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4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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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佛教有八宗,神社无数。向一宗一神祈求,非大志向。大人众多家臣当中,有信仰禅宗者,也有一心想去净土之人,更有日莲的信徒、天主教徒,贫僧希望,大人不要和人冲突,眷顾众生,怀宽恕之心……”
“我有些明白了。”
“有些明白?嘿!”天海的语调带着斥责,“神乃天地之神,佛道则是自然的妙用,要以智谋去调和自然。根本之道的果实只有一个,而花却千差万别,要让每一种花都绽放不同的美……没有此心,便不能治天下。由了生,由了死,一直到净土显现为止,都要不厌倦,不松懈。如此一来,大纳言才能成为神。”
天海突然变了语调,家康的目光逐渐明亮起来。
“嘿。如今的世道,与此完全背道而驰!智者欺骗愚钝,富庶虐待贫苦,强豪弃弱者不顾……彼此只剩下怨恨。怨恨可以产生什么?会招来什么?只有乱世!这些,大纳言定深有体会了吧,还要一心前去净土吗?”
家康瞪大眼睛,默默注视着天海,好大工夫说不出话来。天海要家康认同每个人的信仰,却独攻击他的信仰。仔细想想,其真是无礼,语气也甚过分。可是家康没有动恼,觉得天海完全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家康已有识人之明。世间有谨守规矩礼仪,却内心粗暴之人,有聪慧能干,却不敢疏忽之人,有诚实刚直之人,有轻薄严酷之人……可是这个叫天海的和尚究竟是何种人,他却看不出来。天海有时能遵守规矩义理,有时傲慢,有时诚实,有时又令人觉得言语粗暴。这种千变万化,便是因他学兼八宗?
人与人之间,若不能一见如故,就不能相交一生。这一点,天海从一开始就明白,所以他决定直击家康内心。可是,家康竟无不快之感,实在奇妙。
“哦。”家康也逐渐虚心起来,“所以说,神明之心即天地,佛心乃是将天地和人联成一体,是此意?”
“哈哈。”天海笑了起来,“毕竟是诚实之人,姑且作此想吧。”
“姑且……这么说,还有深意?”
“倾听法无边,至理无边。”
“是,有理。”家康已经陷入面对恩师的感觉中,频频点头,“我曾受雪斋禅师严训。禅师说,碰到困难时,要心中无物,这样,道理便会显现,便能心领神会了。‘无’便可通神明之心。”
“不!”天海笑道,“大纳言应超越‘无’,此后要走在它前边。”
“无的前面?”
“‘有’‘无’”相对,但因为它超越了最初的无,因此也非一般的相对。一般的相对,是敌对,是争斗,最多只能破邪显正,结果会留下怨恨。愈是将有无对立,怨恨就愈深……可是,现在不一般了。”
“能否详告?”
“比如,这里有笔。”
“笔……”
“有笔,就必须有纸。笔与纸,便是相对。笔与纸相辅相成,写出文章……悟出这个道理,便已进了一步。大纳言在某些方面,已经悟到了这些,例如,悟出君臣之道,从而体恤家臣……可是,若对方是关白,就有些行不通了。”
天海在这个时候提起关白,家康一脸苦涩地倚在扶几上,他正因此而苦恼。无论他如何劝谏,秀吉还是决意出兵,不容人反对。天海应不明白他的心情,这应是无心之言,但还是令家康相当不快。
“哈哈,”天海又笑了,“提起关白,似乎让大人很是不快啊。笔和纸能写出文章。而关白和大纳言这样的人,都不想给对方找麻烦。若是贫僧,就会借此奇缘,发现世上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
家康叹了一声,勉强盯住天海。天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家康叹道:“这个世上最珍贵之物是……”
“当然是万世太平。”
“这正是我担心的。”
“笔和纸,笔和纸,”天海道,“不能只想到破邪显正。如此一来,争执就会加深。关白既向海外出兵,大纳言就要坚守海内。关白在外打了败仗,天下也仍然要稳固如初。为了天下,大纳言和关白必须和睦相处。请认定这个道理。若能如此,就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而是造福天下苍生。”
家康双眼光芒闪烁。正如天海所说,他与秀吉二人当前并无冲突,但是意见相左,对立便难免。
“种子不能自己发芽,要经过大地的孕育。请将关白视为大地吧。地有肥沃,也有贫瘠。这意味着,或许关白并非上好的土地,可若因此而任由种子腐烂,却是最为愚笨。这又是一层……”
“哦,我家康是什么样的种子?”
“贫僧知道,大人乃太平的种子。”
“哦。”
“话有些过了。或许大人早已明白。如有冒犯,还请见谅。”天海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江户尚无镇守之神,存应上人也很担心呢。”
家康没有接茬,刚才的对话似已深深嵌入心底。他缓缓把扶几移到面前。一脸轻松地探出身去,道:“你常去堺港吧?遇见过利休居士吗?”
“见过,他巧妙地借了关白之力。”
“他那样叫借力?”
“对。茶道以关白的喜好为土壤,开出了空寂之花。如此一来,茶道就不会荒废了。”
“或许如此吧。你在堺港,除了居士之外,还见过……”
“纳屋蕉庵、曾吕利新左卫门、纳屋助左卫门等人,贫僧都见过了。至于商家,则见过本阿弥光悦、淀屋常安、茶屋四郎次郎、角仓与一等。”
家康轻轻点了点头,道:“关白大人对利休居士不满,从而取了他的性命。”
“不,不对。”
“不对?”
“大人,人有运有命。命是天成,运是消长。人人都无法拒绝春夏秋冬的来临。”
“哦。”
“关白没有看到自己已进入冬天。大纳言秀长大人的故去,是冬天到来的第一个信号;失去利休居士,是其二;最近大概还会出现第三个征兆。”
“第三个……大师是说,凶事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人一旦进入冬季,心里就会骚动,如能悟出这一点,而一直保持平静尚可,否则就会遭遇大不幸。关白将要遇到第三件凶事了。”
“那是……”
“出兵朝鲜,不就是他在独断专行吗?”
“大师认为,这会破坏关白的运数?”
天海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贫僧担心……出兵朝鲜,恐有性命之忧。”
家康吃惊地抖了抖肩膀。如果天海是秀吉的细作,事情就大了。
“哈哈,”天海笑了,“不必担心。天海一回川越,不会再到尘世。关白已经进入人生之冬,而大纳言正要迎来春天……可是,还没到阳春。现在应该仔细思量,为天下打下坚实永久的基石。”
“多谢大师忠告!刚才你提到镇守江户之神。”这次家康主动转移了话题。
“是的,不管关白大人运数如何消长,大纳言大人都必须具有非常的见地,把握自己的运数才是。所以贫僧觉得,先设神镇守城池为是。”
家康笑了:“这真是残酷。你要我完全放弃一人前去极乐净土的心愿?”
“哈哈,不错。”
“好,便听你一言。城内有太田道灌兴建的两座神社。”
“哦,那是何神?”
“一为天神社,另一为北苑梅林里的山王社,已荒芜许久了。”
“真是奇缘哪!”
“奇缘?”
“哈哈,大人没有看出?天神乃是菅原道真公,山王社的主神则是治水之神、大山之神,他的使者俗称猿猴。”
“不错。”
“由猿猴能想到什么?”
“想不起来。”家康认真地说着,突然哧哧笑了,他想起了秀吉的绰号猴子。
“大纳言存心驻守江户,拯救关八州之民,因此要清楚地告诉家臣,您要供奉山王社,同时,要和‘猴子’共同建国……要有这个雅量。”
家康歪头想了一会儿,“哦?山王社……”
“从此一步步走向天下。”
“哦,天下!”家康故作镇静,其实他已把天海的话牢记在心。
对于秀吉出兵朝鲜,天海也和家康一样,认为此是无谋之举。然而,他要家康注意,即使秀吉失败,也不要使天下大乱。他在劝家康收服民心,要和“猴子”维系感情,供奉山王神,以谋天下,这是何等大胆的见解啊!而山王神的别名义叫日吉,日吉丸乃秀吉乳名,秀吉若听到家康这样做,岂不笑逐颜开、心花怒放?
“大师真是令我耳目一新。”家康从容道,“若十年前碰到大师就好了。”
“贫僧亦有同感。今日才得见大人,备感遗憾。”
“好!佐渡,给大师奉斋。把备好的礼品拿来,希望日后能再见到大师。”
“有劳你了。”
本多佐渡疑惑地起身而去,他还没有领会天海的本意。
天海收下黄金十锭后离去。此时的他,和来时已完全不同。他对于权威毫不畏惧。本多佐渡认为,天海是高深莫测之人。“主公,此人令人吃惊啊。”
“你也这样想?”
“他把在下当孩子,在大玄关斥责我一顿后,扬长而去。”
“你被骂了?”
“是。他说现是主公时来运转之时,我们这些老臣却碌碌无为。”
“嗯,这话可不轻。”
“在下吃了一惊,于是请他指教。在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哦,天海说什么?”
“他说听到出兵朝鲜之事,为何不请大纳言马上折回京城呢?”
“他是说马上去阻止关白?”
“不!他说,为何不进京去道贺?”说到这里,佐渡悄悄抬起头。
家康轻松地微笑了,他已想到了什么,道:“叫康政来。康政来了以后,你不要从旁多嘴。”
正忙于修造内庭的神原康政走进庭院时,家康走出走廊,道:“式部,城内有神社吗?”
康政答道:“有两个。”
“好,我想去看看,带路吧。”家康催促着佐渡走出了庭院。
康政避开四处乱飞的雉鸟和鹌鹑,钻过树丛,走到城西北的红叶山。他先带家康到供奉天神的小祠。
“看来道灌喜诗歌,于是建了天神社。”说着,家康在接下来的那个小祠前面站住脚,“式部,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可思议?”
“这不是山王吗?真是奇缘啊。”本多佐渡想笑,又慌忙咬住了嘴唇。
“其实我想,若本城没有神社,就从比睿山的坂本迎来山王,可是这里却有山王!这不是武运长久、家门兴旺的祥瑞征兆吗?就把这个当成德川家神吧。赶快准备建立社殿。”
由于家康的热心,康政逐渐被他的话吸引,“果然是奇缘。”
“当然。传说山王是十二生肖之一,要好生供奉啊。我出生那一年,正好是壬寅年。猴子是山王的神使啊。山王社已有祭祀,真是奇迹。如此一来,江户的繁华指日可待了。”
“那么,在下早择吉日,举行祭祀。”
“尽管办好。我必须赶赴京城。”
一旁的本多佐渡守正信听着他们的谈话,逐渐不安起来——家康完全接受那个叫天海的怪僧的意见,既建立神社,又要进京。
回到房里,佐渡再不能沉默了,“主公真要进京?”
“当然。我反对出兵,关白已知。”
“要照天海所说行事?”
“佐渡,你为何这么介意天海?天海也好,市井小儿也罢,只要所言有理,就不用忧心。”
“话虽如此,可现在进京,反而会招惹麻烦。”
“哈哈。关白性情异于常人啊。”家康低声道,“若反对他,他反而会一意孤行,可若是赞成他,他便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