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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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断地放射夺目的光芒。它像一团烈火,火舌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在
那个过程中越烧越烈,越来越大。表面上他的笔在疾驰,但是字句几乎不能
和他的思想齐头并进。为越写句子越省略,这样可以不致于思想太缓慢。他
不能让他内心的幻想有任何隔断,他的笔一直未从纸上提起来,直到一阵痉
挛的打击强迫他松了手指,或是他疲劳得头晕眼花的时候,那写的东西在他
眼前浮动起来。
街上静悄悄的。屋里唯一的声音只是笔从纸上光滑地驰过的轻轻的刷刷
声,或是时而把一篇纸加放到写好的一叠上去的沙沙声。虽然外面的天开始
亮了,但巴尔扎克却没有看见。对他来说,白天只是烛光所投射出来的小小
光圈而已,除他自己形成的世界之外,无论时间或空间,他全不知道。
这架机器时而有抛锚之虞。就是对于最不可限量的意志力,也不能无限
度地消耗一个人本来有限的体力。在五六小时的毫不间断的写作以后,巴尔
扎克感到有必要暂时地休息一下了。他的眼睛开始流泪;他的手指已经麻木;
他的背脊痛楚;他的神经不能再紧张了;他的太阳穴悸动起来。也许别人可
能对他已做的工作知足,而当夜工作,但是巴尔扎克却决不放弃。即使这匹
马在刺马针下跌倒,也得跑完规定的路程。倘若那匹懒马不肯保持原有的步
骤,那么就必须借助于鞭子了。巴尔扎克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那张放有咖
啡的桌子边。
咖啡是重新开动引掣运转的黑色机器润滑油,对巴尔扎克来说它比吃饭
睡觉都重要得多。他痛恨纸烟,因为它不能够刺激他达到他工作时需要的那
种最高强度的。“纸烟对于身体是有损的,打击了人的脑子,并使整个种族
低能”。但是他却唱了一首赞美咖啡的诗:
“咖啡滑进一个人的胃里,它推动了所有一切。整个人的意识像“大军”
的行阵一样列队前行。回忆加倍地带着那领导军队参加战争的旗帜涌来。排
开了的轻骑兵在疾驰。逻辑像炮队带着它的炮弹和辎重一样铺天盖地地袭
来。清晰的观念像狙击手一样果敢地加入这场决斗。稿纸上铺满了墨水,角
色们穿上了各自的服装。这个战争已开始,在一种淌满黑色液体的情形下结
束,就像一片真实的战场被火药所放出的黑烟的缠法所包围。”
他没有咖啡便不能工作,或者最少不能像他这样工作的情形来工作。除
纸笔以外,随处他都把烹制咖啡的用具当作随身物品携带。因为没有别人会
把这样具有刺激性的黑色毒药调制得如此浓黑暴力,所以他不允许另的任何
人来备办咖啡。而且,正如信仰一种迷信的拜物教一样,他只用一种形式的
笔和某类特别的纸张,同时,他也按照一种特殊泡制法把咖啡混合起来。曾
经被他一个朋友记载过:“这种咖啡包含三种不同的豆类——马尔丁尼克,
摩沙,和布尔崩。他到老奥得莱特街去买马尔丁尼克,到圣日耳曼镇的大学
街一家商人处买摩沙,而布尔崩则是在蒙特布朗街买的。虽然在巴尔扎克做
采购的远征时我屡次陪同他去,但那人商人的名字我已忘记了。这种远征直
穿过巴黎,每一次都要半天的旅程。但是对巴尔扎克的好咖啡来讲,这点麻烦是不值什么的。”
他的麻醉药是咖啡,但是和所有药品一样,若要它保持效力不减退,必
须不断地加大、加重剂量,所以他吞食了越来越多的致人死地的长生药,因
而令他的神经追上了那种有增无减的紧张。他谈到他的一本书,是在“成了
河的黑咖啡”的帮助下完稿的。在将近二十年的过度的沉溺之后,在一八二
五年,他承认他曾经不问断地求助于这种麻醉刺激品,现已使他组织中毒了,
并且抱怨它的效果愈来愈差了。同时,他在胃里感到了可怕的痛苦。如果他
那五万杯咖啡(由某位统计家所估计的他所饮下的数目)使《人间喜剧》庞
杂的写作系统加快进程,它们得对他那本来强健得像口钟似的心脏的早衰负
全责。他终生的朋友和医生,拿克加尔大夫,宣布道:“一种因为夜晚工作,
因为服用——不如说是滥用咖啡(借助于它来和人类睡眠的需要来竞争)而
积成的心脏老化疾病,”是他的真实死因。[汶网//。。]
终于钟敲了八下,门上又响起剥啄声。仆人奥古斯都送了一盘俭仆的早
餐进来。于是巴尔扎克从桌前站起,他从子夜开始工作到现在。奥占斯都拉
开窗帘,一个暂时的休息时刻到来了,巴尔扎克踱到窗前,临眺一下他所准
备征服的城市,这时候他才想起另一个天地和另一个巴黎——一个将要开始
工作的巴黎,因为他自己的劳动此时已结束了。孩子们正忙着上学,店铺正
在开门,马车正在街上走过,办公室和帐房里,人们正开始坐在他们的桌旁。
为了正在等着他的更多的工作,巴尔扎克洗一个热水澡,以便让他筋疲
力竭的身体得到休息,同时也让他自己重新得到恢复。他经常像拿破仑所喜
欢作的,在澡盆里消磨一个小时。因为那儿是他能够不被干扰地去冥想的唯
一地方——冥想却不必马上把他所想的东西写下来,把自己在创作梦境的纵
情欢乐中解放并且无须同时做身体方面的劳力。但是,在他刚穿上衣服时,
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了。信差像拿破仑的骑使一样,当战争时,在发命令和
执行命令的地方的军队之间保持一种往返的联系,从他各处的印刷所来。第
一个到来的是索要一份正在写作的小说的新稿件的人,要那墨迹未干的夜间
刚刚写完的槁子。因为不仅出版商和报社正在像一笔到期偿的债似地等待稿
件,(每一部小说都是在写作以前就已卖出去的,)而且巴尔扎克在那梦一
般的工作情形中写作,他并不知道他已写了什么和他写的是什么,即使他敏
锐的眼光也不能纵观无余他稿子上浓密的混乱:只有当它们在徘印出来时才
能逐段逐段地校阅它们,就像士兵的队伍在检阅时走过巴尔扎克这位总司令
一样,他才能分辨清楚是否打赢战争,或是需重新反攻,所以巴尔扎克所写
的每一部东西一定是立即付印的。
从报馆,出版商,或印刷所那儿的信差把他早些时交出去的二校三校的
稿件,和他两夜以前所写而在先一天付印的校样篇幅,还有整叠新的大样,
常常有五六打从校样机上拿下来的黑迹来未干的稿件,铺满了他的书卓,以
求他的注意。
他短暂的休息在九点钟时告一结束。他休息的方式,像他曾说过的,只
是由一种工作变更成另一种工作而已。但对于巴尔扎克来讲,校大样并非一
件容易事。这不仅仅包括排字工人的讹误与内容或风格方面轻微的修改,而
且包括原稿的改造和重写。
其实,他把第一次排印出来的稿子当成了初稿,没有比把那一连串用他
敏锐的艺术责任感屡次审视过修改过的校样中初具规模的文字,接着逐渐加
以整饬的工作,更令他牺牲热情与精力了。对于他的工作上的每一件事,他
是迂拘而且苛刻的,特别对排印大样,他坚持非按照他所定的制度不可:纸
张必须特别长特别宽,所以印出来的文本着上去好像纸牌里的“么”一样,
上下左右的四边,留着大量的空白,以便于校对改正。还有,他反对把稿样
印在一般贱价的黄纸上,而要求用一种白色质地的纸张,那样的话,在纸上
的每一个铅字都可以清楚地显示出来了。
巴尔扎克又在他的小桌前坐下。他最先快速地一瞥——他是据有蓝柏
尔·路易那种一目下六七行的本事的。——然后,跟着用笔使劲地一戳。于
是他觉得不满意了。先于头一天,以及头一天他曾写过的一切,都要不得。
造句紊乱,意义晦涩,结尾粗陋,风格多瑕。必须整个地加以改动,使它更
简明一些,笨重处减少一些,更清楚一些。他向那块排印就的文本进攻,像
一个骑兵向敌人巩固的方阵冲击一样,进攻时的那种狂暴是可以从他墨小四
溅的笔下那些横穿纸面的凶猛的笔画和戳点看出来的。用他的笔当作佩刀般
的一挥,一个单字被刺中了而被猛掷于左方;一个句子便从它的文气中裂出,
而被抛向右方;整个一段文字被拉出来而被另一段替代。巴尔扎克要用他自
己发明的符号,因为通常的给指导工人作指导用的那些符号是不够用的。没
有一会儿的工夫,稿样四周便没有足够的空间来供给更多的修改,那些修改
现在却比已印成的文本都多了。他在四周所改窜的文字本身上也做了许多的
记号,用来引起排字工人对那些补充的事后想到的东西加以注意,一块本是
白色沙漠,和中间一块印着文本的沃壤上,都被纵横交错的墨迹覆满为止。
接着他必须翻过一篇在背面继续修改了。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当纸上
没有更多的空间来容纳那些符号和使排字工人不愉快地顺着找路线的十字交
叉线时,巴尔扎克就借助于他的剪子了。不要的章节被肢解后挪开,接着把
新的纸粘在缺空上。另一个新的起头写成了,而一个片断的起头被夹入中间,
整个文本被搜遍和掘起。这样混乱的一大推排印好了的文本,加入修改和校
正的所在,线条,黑点,和符号等,在一种比原稿无论难解和更加难读的情
况下,送回印刷所。
在印刷所和报馆里,嬉笑的人群聚起来分析如此惊人的潦草的字迹。即
使最有经验的排字工人也无法去索解它。并且,虽然他们赚着加倍的工资,
却拒绝一天排印巴尔扎克的作品超过一个小时以上。一个人必须有几个月的
工夫才能学会了破译他那种象形文字的学问,但是,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一
个具有特殊才能的校对人,还得重新校改排字工人仍悬揣无定的臆测。
但是,他们的工作不过仍处于初级阶段。当巴尔扎克收到第二次印好的
大样,又以和从前一样的猛劲儿投身于它们去修改。他再次拆散如此辛苦筑
成的大厦,把每一页从上到下都沾满墨迹为止,直到它的难读和复杂仍不减
于它前身的时候。这样的情况要有六七次,不过在后来的稿样中,他不再把
一段整个的文字拆毁,却仅仅只修改单个的句子,最后就限制自己只换掉几
个字了。就他若干作品的情况看来,巴尔扎克重改他的稿样多达十五六次。
但这个情况,对于他非凡的生产力,只给我们一种微弱的印象。二十年里,
他不仅写了他的短篇小说,和他的小品,和他的七十四部小说,并且在那些
作品最后印成问世前,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写了它们。不管是出版商的恳求,
或是钱财的需要,都不能劝阻巴尔扎克不去实行他那费钱的方式。很多次,
他丧生了代价的一半,有时甚至竟整个丧失,因为他得自己付钱来偿付改正
和重新排印的费用。虽然这只是有关艺术上的完整无瑕,但没有人能说服他
改变。有一次,一家报纸的主笔没有等到最后的校样便把一份小说的稿子印
出来了,结果巴尔扎克永远地断绝了同他的关系。对社会,他显得拖沓,轻
浮而贪婪,但做为一个艺术家,他却在近代文坛上进行了一切作家所不及的
最不屈服最本平良心的斗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