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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括苍山恩仇记-第287章

小说: 括苍山恩仇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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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在座诸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孔大方笑了一阵,指着范学丹对大家说: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头几十年,捻党①奉范丹为祖师爷,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以向儒家讨还这笔烂账为名四处打劫,叫我们的曾帅、李帅、左帅②杀了个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说讨账的话了。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捻党,又来讨账?照我看哪,只要你敢到衙门里去告我,只怕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也快搬家啦!”

……………………

①  捻党──“捻”或“捻子”,是安徽、河南交界处的方言,意思是“聚合成股”。“捻党”是一种秘密的民间社团组织,清嘉庆年间出现在安徽、江苏的北部和山东、河南、湖北的边境一带。他们自称是范丹的门徒,编了一个孔子曾经向范丹借粮的故事,并以此为理由向读书做官的孔子的门徒讨还这笔陈年老债。他们几十个人结成“小捻子”,一二百人结成“大捻子”,四出向地主豪绅用武力讨债。太平军攻下南京以后,捻党起兵响应。太平天国失败以后,洪秀全的妻弟赖文光成为捻军的首领,在北方战场上转战多年,并击毙清军统帅僧格林沁。

②  曾帅、李帅、左帅──指剿灭太平军和捻军的清军统帅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范学丹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摇摇头说:

“厉害,厉害!真看你不出,你这一手,竟比我这个刀笔先生还狠毒。还是保吃饭家伙要紧,咱们祖上的这一笔烂账,就此拉倒算啦!”

吃喝说笑中,应条子出局的姑娘们陆续来了。头一个进来的是秀云,二十四五岁光景,圆乎脸儿,扁鼻子,好像没长着脖子似的。怀里抱着琵琶,进门来,向四座看了一圈儿,就自自然然地走到马伟禄身后的方凳上坐了下来,把怀里抱着的月琴挂在身后的墙上。回过头来,就趴在马老板的肩头,一边用眼睛瞟着本忠,一边轻声打听这几位眼生客官的尊姓称谓。

对于秀云姑娘那双直勾勾地看人的眼睛,本忠很不喜欢。但是既然已经逢场作戏“戏”到这种场面上来了,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了。好在他是唱戏的出身,一张脸皮,早已经锻炼有素,并不怕人看。这时候,偏偏那个嘴上刻薄的恶讼师也看出点儿名堂来了,他天性好战,立刻发起进攻:

“秀姑娘,你那双眼睛,别滴溜溜地尽在刘老板脸上转啦!人家可还是个童男子呢,你这样直盯着瞧,你脸皮厚不要紧,不怕人家不好意思么?再说你那种瞧法,不怕你的孤老打翻醋罐子吗?我这人心直口快,爱说实话。不瞒你说,你那孤老本来就有个好传槽①的毛病,前些日子卖了船买车,打算水路不走走旱路啦!秀姑娘,你听说了没有?马老板在相公堂子里靠上了一个小么儿②,那小脸儿长得比你还白,那小曲儿唱得比你的还好听呢!如今马老板是三天两头在他那里过夜,有日子没到你那里去了吧?怎么样?‘三扁不如一圆’,让人家给比下去了,是吧?你们两个,一个是云霄贵客,一个是花月妖姬,本来是一对儿天生连理,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游别院,女怨深闺!还不趁今天晚上,把你的孤老扯着耳朵提回去顶马桶盖呀?再不教训教训他,明儿可就不是你的人啦!”

……………………

①  传槽──也叫“跳槽”,本指骡马等牲口不安份地吃自己槽里的饲料,却要从自己的槽里吃到别个槽里。口语中用来比喻对职业或所爱的女子不专一、经常变换职业或所爱女人的人。

②  小幺儿──本指小厮、小听差之类的男仆,也用来指唱曲儿的男妓。

本忠一听,心里说:“好家伙,拿我打起哈哈来了!这不明明是刚才我说了他一句,这会儿一报还一报吗?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呀!别以为只有你当讼师的嘴巴子厉害,我唱戏的这张嘴,也不见得比你差多少。你要是不识时务,欺人太甚,可别怪我不客气……”正想奉承他几句,忽听他话峰一转,又拐到马老板身上去了。他那里话音儿刚落,秀云不容她孤老分辩,立即就接上了下茬儿:

“可不是吗?马老板总有半个多月不照面儿了。我正纳闷儿我们姐妹怎么把他给得罪了呢,没想到是叫那帮肮脏邋遢的兔儿爷①给迷住了。有什么办法呢,人老珠黄不值钱,不中他的意啦!我们这些任人攀折的路柳墙花,任人作践的烟花女子,怎么拴得住他的心?马大老板开的是当铺,有的是银子,还不是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爱叫谁伺候就叫谁伺候吗?我李秀云长得本来就没模样,这两年来老了,马老板更看不上,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小姐妹中间,十六七八岁的红倌人有的是,十四五岁的清倌人也还有几个,难道马老板就一个也看不上?别人不提,我们的老七红云姑娘,总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胎子了,就是那样儿的,马老板还连正眼儿都不瞧一眼哩!”

……………………

①  兔儿爷──男妓俗称“兔子”,蔑称“兔儿爷”。

马伟禄嘿儿嘿儿地笑着,伸手在秀云的脸蛋儿上拧了一把,嬉皮笑脸地说:

“这种专门挑拨别人打官司的恶讼师,他的话也能听么?这半个多月,我下乡去收租,还是前天刚回来呢!像我这样儿的,也只有你不嫌弃我罢哩!像红云那种眼睛长在头顶心儿上的姑娘,多喒能把我看在眼里了?我花钱看她的白眼哪?有那工夫,我眯着眼睛歇一会儿好不好?我呀,有你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知疼知爱的心肝宝贝儿,就心满意足了。红云哪,我把她布给刘老板啦!一会儿她来了,你可得劝着她点儿,可别又跟上回似的,叫她吃不吃,叫她喝不喝,叫她唱也不唱,我当荐头的面上无光不要说起,她回去那一顿‘肉丝面’也脱不开,这是何苦!”

秀云还没有答腔,东道主倒发话了:

“秀姑娘就是心肠好,人家叫两声心肝宝贝儿,耳朵就软了。其实,天下开当铺的,多喒发过一回善心、说过一句实活来着?实不相瞒,今天晚上马大老板点的本不是你,还是在下把那张局票撕了,愣换上你哩!”

马伟禄一听孔大方也帮着揭起底儿来,正嚷着要回击呢,小厮掀起了门帘儿,又送进来两位姑娘。走在前边的一位名叫紫云,细高挑儿,水蛇腰,二十二三岁,脸儿白白的,长得挺秀气,手里提一把三弦,进门来就放下琴囊,在江老板身后落了座。后面一位名叫宝珠,怀里抱着琵琶,分明已经有二十七八年纪,脸容憔悴,却上着桃花妆,故意打扮成十七八岁的样子,依旧是齐眉的前刘海儿,脑后拖一条略有点儿焦黄的长辫子。在已经到的三个人中间,就数她脸上的脂粉厚些,头上的钗环多些,身上的衣服新些。她走进门儿来,其实心里明明知道应该坐到谁的身后去的,但是她偏偏站住了脚,瞟了一眼座客,就直向孔大方走去,拢袖福了一福说:

“孔大官人一向少见!您是贵人多忙事,有日子没到我们班子里去走走了。”

孔大方转过身来,笑着说:

“宝姑娘是贵人多忘事,中秋节南湖赏月,听你们姐妹合奏《春江花月夜》,我还直夸姑娘的琵琶弹得好,怎么转脸就忘了?姑娘这一向接了贵客,眼界高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还看得见?”

“哎哟哟,孔大官人真会说笑话,像我这样的败柳残花,还有谁看得上眼?先头那些熟客,发了财了,良心都长到脊梁背儿上去了,眼睛也长到头顶心儿上去了。还有谁会想到我看到我?我这破琵琶,人家都听厌了,另抱新琵琶去啦。这两天要是再没有客人,我妈就要叫我下洗衣房去当粗使丫头了呢!也只有大官人您老为人厚道,心眼儿也好,今天在这里摆酒清客,还想到我这个理都没人理的鼓子花、米囊花①。回头我一定替您在观音菩萨面前多烧几炷香,保佑您老日进斗金,大大发财!”说着,就要在孔大方的身后坐了下来。

……………………

①  鼓子花、米囊花──嫖界指没有姿色的妓女。

孔大方知道她这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笑着摇手说:

“今天我们是叙旧大聚会,你还是找你的老相好去吧!”

宝珠故意拿眼睛往四座看了一圈儿,佯作不解地问:

“除了您老,这几位客官都是生客,哪儿有我的老相知啊?”

范学丹是个人精子,一见宝珠来了,就知道有人在作弄自己,又听她话里带刺儿,句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再要不答茬儿,就要打下风官司了,赶紧拍一拍身后的方凳,向宝珠招呼:

“要说老交情,在座诸公谁也比不上咱俩的资格老,要是不嫌辱没,就委屈你坐这儿吧!”

宝珠故意回头细看了看,这才失惊打怪地叫了起来:

“哟,原来是范大相公,今天我这是交了什么好运,会受到范大相公的青睐?这可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太阳果真打西边出来啦!我这琵琶您老不是早就听厌了,正在另找琵琶吗?”她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她心里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份,因此只说到这里为止,放下琵琶,轻轻地在范学丹身后坐下了。

马维禄想起了恶讼师刚才在秀云面前直给自己上烂药,如今看见他让宝珠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也有心给他上点儿烂药,一面借此举杯要大家一起祝贺他们旧情重叙,一面装作不在意地向几位远客讲解他们这一段交情的由来:

“你们几位初到嘉兴府,不知道范相公跟宝姑娘的这一节姻缘,早在十年之前,就是尽人皆知的风流佳话呢!当年的范相公,是一位风流的书生。别看他的那张嘴对咱们是又阴又损又刻毒,在姑娘们面前,甜得就像是冰糖里拌上了蜜。不过自打他娶了娘子以后,又当上了‘惧内会’的会头,最怕的是河东狮,馋急了,只好像野猫似的悄悄儿偷嘴吃。十年前,范相公有一回在宝姑娘房里过的夜,第二天早起正帮着她梳头裹脚画眉毛呢,忽听得门外河东狮大吼一声,吓得范大相公登时掉了二魂六魄,浑身筛糠,急得一头就想往床底下钻。幸亏宝姑娘冷静沉着,从容应付:客客气气地把范相公的娘子请进门来,指着范大相公正言厉色地对她说:‘范相公在你家里,是你男人,你要打要骂,要罚他跪搓板顶马桶盖儿我全管不着;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客人,你敢捅他一手指头骂他一个字,就是要砸我的饭碗毁我的买卖;我认得你,我这里丫头老妈子的擀面杖、烧火棍儿可不认得你!识事务的,乖乖儿地给我请出去!’一席话,就把相公娘子制得服服帖帖,连大气儿也没敢出,就蔫不唧儿地溜走了。打那以后,范府上方才阴风收敛,阳气上升,范大相公也方才有他现在这样的自由自在日子过。溯本穷源,这都是宝姑娘立下的汗马功劳呢!不过自打大相公打出局面以后,得陇望蜀,秀水十三楼的姑娘由他随便挑随便拣,从此‘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渐渐地就把这位帮他打天下的汗马功臣给丟到脑后去了。也真难怪宝姑娘要说他没良心,连我都有点儿气不忿的呢!”

马维禄的这一番话,不阴不阳,不真不假,却正好勾起了范学丹不愿提起的往事,也触及了宝珠的痛处,对景伤情,忍不住用罗帕频频拭泪。范学丹挨了一通损,当然不能保持沉默,急忙回敬:

“什么呀!家雀儿肏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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