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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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笙的人都知道,杜月笙的无底洞是应付损款,接济朋友。自抗战胜利以迄大陆沦陷的三四年间,由于共党播乱,内战殷亟,大陆上天灾人祸,交逼而来,上海是通商大埠,举国金融工商事业的中心,在杜月笙这种地方领袖多年的倡导策励下,上海人对于社会公益事项,一向非常热心,所谓人溺己溺,恤患济危,唯有上海人真能慷慨解囊,助腋成裘。所以无论广东、广西、四川、山东有了灾患,南京、镇江、无锡、杭州集了大批难民,中央或地方说一声要在上海募款救济,祗要杜月笙点过了头,一定会掀起捐募的高潮,筹措到可观的款项,杜月笙生平主持过的劝募工作,多至不可胜计,但如按照时期划分,却以沦陷前的那一个阶段为最多杜月笙一年四季劝人家「捐输踊跃,因澹沉灾」,他自己能不先解义囊,首为之倡吗?此所以,战后三四年期,他在各项捐款上所支付的数额,不但为数可观,而且是为他全部支出中的绝大多数。取之于土用之如土
换了另一个人,杜月笙在黄埔滩掌握将近七十个全国性以至地方性的机关团体、事业机构,权利、薪津、红包、好处不说,最低限度,应付赈灾募捐,总可以分别的往这些机构头上套,由它们酌情量力,代为报销。但是,杜月笙之所以能够掌握这许多机构,就在于他的漂亮、落槛,说话行事,心口如一,于是令人从心眼里佩服,拥护。他当七十个机构的主持人,决不是要在这七十个机构中君临一切,抓人、抓钱,渗透势力,予取予求,把人家的事业,当做他自己的工具。如果他眞的这么做,那里会有这么许多傻瓜作茧自缚,平白无故,去请杜月笙担任太上老板?
当然,筹募任何捐款,杜月笙是要向他的有关各事业机关分摊,不过,分摊的数目,不仅要合理,而且还要合情,譬仿说杜月笙是全国轮船、棉纺织和面粉公会的理事长,举办一项募捐,在上海市的轮船、棉纺织和面粉公司,他要他们各捐一笔款子,这个数目就一方面要使外间看来公司本身并不小儿科,而另一方面公司老板伙计也要感到所付出的合理,旣不太少也不过多,假如不是有杜先生做挡箭牌,由人家硬性分派,说不定还要多出几倍来,因此他们捐铜钿便捐得心平气和,服服贴贴,对于杜月笙之为他们的领袖,也是衷心拥戴,无话可说。
为使自己在担任名义的各机构中,不致引起一句闲话,一次批评,杜月笙必须戒慎戒惧,时刻小心。头一步他必须来去清白,决不沾光,别人的事权他全不干与,别人的盈亏他佯不过问,别人的业务他更不插足,别人的门口他也不多过。早先,人家把他当做什么董事长、理事长,杜月笙明晓得是被人利用为挡箭牌,大保镳,他觉得能如此便是面上飞金,提高身价,还有点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不但不麻烦人家任何事体,尚且心甘情愿赔时间,赔人情,甚至贴脱两钿,但是后来衔头越来越多,他当这种名义什么长成了老吃老做,渐渐的他也将权利、义务统统限于一个范围,你们助长我的声势,帮了我的场面,我呢,不介绍一个私人,不用你们的铜钿,不过要我贴两钿呢,最好两免。有事,我铤身而「顶」,有问题,我出面解决,你们一定要给我什么好处,实在推脱不掉,我也祇好收下。然而,杜月笙帮人家忙的最高原则,还是在于「放交情」,决非得两钱来用用,此所以,不论杜月笙捐多大的款项,他都绝封不肯往所属事业机构的头上套,这便是杜月笙参透世故,熟谙人情的漂亮落槛处,也正是那么许多人开设公司,都想请他出来当董事长、常务董事的缘故。
那么,抗战胜利后的杜月笙,他历年捐助的巨额款项,是从那里来呢?
前中央党部组织部副部长、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兼书记长、战后担任上海市社会局长历时最久,曾与杜月笙订交垂二十四年的吴开先,谈起杜月笙抗战胜利后的经济状况,曾经强调的说:
「杜先生是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
对于民国二十五年以前的杜月笙财务情形,吴开先尤有一句一针见血的妙论
「那时候杜先生的钱,无可否认的是『取之于土(烟土),用之如土(粪土)!』」
吴开先说胜利后杜月笙用起钱来,还是目挥手送,一掷亿万,但是他却再也不能「有土斯有财」了。吴开先认为杜月笙做生意根本外行,对于金钱的数值观念始终模模糊糊,他在许多好朋友和学生子的协助之下,确曾办了一些事业,譬如中央银行、华丰面粉、造纸,还有他在华商电气公司和浦东银行等事业占了或多或少的股份,在杜月笙所担任的金融工商机构三十四个董事长、三个常务董事,九个董事之中,眞正属于他自已的,仅祇如是而已。但是吴开先说他在这三四个银行、公司里,能够赚到的钱确实微乎其微,决不足以维持他出手惊人的庞大开销战后杜月笙钱从何来?据吴开先从旁冷眼视察,杜月笙一向对于「可以捏手」的钱,决不客气,祇是有一桩,必须「取之于道」,使他拿钱拿得心安理得,付钱的人也付得乐胃。
杜月笙有两宗为数可观,经常都有的收入,若干年来,对于他的经济,大有裨益,其中之一是排难解纷,调停纠葛所得的谢礼,──以调解遗产官司商业纠纷占最大宗。上海的遗产纠纷特别多,从前「嫁出的女子,泼出的水」观念作祟,家庭中的女孩子,多半得不到遗产承继权,但自中华民国民法订定,一家之中兄弟姊妹同等具有承继遗产的权利,全国各地因遗产而起的民事诉讼便骤然多了起来。这种情形尤以上海为甚,往往有嫁出门若干年的女儿,依法提出和兄弟均分遗产的要求,又有富商巨贾,生前在外面秘筑香巢,纳了小星,也生得有儿子女儿,家主一旦故世,姨太太和庶子庶女,一样的披麻戴孝来尽哀,嫡妻嫡子不承认,常时会在灵堂里面哭闹一团,诸如此类的事付诸法律解决,「包揽诉讼」的律师拍胸脯官司保险打赢,然而公费呢,有至以诉讼标的三七对拆,四六对分,甚至于对半分账的。金痰盂罐每只百两
但是遗产官司属于民事诉讼,状子递到法院里,调查、开庭、一审、二审三审乃至上诉,再上诉,迁延时久,急切难于判决,「近水楼台先得月」者,利用打官司的时间,正好多方设法,转移财产,使官司打到最后,判决胜诉者在劳命伤财,精疲力竭之余,矍然惊觉对造做了手脚,他竟一无所得,或者所获寥寥无几。到这个时候不但涉讼者自己,连律师尽心尽力,其所得也成了一场空欢喜。所以,每每在遗产官司打得不能再拖、再打的情况下,连律师也会着急的另辟蹊径,建议他的当事人:
「我看还是去请杜先生出面调解吧。」
当然杜月笙并不是随便任何人都可以请得到的,但如杜月笙果眞点了头,答应担起来这个「调解」之实,那么当事人和律师多半可以放心,杜月笙一定会公平合理的把事情摆平。因为没有人敢在「杜先生」面前调枪花,出花样,该拿的便拿出来,该收的就收进去,三对六面,言话一句话双方服服贴贴的各取所得,回去享用,否则,自己动了歪脑筋,一时占了便宜,将来被人察觉,或者露了马脚,拆穿西洋镜,杜月笙为了「立信」,必须「树威」,作奸犯科者可就要吃不了,兜了走!于是,杜月笙所调解的遗产或其它纠纷,他这个鲁仲连做得很澈底,旣可全盘解决,更不致有后患尾闾。
所谓的「值不值得抗」?其意系指诉讼标的的大小,黄金几千两,美钞若干万的案子,他无妨抱病劳神费力,替双方摆一摆平,倘若双方争执财产太少,他也就激发不起这么大的兴趣。杜月笙调解遗产案件决不会说出他要若干酬劳的话,但是事体解决,双方自会心照,杜月笙不可能像律师那么谈什么三七、四六十对拆,不过黄浦滩上谁不知道杜先生是大来大往的大亨,这一笔礼还能送得少吗?「日积月累,集沙成塔」,遂而成为杜月笙经常收入的大宗。
不过析产纠纷也有倒转来非法律解决不可的,譬如湖州南浔的刘家析产官司,南浔刘家是闻名江浙两省的巨室富户,他们的家务官司必定要对簿公庭,其中一造求教于杜月笙,请杜月笙介绍一位大律师。杜月笙介绍了江一平,一场官司打下来,果然这边胜诉,因为诉讼的标的太大,江一平打这场官司所得到的公费,计为六十万白花花的银两。
饮水思源,江一平很想酬谢酬谢杜月笙,于是,他先去问万墨林:
「墨林,我想送点东西给杜先生,依你看,送什么比较合适。」
万墨林想了想,答道:
「杜先生啥个物事都有,就缺金痰盂罐,要末,你送一对金痰盂罐吧。」
其实,万墨林是见了八仙桥黄老板的公馆里面,有什么金碗、金盘、金痰盂,想想杜月笙独缺这些,因而顺口一说。
讵料江一平一向手面阔绰区区一对金痰盂在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他果然叫金铺里打了一对大型金痰盂,两只都在黄金百两以上。
杜月笙得了江一平的一对金痰盂颇为诧异,问明白是万墨林出的主意,还责怪他不该让江大津师如此破费。那两只金痰盂杜月笙始终不曾启用,后来还是卖掉了,这大概便是什么杜公馆一应器皿,全都是金子打的一说之由来
翻开恒社社员名单来看一看,社会名流,工商巨子,学界泰斗,甚者当官的朋友,一概所在多有,但如加以分析比较,其中占据比例最大的,恐怕还是富家子弟,赫赫有名的小开。小开者,沪白之谓「小老板」,他们席丰履厚,养尊处优,一个个仗着父祖的余荫,都有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资格。而上海目开埠以来,便是一处十里洋场,花花世界,这里是冒险犯难者的乐园,醉生梦死者的天堂。
「极口腹之侈,极声色之娱」,不论吃喝嫖赌,贪逸玩乐,莫不甲于天下,但是另一方面,阴暗罪恶也与繁华盛况作正比例的互为消长。绑票、勒赎、仙人跳、拆白党、强盗、小贼、奸淫、欺诈,一向被人称之为「罪恶的渊薮」,
「污秽的地方」,有钱的工商界人,小开大少爷之流,要想在大上海卜昼卜夜,寻欢作乐,如欲平安无事,不被歹徒觊觎,最有力的靠山,莫过于「有资格在杜公馆走走」,而抗战以后能到杜公馆走走的路道,在他们来说就祇剩了一条,那就是托人介绍,加入「恒社」。
加入恒社不是轻易简单的事情,福履理路那幢饶有园林之胜的豪华洋房,每天进进出出,大都是气宇轩昻的汽车阶级,杜月笙对他恒社门人奖掖拔擢,爱护不遗余力,加上他们之间原多出类拔萃之士,曾经杜月笙严予考核、挑选而来,所以当时已有不少恒社弟子,早已成为黄浦滩上的名流显要。如欲加入他们的行列,跻身杜月笙的门弟子,自必需对于师门有所奉献。善善能用恶恶不去
杜月笙对于吸收恒社社员极有分寸,战前如此,战后也一成不变,凡是聪明、智能、和能力为他所赏识的,只要这人堪造就,有前途,他会想尽方法拉他入门。拉进去以后,他决不让人冤枉喊他一声「先生」,该做官的去做官,该做生意的做生意,但如需要老夫子的助力,他必定悉索敝赋,全力以赴,务使他所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