯,却对着我簌簌落泪。”
“为何?”
“他悲痛地说,那是武田氏灭亡之酒。”
“什么?”胜赖双目一下子冒出火来,“高天神城先父屡攻不下,却被我一举踏平,这竟成了灭亡的先兆?”
“主公所言极是。虽说您拿下了连先主都没有攻取的城池,却内心骄傲……后来,有高坂、内藤二人不断进言,余者亦毋须多言。我只是希望主公从谏如流,并且将其作为传统,牢记在心。”
钓闲当然还是主战派,他这样说,是想反过来煽动一下胜赖而已。胜赖强压怒火,瞪了钓闲一眼:攻取连父亲都未攻克的高天神城,是父亲死后自己唯一值得骄傲之事。有人居然把它说成武田氏灭亡的先兆,无疑表明此人对父亲的无比思念和敬慕,却是对自己的侮辱和不信任。然而钓闲还让自己牢记在心。不用钓闲提醒,也没有比这更烦心的事了。
“哼,”胜赖强压怒火,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为了我和武田氏着想,我不怪罪你。”
胜赖的所有想法都在钓闲预料之中。“总之,这帮人……”钓闲接着说道,“我建议主公可以先跟织田、德川议和,然后再向东进发。具体而言,就是把东美浓让给信长公之子御坊丸,把骏河的城东郡让给家康同母异父的弟弟久松源之助,让他迎娶您的妹妹,我们再掉过头来进攻小田原,这才是上策。”
“钓闲,别说了。小田原是我夫人的娘家。”
“我当然知道,正因如此,这次西进,大家才有不同意见,如果不能说服所有人,将会大大影响我军的士气。”
突然,胜赖拿白扇狠狠敲了一下坐垫,全场鸦雀无声,钓闲也连忙闭上嘴。
“知道了!主意不错!”胜赖苍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跳,脸像刚出浴一样绯红。他来到廊边,像火山爆发一样,大声朝板坂卜斋嚷道:“你叫人到宝库去,把诹访法性甲胄和家传的旗子给我拿来!”
卜斋答应一声,正要起身离去——
“主公!”三郎兵卫单腿膝行一步,说道,“且慢!甲胄是武田家几代家传的宝物,就连先主在世之时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主公……”
“住口!卜斋,快叫人去拿。”
“遵命。”卜斋再次起身。其余的人则像僵了一样,死一般沉默。大家都知道这宝物的厉害。说到要请出此物出战,就意味着主人已经铁了心。如再多言,甚至连脑袋都可能不保。这些都是代代相传的。今天胜赖命人去取宝物,就是想表明他力排众议的决心。
满座的人一开始还劲头十足,这会儿却都蔫了下来。只有长坂钓闲一人不怀好意地扫了大家一眼,道:“大家的心情,我十分理解。”脸涨得通红的胜赖也垂下了头。
“这是主公一生难得的好机会,还请大家成全,让主公完成先主的遗志。什么三河、长筱城,主公一击即溃,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所以,还望大家保留意见,帮主公一把。”
这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啜泣声。大家看去,只见一个人正在用手背悄悄地擦着眼泪。不是别人,正是长得和信玄几乎一模一样的逍遥轩。
当武田氏的大队人马在胜赖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从甲府出发的时候,正值二月底,桃花含苞,樱花绽放。
胜赖先有意造成佯攻的假象,一面调长筱城原城主菅沼的兵马向东三河移动,一面向西迈的武节大道进发。胜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绝好的机会,想成全自己,只能拿出家传宝贝来使老臣们服从。
其实,大贺弥四郎勾结胜赖,准备迎其进入冈崎城的阴谋,这时早已被发觉,只是密信还没被送到胜赖处。原来,弥八郎有一个同伙小谷甚左卫门,该人已经游过天龙河,逃到了武田的领地。只可惜此人潜入甲府时,胜赖已经出了城。
跟去骏河、远江的路不同,队伍的右面就是木曾山脉,大队人马在山坳里行进,而且带了大量军需物资,因此走得格外慢。翻过蛇蛛山,从浪合去往根羽的途中,山樱花像从山谷里溢上来一样,漫山遍野,格外迷人。
“进入武节便有吉报。”在和合川边,正在喂马的胜赖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管敌人从哪里出兵,自己这方的意见已经统一,胜赖对此很满意。他正在做一个美梦,梦想着趁家康不备之时,一举攻入冈崎城。队伍在一个细雨飘零的日子抵达了武节附近的稻桥。空气中洋溢着浓浓的春日气息,雨脚细如绢丝,行军的伤感和天地的柔和交融在一起。
“报。”细雨中,胜赖驻马等候报告,却见旗本大将小山田备中守昌行面露难色,来到面前。
“怎么回事?脸色不对啊。武节那边派使者来了?”
“这……”说着,备中守来到胜赖的座前,单腿跪地,低头禀道:“刚才,属下的士兵抓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那人说有件奇怪的大事想报告主公。”
“奇怪的事?武节城里的?”
“不,是冈崎城。他说在冈崎城郊外,一个叫大贺弥四郎的被活埋,脑袋被锯裂了,他亲眼所见。”
“什么,大贺弥四郎?”
“是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是谋反罪。那人信誓旦旦。”
“叫他过来。”被胜赖这么一催,还没回过神来的备中立刻奔了过去。
“把那人拽过来。”远处的杉树底下,一群士兵正蜷成一团避雨。备中守冲他们一喊,一个年轻武士答应一声,跑了过来。被带过来的男子六十出头,打扮不像是奸细,看上去有点儿傻,是个胖乎乎的小老头。
“你从冈崎城到此何干?”
“小人和女儿、外孙就住在前面的根羽,出来卖棉籽,卖完了,便回来了。”
“那为何在此鬼鬼祟祟,偷看我们的兵马?”
“不不不,小人哪敢偷看……”老人看上去真是吓坏了,“我从这边走碰见将军,从那边过也还见到将军,可把我吓坏了,于是就瘫倒在树旁了。”
备中守看了胜赖一眼,听候他的发落。
“将军大人,根羽那边是不是打起仗来,被烧掉了?”
“这个谁会知道!”胜赖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头,答了一句。
“请恕小人冒昧,从围幔的花纹上看,我知道您是武田家的人,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若我不告诉你,也不让你通过,你会怎么办?”
“大人,请发发慈悲,我女婿在前一场仗里中流箭死了,留下两个外孙和我女儿……女儿从那以后一直疾病缠身,我要不干活,孩子就得饿死……”
“老头!”这时,胜赖终于现出一副相信对方是乡巴佬的样子,问道,“你在冈崎城外看见了什么?你是不是看见被锯了人头的犯人?”
“是,是是,小人自从看了那恶心东西,每次吃饭都想吐……”
“那个人长什么样?把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是。哎……那个人脸肿成青紫色,脑袋被路过的人踢来踢去,额头上的皮掉了,嘴唇被割得像炸开的石榴。”
“还有呢?”
“他大声求我们救他,说要是把他从那个坑里给挖出来,以后怎么谢都行。还说他是三河的什么什么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那么厉害的武士,居然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哭,谁信啊!”
“好了,那人叫什么?”
“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什么大贺弥四郎恶人之类。”
胜赖额头上不觉渗出了冷汗:“备中,速派人调查真相。查清之前,先把这个人关在城里。”
“起来!”备中说着,把老头拉了出去。
“将军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老头被带了下去。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的,好像要把树木的嫩芽剥开似的。山谷和溪流间,像流溢着加热了的乳汁一样,弥漫着一层雾霭。
“原来如此。弥四郎居然暴露了。”胜赖叹了口气,像只受伤的老鹰一样环顾四周。战魔对胜赖可真是太苛刻了。大贺弥四郎被处死对甲州军来说,决非小事一桩。正因如此,胜赖才应该冷静下来,再仔细研究一下作战计划,可事实并非如此。
为掩饰内心的狼狈,胜赖故意夸张地对众将说:“弥四郎的死无足轻重,他活着还是死了的区别,只在于是冈崎城先破还是长筱城先失守。”这样一来,有必要立刻进入小城武节,商议军情。
既然弥四郎做内应一事已经暴露,说明冈崎城内已经作好了准备,因此,决不可麻痹大意。一旦攻城战开始,如不能在一日内攻下,甲州军就会受到西边的织田援军和东边的滨松吉田军的两面夹击。
“冈崎不是问题,我们应掉转矛头,踏平长筱城。”
“因此,刚才发生的事也并非毫无意义。他们以为我们的主力要攻打冈崎,因而减少攻打长筱的人马。”这就是善于狡辩的胜赖的逻辑。
说话之间,长筱城的地图在大家面前展开。山城建在丰川上游、大野川和泷泽川的交汇处,堪称天险。两条河交汇的正面悬崖上是野牛门,还有一架细长的索桥,此处称为渡合口。西北面是本城,本城正对着的左边是弹正苑,后面是带苑,再后面则有巴苑、瓢苑相连。家老的府邸位于弹正苑外面。城的正门在西北方,后门则在东北方。
因此,要想一举击破长筱城,南面得从渡合口发起进攻,西面需隔河骚扰,东面则应隔着大野川,以鸢巢山为中心,从中山、君伏户和姥怀等处展开攻势。前后左右,所有地方的军情都议了一遍。
“我军主力应放在何处?”小山田备中守问道。
“城北药王寺山。”胜赖不假思索地答道,“留三千预备军驻扎在那里,你来指挥,如何?”
大家本以为胜赖会把先头部队放在野牛门,现在放下心来。马场美浓守问道:“那么,全军分成几部?”
“全军共分为北、西北、西、南、东南和主力六部,如何?”
“恐怕……”山县三郎兵卫添了一句,“我认为除此之外,还应再加上机动部队和殿后部队,共分八支比较合适。”
“机动部队?你觉得在地势险要的山谷里,机动部队能如愿发挥威力?”
“但乃兵家之常识……”
“知道了。那么,谁来指挥?”
“可让山县三郎兵卫、高坂源五郎在有海村一带相机而动。”
“有海村?”胜赖额头青筋暴跳,“三郎兵卫,你这家伙,一开始就缩手缩脚。你就等着吃败仗吧!”
被胜赖一骂,山县不禁瞠目结舌。
看到山县着急,胜赖却又笑了起来:“哎,只是说笑而已。你估计长筱城现在有多少兵力?”
“估计有五六百人。”三郎兵卫冷冷地答道。
“不过区区五百人,而我们却调集甲、信、上三州兵力。万一失手,不被后人笑话才怪。好!你和高坂源五郎带领机动部队,殿后部队则由甘利三郎四郎、小山田兵卫、迹部大炊助三人率领,共两千人马,随时候命。”
“主公能够迅速、果断地采纳属下的建议,实在难能可贵。那么,请您部署进攻部队。”
胜赖知道军心事大,便假装爽快地答应了。商议的结果,大家一致同意:先踏平长筱城,然后在长筱和吉野之间全歼火速赶来支援的德川军,最后再痛击织田军。
城北的大通寺,武田左马助信丰、马场美浓守信房、小山田备中守昌行率领两千人马;城西北的正门则由一条右卫门太夫信龙、土屋又卫门尉昌次率领两千五百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