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汉朝-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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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替南匈奴统一北匈奴,等于拿自己的钱去烧,好处给了别人,害处全要自己来承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算都不划算,所以南匈奴单于这个建议,千万不能答应啊。
尚书宋意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可窦太后一看,怎么都不感兴趣。沉默代表我的心,反对无效。
冬天,十月十七日。这一天,距离先帝刘炟驾崩不过半年多。然而就在这一天,窦太后答应窦宪出战赎罪请求,封他为车骑将军,任命耿秉为副统帅,征调北军以及边境十二郡民兵,准备征伐北匈奴。
窦太后动了,汉朝的文官集团也出动了。汉朝三公、九卿全部现身,集体到皇宫上访。他们都认为,我们跟北匈奴虽有远仇,可没有近怨。人家都答应不来边境抢劫了,我们怎能这样无缘无故要去打人家呢。而且为了虚名劳师远征,不值啊。
众卿劝阻很卖力,可窦太后就像一块巨大的磐石,任你几路来,她只管一路去,不为所动。众卿见上访不行,又集体上奏。奏书像雪片一样飞进皇宫,却如落下深渊,无声无息,什么回音都没有。
窦太后还是那招,任你们怎么闹,她就是不睬你。
前面说过,汉朝文官集团几乎都反对征伐北匈奴。之所以说几乎,没有说全部,主要是有个别人也在和稀泥。
西汉王太后派王莽主持大局时,王莽就找了一个很会听话,也很会和稀泥的官僚。有人可能想起来了,那人就是孔子后裔孔光。窦宪上台伊始,也找了一个类似孔光的人物。他的名字就叫邓彪。
邓彪原来做的是太尉,窦宪看他是可造之才,把他升级为太傅,封关内侯,主管宫廷机要。窦宪宫里宫外跑,累得够戗,说得不好听,邓彪就是他招聘的高级跑腿工。
邓彪很敬业,有会就去开,有泥就去和,无论背后多大戗声,他都无怨无悔。在邓彪背后戗声的,现任太尉宋由也算一个,可这家伙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是这样想的,满朝上下,戗了这么久,却没反对出什么成果来。他作为主管军事的大领导,将来窦太后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呢?不如见好就收,就算不能像邓彪那样和稀泥,但至少可以明哲保身。
宋由一想,心里收紧,就真的撤了。这吵架也是需要激情的,众卿一看太尉不玩了,也自觉无趣纷纷回家,学着高高挂起了。
四 燕然勒石
自高祖刘邦立国以来,汉朝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般吵架的场面。当年吕雉专权的时候,陈平、周勃那一帮人都是装孙子,从来不敢多顶一句话。到汉朝末期的王太后,老人家没有专权,把权力交给了王莽代理,所以省了很多事。
可为什么这次窦太后临朝执政,说要出兵,汉朝众卿却疯狂般扑上去狂叫呢?我认为,这里面的学问看似是为战与不战而吵,实则是为抢权而闹。
汉朝的权力分配,在宦官出现之前,基本上是三足鼎立。皇帝宗室为一方,皇后外戚为一方,士大夫为一方。在王莽出现之前,三方权力互相制约,基本平衡,而到了王莽以后,一切就变了。这归根结底就在于,王莽是一个特殊的人。
王莽是外戚,同时又是儒家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正因为他代表了双方的利益,所以当他替王太后代理权力时,汉朝那帮读书人都没几个大腕反对。外戚与士大夫力量合流,而皇室宗族力量薄弱,博弈失衡,才导致西汉崩溃。
由此可见,在汉朝,读书人可不是好惹的。皇室马上得天下,想马下治天下,还必须靠这帮人。皇室都惹不起,外戚就更不要说了,大家都不是光脚的,也都不是吃白饭长大的,要干架他们是当仁不让的。
正因为儒家知识分子力量的可怕,凡是聪明的外戚,总要千方百计讨好他们。西汉的外戚代表窦婴、田汀踔恋搅肆醪∫咽贝氖犯咄馄莸龋挤糯厦餮Щ嶙鹬囟潦槿恕
到了东汉,从阴家到马家,外戚对士大夫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到了窦宪,你看他怎么使用太傅邓彪就知道了。他就是希望汉朝众卿应该个个都向邓彪学习,吃的是国家的粮食,干的全是窦家的活。
窦宪想法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太傅缺钙,那是太傅的事,像司徒司空这些好斗的公鸡,还坚持在吵架现场为国家大义而战。
我认为,吵架这玩意,就像大浪淘沙,被筛掉的不一定是沙子,可留下来的,绝对是光灿灿的金子。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尚书韩棱,就是汉朝宫殿里最让窦太后头疼的三颗金子。
袁安,字郡公,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南)人。他孝廉出身,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人是铁,饭是钢。多年的官场历练,汉朝国家的粮食已经把他喂成了一个不畏强权的钢铁官场战士。
任隗,字仲和,典型富二代。其老爹就是当年跟随刘秀打天下的任光。此人好黄老之术,清心寡欲,极是低调。但是,因于黄老之术的息养精神,他是极力反对瞎折腾,征伐北匈奴的。
在汉朝三公中,太尉宋由吵归吵,但畏首畏尾,不成榜样。袁安和任隗才是真正的猛士。两人一起上殿,找窦太后论理,论着论着,都不由得激动地把官帽揪下来。那副架势,摆明就是宁愿被撤职,也要为北匈奴讨个公道。
袁安和任隗冲锋在前,后面的人都替他们偷偷地捏把汗。可是袁安和任隗总是豁出去的模样,气定神闲,大有我是三公我怕谁的流氓气势。怕什么呢,他们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们俩的后面还有尚书韩棱等人在当拉拉队。
但是他们发现,窦太后的确也是一个不好惹的悍妇。他们吵他们的,窦太后不但不停止对北匈奴用兵,没想到她毫不妥协,又做出了一件让这些男人抓狂的事。
这就是,在洛阳城大肆修建土木工程。而且修的不是国家工程,而是窦家豪宅。窦太后弟弟窦笃、窦景征调差役民夫,大张旗鼓地盖起楼来。
这戏搞大了。
要知道,袁安和任隗反对征伐北匈奴,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国家没钱。先帝刘炟在位时,实施盐铁专卖等一系列政策,发了不少财。问题是,他赚钱有术,花钱却没有个节制。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像个财神爷,到处赏赐,以至于他崩前,国库都虚空了。
国库没钱,对外用兵又要烧钱,钱从哪里来,只能将危机转嫁到天下平民身上。百姓就像树根,可是立国之本。要从百姓身上抽血,等于吸他们的树汁。树汁干了,他们这些挂在树上的叶子还能不随风而落吗?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窦太后怎么就不懂,竟然还好意思让窦家修建豪宅,难道败家就是为了赌气吗?
窦太后史无前例的顽固和耍流氓,已经深深刺痛了袁安和任隗的心。他们在摇头,在叹息,在抗争。可是他们没想到,窦太后用铁的意志顶住了重重压力,指引着汉朝朝着一条他们谁也想不到的梦想大道走去。
公元89年,六月。当司徒袁安等人在洛阳城歇斯底里地和窦太后斗法时,窦宪正率着汉军,分三路向北匈奴方向义无反顾地进军。会师的地点初步设在涿邪山(今蒙古国巴彦温都尔山)。可当他们走到稽落山(今蒙古国伊赫巴颜山)时,竟然发现了猎物。
窦宪对北匈奴的第一次会战,就此打响。
代表窦宪打前锋的,其中有一个指挥官就是耿秉的弟弟,司马耿夔。出来打猎,也是讲运气的,耿夔很幸运,他碰上的是一只大猎物——北匈奴单于。
自耿况以来,耿家替汉朝培养的将军几乎是批发式的。然而从耿一代到耿三代耿恭,他们出货多,可从来没有过什么质量门事件。所以不用怀疑,作为耿三代出口产品耿夔,他的斩敌技术毫无问题。
此时,耿夔率领的就是南匈奴骑兵,人数有万余。我们知道,征伐北匈奴的始作俑者是南匈奴单于。这些南匈奴人征战在外,个个心中的理想不是复仇,而是斩杀建功,为解放漠北而来。所以,双方一交战,个个凶猛异常,北匈奴被打得两眼昏花,撒腿就跑。
接着,各路方面军也及时赶到了。大家凑到一起后,窦宪一声命令,犹如狂风暴雨,席卷着北匈奴追杀。血染的风采,一路绵延到私渠北鞮海(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城西南本查干湖)。
这是北匈奴的地盘。然而,我的地盘,我却做不了主。北匈奴被斩杀有一万三千人,被拿下的家畜上百万头,俘虏连绵,一望无际,数都数不清。后来认真清点,约有二十万人。
当年,霍去病出一趟祁连山,只俘虏了数万人。窦宪这一次的胜利却远超前辈英雄。历史证明,窦宪此举既是空前,也是绝后。然而苍天都不相信,建立千古功勋的竟然是一个洛阳城里最捣蛋的混世魔王。
此时,北匈奴单于已经逃得没影儿了。窦宪派人携带大量财物,前去找人。不久,他们就在西海(今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上,把北匈奴单于找到了。
他们先是给北匈奴单于送礼,然后才把窦宪的话向北匈奴单于传达:汉朝很强大,你就算插上翅膀飞上天,也要揪你下来。不如向故呼韩邪单于学习,与汉朝结成亲家,我们给你发钱花,你们也不要给我们惹事,双方世代结好,不是挺美的事吗?
北匈奴单于无处可逃,愿意与汉朝修好,随军南返,准备到洛阳城朝见皇帝。就在此时,窦宪也宣布撤军。在班师之前,他和副帅耿夔率着众人登上了巍然屹立的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
当年,霍去病率兵奔袭两千里,深入漠北,追杀匈奴,终于完成了他的巅峰杰作。即以损失一万五千人,斩杀匈奴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匈奴高官八十三人。然而独孤求败般的霍去病亦不满足,竟然还一路追杀,最后登狼居胥山筑坛祭天,方可还师。
今天,窦宪就要学当年的霍大帅,登山告天,宣扬大汉气魄。于是,他就在燕然山上立了一个石碑,命人在上面刻字,记载此次征战的丰功伟绩。窦宪连写碑文的枪手都找好了,他就是远在西域之外的班超的老哥,班固。
在那巍巍燕然山上,班固纵横挥笔,写下了著名的《燕然山铭》。千年之后,我们仿佛还听见那遥远的歌唱,正悠悠传来:
铄王师兮征荒裔,
剿凶虐兮截海外。
夐其邈兮亘地界,
封神丘兮建隆嵑,
熙帝载兮振万世!
五 终结者
窦宪征伐归来,唱着胜利的歌声回到了洛阳城。歌声打老远就传进了窦太后耳朵里,她那个心呀,犹如江涛波海,激动万千。
这是胜利之歌,也是窦家的命运交响曲。出征之前,心里承受了多少压力,如果输了,后果真不敢想象。可今天,日出雾散,黎明在前。窦太后好想放开喉咙,高歌一曲。
当然,这歌是给老哥窦宪和的,也是唱给袁安、任隗等人听的。
窦宪一进城,窦太后就论功行赏,封老哥为大将军,再送一个武阳侯,采邑两万。但是,窦宪则说,我做大将军就行了,至于侯爵,我坚决拒绝。窦太后一看,不想当侯也行,但不能让你吃亏。这样吧,按旧例,大将军位于三公之下,现在我拔你位高三公。
看到了吧,这才叫真正的一唱一和。出征之前,你们三公轮流上阵,口水喷个不停,就想把我窦宪踩在脚下。现在我回来了,我不喷你,但也要将你们一脚踩到底,让你们尝尝被踩的滋味。
窦宪和窦太后并肩作战,奠定了窦家拿捏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