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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括苍山恩仇记-第79章

小说: 括苍山恩仇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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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红伞──官员出行时的一种仪仗,用黄红蓝等色罗绢制成,因此也叫“罗伞”。按制七品知县只能用蓝伞,来的这个知县是个五品官,所以用红伞。

②  大帽子──即红缨帽。

③  民壮捕快──民壮是清代州县官的卫兵,兼管站堂行刑,即三班中的壮班。捕快,即三班中的快班,管辑捕拘拿。

④  文案──草拟文犊、掌管档案的书吏。

⑤  书办:掌管文书、记录的书吏。

⑥  仵作──检验吏。

全副执事和八抬大轿到了大门口,连停都没停一停,就径直进大门里面去了。紧跟着三班衙没一对对肩并肩地鱼贯而入,倒是刑房书吏的架子小些,一溜儿三乘小轿,都在大门外面落了地,打轿子里面摇摇摆摆地走出三个穿长衫的斯文先生来。打头的一位不到三十岁年纪,白净面皮,手里拿着皮护书⑦,样子像个书办,下轿来见门口一字儿排着老少三位在躬身迎接,两个戴着雀顶,一个是瓜皮小帽、深蓝色细布长衫,心知不是地方上就是本主儿,于是走上前去,正要动问,林国梁是个机灵人,没等人家开口,就赶紧迎前一步,打了一个千儿,口称“本村保正林国梁伺候老爷们!”站起来又引见林炳和老学究。三位长袍先生见是两座雀顶,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也不敢过于傲慢,彼此拱了拱手。老学究却一躬到地,嘴里念念有词,说几句“有失远迎,当面谢罪”之类的客气话。三位长衫客人见老学究酸溜溜的样子,又迂又腐,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那位文案相公先冲书办挤鼓挤鼓眼睛,然后对林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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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护书──用皮子或漆布做成的多层夹袋,一般用于出行时存放文书、拜帖等物品,类似后来的公文皮包。

“太爷的轿子抬进去半天儿了,我们几个不用张罗,快去接应太爷要紧。简慢了太爷,怪罪下来,那可是拿刀子哄孩子──不是玩儿的啦!”

林炳一者是新科举人老爷,二者又是壶镇团防局的总办,在地方上也算得是位头面人物了,在这几个县衙小吏面前,当然不会过于卑躬屈节,只是举起右手,略低一低头,让三位长衫先生走在头里,于是六个人分为两排,一前一后谦让着一齐进了大门儿。

走到客厅前面,一应仪仗执事三班衙役都在两廊前面整整齐齐地站成了班儿,八抬大轿在滴水檐前冲北停着,两名亲随正打起轿帘儿,从桥子里慢条斯理儿地走出一位袍带整齐的五品官员来,只见他头戴水晶顶子①红缨暖帽,脑后拖着花翎②;一身补褂③,胸前挂着朝珠④,饰有金丝刺绣的腰带上系着大大小小好几个荷包儿,有一个滚圆的荷包儿①,一面绣着花儿一面却挖出一个圆窟窿来,用五色彩线锁的边儿,包儿里装一个鹅蛋大小扁圆形耷拉表②,不用取出来就能看到雪白的表盘上有一长一短两根漆黑的表针和转圈儿一溜儿十几个纵横交错的罗马数字③;脚上没穿厚底朝靴,却登着一双薄底短筒的抓地虎快靴,为的是山区路窄,有那过不去八抬大轿的隘道险路,可以下轿来走上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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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顶子──顶戴的俗称。清制:官品大小,以帽子上的顶珠色质来区别,按品级有红宝石、珊瑚、蓝宝石、青金石、水晶、砗磲(一种最大的蛤蜊外壳)、素金及阴阳文镂花金等九种。水晶顶子,表示是五品官。

②  花翎──即孔雀翎,清朝官员拖在帽后表示荣耀的装饰品。本来由皇帝赏赐给建有军功的人或贵族,后来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就可以捐戴。

③  补褂──即补服,是清朝官员的礼服。参看160 页注。

④  朝珠──清朝五品以上文职官员的翰林、中书等官员挂在胸前的装饰品,用奇南木或珊瑚等做成,共一百零八颗,本是念珠一类的东西。

①  荷包儿──一种两面绣花的扁形小袋,用绸缎一类材料做成,袋口抽带,挂在腰间,用来装槟榔、药品及零星小物件,也是一种装饰品。

②  耷拉表──当时对挂表的俗称。

③  罗马数字──指ⅠⅡⅢ  ⅣⅤⅥ这些数码字。

林炳抢上前来,正好跟金太爷打了个照面儿,这才看清了这位太爷的尊容贵貌:个儿不高,瘦得跟猴儿似的,端着两个肩膀,干瘪细小的身躯裹在补服里,好像连肋骨都能够一根根数出来似的。往多里说,连冠带袍靴都算上,也过不去九十斤这个数儿去。一张三角脸扣在大帽子下面,脸型变得更加短更加接近三角形了。溜尖的下巴颏儿,扁平的鼻子,配上两只努出来的金鱼眼睛,长在一条细长的脖子上,再加上两条细胳膊,越看越像一头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大青螳螂。脸上连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白得简直出奇,还没有留须,深陷的两腮,没有三钱肉,却从蜡白的皮肉中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浅绿色来。两个凹下去的眼窝儿,周遭一圈儿灰黑,嵌着一双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死羊眼。明眼人不用细问,一望而知这是个酒色过度,大烟抽得过多,天日见得太少的症候。只见他躬着身子撩起衣裾迈出轿子来,显得十分疲惫不堪的样子,脸上连一丝儿笑意都没有。轿班抽起后杠,金太爷迈起四方步不慌不忙地走出轿杠外头来,就站住了。

林炳等三人连忙迎上前去躬身唱了一个喏。林国梁正想开口,一眼看见这位打皇帝身边来的京官那一脸的死相,竟把事先背得滚瓜烂熟的一篇绝妙接官词儿忘得连一个字儿也记不起来了,直吓得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连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成句。那位书办见乡下地保没上过台盘,怯场了,赶紧抢上一步,代禀说:

“本方地保乡约和壶镇团总特来迎接金大人!”

县太爷连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只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瘦骨嶙峋、指甲足有半寸多长的手来轻轻一摆,牙缝里挤出一声尖细尖细的京腔说:

“留林团总花厅叙话,其余免见。传话三班两廊伺候,不得走散。”

幸亏两个亲随是金太爷从北边带来的,到县半年多来,也学会了几句半吊子的本地话,就用这种半带京腔的缙云话大声地拖长了尾音复述了一遍。地保乡约见太爷对自己不感兴趣,忙躬着身子退了下来。林炳赶忙也闪在一边,等太爷迈起方步走过去以后,悄悄儿地托林国梁张罗一下两廊的二爷和轿班们,自己回头跟太爷和三位长衫先生进了花厅。

金太爷大剌剌地在正当中专为他准备好了的太师椅上落座,两名亲随在身后侍立。客厅上东西两厢各有两张交椅一张茶几,林炳把文案和书办让到东厢椅子上坐下,把仵作让到西厢上首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却在一旁站立。来旺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托盘里端着四个盖碗,跪献了香茗。林炳这才又打一躬,撇着南腔北调的半吊子官话说:

“大人远道驾临寒舍,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山野村民,不谙礼仪,款待不周,也望大人及诸位相公多多包涵。”

县太爷一脸的倦容,两只睡不醒的眼睛斜了林炳一眼,见他还在一旁站着,就又摆一摆他的那只佛手,有气无力地带着鼻音迸出一句话来:

“好说,好说。到了林团总府上,本县是客人,团总是主人,这里又不是公堂,干吗站着呀?坐吧!坐了,咱们好说话。”

林炳一时摸不透太爷的心思,又不敢违拗。看样子,太爷拿团总当属官对待,说话还客气,态度也还平易,倒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就告了坐,欠身说:

“林炳自蒙诸位乡亲不弃,接任壶镇团防局总办以来。为保地面安静,严缉匪徒盗贼,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意为此获罪宵小,蓄意报复,于昨晚夜半时分,结伙儿打入寒舍,杀我父母,伤我兄弟,实属罪大恶极。所幸托庇大人雄威,已将主凶两名击伤拿获,另一名格斗中当场击毙,一名畏罪潜逃。家门不幸,罹此惨祸,实感痛心。为此又惊动大人及合衙上下,远道下乡。山高水险,道路崎岖,林炳兄弟更觉于心不安。恳望大人念及卑职等因公致祸,非为私仇,高悬明镜,为卑职等申雪此不白之奇冤,以正法纪,以儆效尤,铲除毛贼,安宁乡里,不唯林氏一门感念大人恩德,一乡百姓亦将家家户户写下大人长生禄位,早晚香花供奉。大恩大德,铭刻肺腑,永世难忘!”言讫大有不胜凄楚之状。

原来,老学究以乡约保正的名义给县太爷写了一张禀帖之外,又以壶镇团防局总办的名义写了一张夹单①,趁画押的工夫悄悄儿地夹进禀帖里,叫来旺儿一起送进衙门里去了。立本走了以后,老学究把稿子给了林炳,林炳默念了几遍,记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当着太爷又声泪俱下地背诵了一遍,满以为金太爷听了之后,一定会勃然大怒,驾临后院,立即验尸,连夜审问,录下口供,将本良等人打下大牢,接着发出海捕②文书,把本忠拘捕归案,然后一起开刀问斩的。没想到金太爷只是眯着眼睛,似听不听的样子,脸上连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叫人猜不透他拿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想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林炳这里背书似地口中念念有词,他那里正襟危坐,不动声色,既不答腔,也不发话,一直等到林炳念完,这才慢慢儿地打腰间荷包儿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套料瓶来,拔出塞子,倒了一点点儿不知什么药面儿在手心儿上,用手指头捻了捻,搽到鼻子眼儿里,猛嗅了嗅,紧接着打了两个震天价响的嚏喷,又掏出一块白绸子罗帕来捂着鼻子大声地擤了擤,“噗”地一声,就在地当中吐了一口粘痰。这两个嚏喷打过了,似乎略为精神了一些,抬头看了看院子四周,又扭头看看客厅的布置陈设,这才答非所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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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夹单──清制:下吏禀事,除红白正禀外,别有陈述,可用单片附在禀帖里,叫做“夹单”。

②  海捕──通缉。

“林团总祖上是什么出身?当过什么官儿?是在京还是外任?”

林炳见金太爷“王顾左右而言他”,不提官司上的事情,却问到家事上来了,不知道太爷用意何在,又不能不答,只好据实回话说:

“先祖乃是两榜进士出身①,中年出仕,放过一任道员,又回京当过几年散官,年过花甲以后就告老还乡了。家父倒也捐过候补知县,却无意仕途,只在家乡布衣淡饭,当个田舍翁,从来没有补过实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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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两榜进士出身──科举时代,乡试中式的榜示叫乙榜。会试中式的榜示叫甲榜,由举人而考中进士的,叫两榜进士出身。

金太爷微微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问:

“如此说来,府上倒也是官宦世家。不用说得,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内,当然是田连阡陌,富有千顷,称得起壶镇第一家啰?”

林炳听他问到财产上来,倒也多少存了一点儿心眼儿,不敢如实以对,摇摇头说:

“大人有所不知:敝县地面,山多地少人众,西乡一带,多少还有几片平整点儿的土地;东乡地方,除了壶镇垟这一片烧饼般大的平地之外,哪有什么好地?敝村背山面坡,到处是沟沟坎坎,寒舍虽有祖上遗下的几十亩薄地,也大都分布在山沟里、土坡上,非旱即涝,收益甚微。一年的收成,怕还没有街面上一家小铺子三个月的出息多呢!”

金太爷见他说话甚是谨慎,也不去深追细究,点点头,静场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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