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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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战斗,灿烂的太阳给他的胜利增添了绚烂的光彩。其实,早在去年清洲会议期间,秀吉就已在有条不紊地策划这次胜利了,而且结果完全跟他所料一样。知道这些内幕的,除了秀吉,还能有谁呢?
此时,正在狼狈地撤向北庄的胜家不知作何感想?他能想得到当初秀吉把居城长滨轻易让给他,不久之后长滨又成了秀吉的据点,然后导致他惨败的玄机吗?
秀吉把长滨城让给胜家,是因为他熟知这一带的地理人情,如把这里作为和胜家决战的主战场,将最有利。然而,胜家及其子胜丰反以为秀吉乃是对他们让步……去年冬天,作为胜家使者而赶赴山崎的前田利家、不破胜光、金森长近等人,无一例外从这里脱逃了,没有一人向秀吉的人马放一枪,哪怕是射一支箭。也不知胜家在逃亡过程中如何看待这些……
秀吉催马来到位于狐塚的胜家阵地,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不禁又想起在树林间切腹自杀的毛受兄弟来。
“主公真是神机妙算,又是一场大胜!”跟在身后的一柳直末奉承道。
“这样一来,柴田的队伍近乎全军覆灭了。修理亮这个糊涂蛋,他怎么没有想到要吃败仗呢?”加藤光泰也随声附和。
然而,秀吉却沉下脸来,把头扭到一边:“不愧是鬼柴田哪。你等不可口出狂言。”
“可是,他不知我军实力……”
“给我住嘴!你们以为胜家不知我的实力吗?他太清楚了,他是在为他的体面而战……这才是最强大的敌人!”
光泰和直末不禁面面相觑,赶紧住嘴。
秀吉那满是汗渍和尘土,只有一双眼睛还在闪闪发光的脸上,现出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哀愁。“明白事理、贪图功利的人毫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既不遵从义理,也不喜爱金钱,只知一味地追求所谓荣耀的人。再也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了。直未,你赶紧到黑田官兵卫那里走一趟。”
“黑田官兵卫……”
“你去告诉黑田官兵卫,大家合力把所有的尸体集中起来埋了。另,命令村里的人,不管是碰到自己人还是敌人,只要是还在喘气的,尽量给一些蓑衣或斗笠之类,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明白吗,否则,我羽柴秀吉的脸往哪儿搁?”
秀吉的眼里射出刚毅的光芒,再次催马转向北方。
“光泰。”
“在!”
“即使秀吉占尽所有的天理和正义,胜家也绝不会甘居我下。为了平定天下,我不得不出兵讨伐他,并不是为了别的,你莫要误会。”
光泰盯着秀吉从未有过的严峻表情,点了点头。
事情确如秀吉所说。无论是胜家还是毛受兄弟,都是为了“荣耀”二字而战。还有一个人,也是为了荣誉而战,此人就是羽柴秀吉。
命令一下,大家立刻打扫战场。所有的尸体都被集中一处,伤员们被村民们转移到树荫下或者山谷里,悉心地予以照料。
“不愧是羽柴大人,真是大慈大悲啊!正因为大人有菩萨心肠,才会大获全胜啊。”
在村民们的啧啧称赞声中,秀吉跟在堀秀政的队伍后面进发了。
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屈服……秀吉已经看透了胜家的心思,进击的脚步自然不会放慢。“佐久间盛政、胜家之子权六郎等人,只把他们找出来就行了,留他们性命。”
在路上,秀吉通知所有的人。“誓死不降的其实只有胜家一人,剩下的都可用真情打动。”
当天夜里,秀吉进入越前,宿于今庄。
当毛受家照誓死阻击敌人的时候,胜家带了百余名近侍,逃到了柳濑,然后翻越木芽岭,进入越前。一路上,他始终沉默无语,一口气赶到提前一步撤军、进入府中的前田利家的城下。利家该不会切断胜家的退路,置胜家于死地吧?近臣中有人在喑暗担忧。当从大道上赶到城下,胜家突然停住战马,回头看了一眼柴田弥左卫门。“去见见利家吧。你去城里跟他们说一声。”
“主公,万万使不得。他们可是在战场上望风而逃的人。如看见我们这个样子,还不知会有什么企图呢?”
“你去城里说一声就是了,少啰嗦!我有一事须告诉他。”
“那太……”
“安下座位!”胜家翻身下马,在一个大户人家宅院的高墙下,急急地来回踱步。
“主公真要见前田吗?”
“此事如不告诉他,胜家没脸活着见人。快去!”
近侍们慌忙安下座位,胜家坐下来,再次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近臣们怕发生意外,都背对胜家,围成了一堵戒备森严的人墙。
炎炎烈日无情地照射在败军之将身上。尽管坐在阴凉之处,四周的光芒却令人头晕目眩。人马、盔甲以及武器,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看去无比惨淡。
胜家静静地坐在烈日下,耐心地等待着无情抛弃了自己、提前撤回府中城的前田利家。
看到这种情形,前田家的卫士紧走几步。“来了来了。”
“还穿着盔甲呢,当心点!”
利家从城里带了约三十几名近侍出来,看来他已经休整过,连马也换了,整个人精神十足,与萎靡不振的胜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啊呀,修理大人,您可来了。”下马之后,利家只带了几个带刀护卫,健步走到胜家面前,在安好的座位上坐下,“时间紧迫,还请大人赶紧撤回北庄,我还要在此等待筑前守。”
胜家听了,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良久,方道:“利家。”
“在。”
“你我多年交情,胜家无以言谢。”
“大人言重了。”
“不,你和我不一样。胜家从前就与筑前守不和。而你不一样,你年轻时就与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你能够一直跟随我至今,已经仁至义尽了。”
“……”
“不,不只是到今天。你连胜家的后路都想到了,为了我的今后你果断地从战场上撤兵。”
“这……多谢大人理解我撤兵的苦衷。”站在一旁的胜家的近侍们无不竖起耳朵,面面相觑——两人的每句话都令他们深感意外。
“武士的名誉是极其可悲的。”胜家把视线转移到利家的身上,“我知,你待在这里,是想阻止筑前守,为我们的和解作最后的努力。”
“请允许我这样做。这也是我对二位应尽的义理。”
“不,筑前守的大志已融入其身。我们已无妥协的余地了。”胜家的声音有些沙哑,口齿却非常清楚,“利家,天下大局已定。”
“已定?”
“尽管我不愿看到,可是天下还是被筑前守掌握。但是,胜家决不会心甘情愿地输给筑前,这是我的天性……筑前也容不下一个敢于在他面前永不言输的人,所以,斡旋的事,就罢了吧。然与生俱来的大志,胜家绝不会忘却。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
“难道我就这样眼睁睁……”
“不,这只是胜家的愿望而已。其实,你已对我尽了义理。因此,你现在应该对筑前尽义理了,不要因我的固执而连累你。否则,胜家的脸面也挂不住。”
“还是因为面子?”利家的眼睛不知何时湿润了,不断叹息。
“利家,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吗?”
“其实我最怕大人跟我说荣誉二字。”
“哈哈……这么说,以前可真是难为你了。因此,在我此生的最后一刻……请明白我的心思。”
“修理大人……您是否认为利家不知廉耻?”
“哪里哪里。不只是朋友,就连对普通人,你也从不背叛。你对人可谓仁至义尽。因此,我早就想在这最后一刻和你见一面。”胜家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擦了一把汗,“莫提这些了。你的心思,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你难道不想听听我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
“我想让你请我吃一顿饭。”
“这有何难?”
“还有,请在今夜为我准备一匹能赶到北庄的骏马。”
“这些我早就想到了,已让人给您备了一匹好马。”
“还有……筑前守的军队赶来之后,你能否为他打头阵,首先进攻北庄?这是打消筑前守疑虑的唯一途径。不只因为这些,有一些人……我不用特意提名字了,想必你也清楚,她们就住在城里,一旦城池陷落,切不要伤了她们。务必悄悄地帮助她们逃脱,想法把她们带到筑前守的大营去。”
听到这里,利家已经明白,无论他说什么,胜家也听不进去了,他已铁了心。在城池陷落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能伤害的人,就是信长公的妹妹阿市和她的三个女儿。利家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
“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你可否答应我?”
“我怎能不答应,我答应大人。”
“这样,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请为我备饭吧。”
“我已让人准备了。”
不大工夫,近侍从城里送来了一个平时带往阵营的三层食盒,招待胜家。利家也让人为胜家的随从们另外备了一些饭团。吃饭的时候,胜家还不时发出笑声,唯利家始终阴沉着脸。
酒也带了一些,因是临终的分别,当然要干上几杯。几杯酒下肚之后,再次返回北国官道的胜家,脸色跟刚刚下马时明显不同,渐渐红润起来。
“筑前行动神速,久负盛名。趁着他还没有追上来,赶紧撤退吧!胜家就此告辞。”胜家拍了拍为他准备的灰毛驹,翻身上马。
太阳已经西斜,余热依然,胜家等人头顶斜阳向东疾驰而去。利家神情严肃,默默地目送着他们。
难道这就是一个人的荣誉吗?在某一个时代,人们思想和行动从无固定之规,乃是各行其道,这恐就是所谓的乱世。身在其中,人们的行为和主张,往往会陷入攀比虚荣的悲惨旋涡之中。秀吉有秀吉的虚荣,胜家有胜家的虚荣……前田利家却觉得二人的追索都那么虚无缥缈。秀吉与信长一样,只重视平定天下,却有操之过急之嫌,而胜家则生来不愿屈居人下,过于执著。
胜家一行人的背影从眼中消失,利家又在城下巡视了一圈,方才返回城里。与秀吉、胜家相比,利家只有区区六万石领地,他只是一个永远远离争斗的旁观者。世事就是这样变幻多端,秀吉尚自称木下藤吉郎,被信长收留之时,前田犬千代已是信长的亲信了,而今,拥有二百万石领地的秀吉就不用说了,就连柴田都领有七十五万石、光秀五十四万石,与他们相比,利家的领地还不及其一成,可谓天壤之别。
但是,我如此活着也并无不妥之处啊……利家也开始深深地思量起来。他也曾是一员虎将,年轻时也曾深受信长秉性的影响,决非没有建丰功伟业的凌云壮志。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奔放的缰绳,把他从群雄逐鹿的狂风暴雨中扯了回来。不是别的,是阿松的佛心感动了他,是在他斩杀了爱智十阿弥后流亡之时,与他相濡以沫的小女子阿松的佛心影响了他。阿松的心智并非多么超群,她只是拥有坚定的慈悲之心而已。
但凡生者,都是佛祖之子,都应力戒杀生。这种信仰如此单纯,反而成了一种难以撼动的执著。阿松曾不断地劝诫利家:无论你有多少理由,都应尽力避免杀生,这是一个人起码的良知……等到信长遭遇本能寺之变,光秀兵败山崎的时候,这些话就极其自然地溶人了利家的血液。利家觉得秀吉和胜家的虚荣都是可悲的,都空洞无物。
回城之后,利家把大刀和头盔交给侍从,让利长负责守护城池,自己径直走进内庭。
“怎么还这么热啊!”面对兴冲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