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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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本说一句,小红和来喜儿就应一声。他们没有想到,进了一次坟墓,出来以后,真的成了两世人一样,忽然之间竟又有了父母和哥哥姐姐了。晶莹的泪珠,在他俩的眼眶里滚动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立本又跟大虎交代了几句,把一个印花包袱递给了他,就催他们快走。来喜儿和小红不约而同地又一起跪了下来,给立本磕了一个头。立本挥了挥手,大虎和本厚上来一人挽起一个,不由他们多说话,连扶带拉地就把他们带走了。
走了将近一个更次的夜路,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赤岩山脚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过了这里,也就出了“壶镇垟”的范围之外。好在没有到壶镇街里去,没有遇上乡勇盘查,也没有碰到什么熟人──黑灯瞎火的,就是碰见了,准又认得出来呢?
过了赤岩山,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为了万一碰上了熟人好打岔儿,大虎叫本厚走在最前面,叫来喜儿把笠帽压得低低的隔十几步路跟着,叫小红又在来喜儿身后十几步跟着,自己远远地断后。
本厚心里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黄龙寺,又怕万一碰上了熟人啰嗦,低着头只顾往前钻。来喜儿从小放牛,穿山越脊惯了的,再走快点儿也不在乎。小红这几年来一直让人给关在屋子里,哪会儿走过远路?跟在这四条飞毛腿后面紧撵,累得满头大汗。汗水把脸上的土面儿和成了泥,再用手一抹,一块黑一块白的,跟戏台上的小花脸儿也差不多少了。
四个人大步小跑的,小五十里山路连气儿也没喘一口,只走了两个来时辰,就到了仙都山读书洞前面了。
吕久湘把小红从兰溪码头带到壶镇来,走的是经金华、永康直接到壶镇的官道,没从缙云县城经过,所以小红今天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山明水秀、风景如画的仙境,两只眼睛左盼右顾,都不知道先看哪一处奇峰怪石好了。
临行之前,本良给本厚详细指点了从问渔亭通往黄龙寺去的路径,不用问路,一行人在问渔亭前取齐了,就拐进山路,直奔黄龙寺走去。
拐过了那座障眼的山岗,前面的山谷中果然是苍松翠柏掩映着红墙绿瓦,一所寺庙坐北朝南背靠山坡修筑在夹谷之中。大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红说:
“到总算是到了,还不知道人在不在呢!”
小红听说到了,抬头看看寺庙,又看看大虎,赶着问:
“咱们就在前面那庙里住么?”
大虎不置可否地说:
“还不一定呢,到了就知道了。”
四个人快步来到庙前,推开庙门,进入大殿,小红见满院的荒草,房倒屋塌,佛像四肢不全,内外阒无人迹,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不觉惊叫起来说:
“哟!你瞧这房子都破成这样儿了,这儿能有人住吗?”
大虎依旧是半真半假地回答说:
可不就为的是这里没人,才送你到这儿来修行的嘛!要是这里住满了人,不是就没有你们落脚的地方了吗?“
一行人说着话转过了大殿。析玄堂前,依旧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小红惊叫了一声:“你瞧,这个小院子里连一根草棍儿都没有,准有人住!”说着,跑过去就敲门。但是房门虚掩着,屋里没有人。大家琢磨着主人八成儿是在园子里,就又踅到后院儿。刚走出穿堂门,就看见一个老和尚光着头赤着脚,穿一身白土布衫裤,正在整地,见大小四个人闯进来,就扔下手里的锄头迎上前来问讯。
大虎还没有开口,本厚摘下双刀,连刀鞘一起递给他说:
“师父认识这刀么?您要是认识它,就知道我们打哪儿来了。”
老和尚接过刀去,只拔出一半儿来略看一看,就递还给本厚,哈哈大笑起来说:
“哈哈!宝刀不老朋友老,庙宇不深交情深,既然是吴石宕来的客人,请前面屋里坐!”
本厚见老和尚一眼就认出了双刀来自吴石宕,等不得走到析玄堂,就介绍起自己来说:
“我叫吴本厚,本良是我大哥。他说您这里园子大,师父一个人侍弄不过来,要两个小猴子松松土除除草。今天我们就是专为送这两个小猴子来的。师父您先相相,中意不中意,要中意您就留下;要不中意呢,我们就送到别家去了。”
老和尚听本厚说话有趣,没遮没拦,只当是玩笑,瞥了来喜儿和小红一眼,笑着说:
“多谢本良师惦记着。要是真能把这两个小哥儿留下,老僧就太造化啦!园子里刚下完果子挖完药,接下来剪枝、整地、刨茬儿、栽菜,活儿正忙不过来呢!只是出家当和尚可是个清苦事儿,不光吃素念经,还得干活儿,你们小哥儿俩可真的愿意?”
小红进园来一看,见这个不大的园子黄一片绿一片的,瓜果菜药,样样都有,先就欢喜了,听老和尚说当和尚清苦,就叫起来说:
“当和尚苦什么?我起小儿就当和尚来着。我爸爸种菜我放牛,我们还常常有肉吃呢!”
老和尚见小红的穿着打扮是个男孩儿,说话声气儿却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金华口音,又说她自己起小儿就当和尚,心里一动,不由得瞪直了眼睛,上下打量起小红来。大虎听刚才本厚说话没遮没拦的,先就有几分担心,半路里又钻出个小红来说当和尚还有肉吃,生怕老和尚不乐意,把事情办砸了,赶紧把话岔开去说:
“师父放心!这两个孩子,都是苦出身,从小就放牛打草,样样庄稼活儿都插得上手。要不,本良也不敢把他们送来给师父添麻烦了。”
老和尚注视着小红的脸,若有所思。听大虎这样说,就顺着话茬儿问来喜儿和小红:
“你们真的起小儿就干过活儿么?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来喜儿和小红顺从地摊开了两手。老和尚一眼就看到了小红右手手心儿里铜钱大小的一块硃砂记,不觉轻轻地“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大虎不知道老和尚的心思,还只当是嫌小红的手太嫩,赶紧补充一句说:
“她是个女孩儿,庄稼活儿是干得少些,不过人很聪明,也能吃苦,庄稼活儿么,学几天也就会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早来几天,该有多好哇!”
大虎只当是没有赶上忙季,也就没有答茬儿。老和尚让大家进穿堂门往前边去。到了析玄堂,推开房门,让大虎他们进屋去坐。大虎却怕事情变卦,一面扶老和尚在椅子上正面坐了,一面对来喜儿和小红说:
“你们两个过来给师父磕头,从今往后,你们就在这里跟着师父学本事,凡事都要听师父的话。”
不料老和尚却站了起来连连摇手说:
“我这座破庙,园子倒还有,香火是早就没有了。园子种不过来,招两个小工倒使得,徒弟却是不收的。我是个游方和尚,什么时候想走就走,也没有什么衣钵可以传给你们。我这里连经忏功课都一概免了,还磕什么头认什么师父哇!”
大虎只以为老和尚是托词推诿,哪里肯依,做好做歹,还是让他们俩磕了一个头,算是见面的常礼。屋里一共就两把椅子,老和尚和大虎分宾主坐了,本厚就在大虎身后站着。小红和来喜儿磕过了头,自以为是本寺里的人了,就在老和尚的肩下站着。
老和尚满面春风,显得很高兴的样子,问过了来喜儿和小红的名字,笑呵呵地说:
“你们两个要不嫌我这里清苦,就住在我这里好了。东西厢房都空着,一会儿我帮你们收拾去。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我这里是一座破庙,早就没有香火了,只能指着后面那个园子和几亩庙产自耕自种过日子。收成好,咱们就吃得饱点儿,穿得暖点儿;年成不好,咱们就得一起饿肚子。咱们三个,既然是住在一起了,尽管没有师徒的名份,却也算得是一家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可就得全看咱们自己的了。”回过头来,又问大虎说:“你们两个都是从吴石宕来的吗?刘教师可好?回吴石宕了没有?本良师傅怎么也不上这里来走走?”
大虎见问起了刘教师,不觉一阵伤心,神色凄然地回答说:
“我不是吴石宕人。我叫张大虎,本良是我妹夫,我家就在吴石宕北边不远的银田村住。师父您不知道,刘教师自打去年从城里回来,没过几天就故去了,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多。本良家里,更是天翻地覆,一言难尽。要是他自己还能走动,哪儿能叫我送这两个孩子到这里来呢!”接着,就从林炳敬酒下毒药说起,一直说到三天前立本盗墓救出小红和来喜儿为止,把一年来林吴两家的明争暗斗详详细细说了个明白。最后才说:“本良恳求师父收留这两个两世为人的孩子,让他们在您这里躲躲风头避避耳目,跟师父学点儿本事,往后也好去找仇人报仇雪恨。一应粮米衣服,回头办齐了就送过来。”
随着大虎的叙述,老和尚的脸色也在不断地变换:刚一听说刘教师已经故去,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一片愁云疑雾堆上了眉稍眼角;接着听说林国栋牵走了吴家的牛,吴立志夜探虎穴一去不回,又被林炳打死本善打伤本良和二虎,他那两只愤怒的眼睛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后来又听说林炳用童男童女为他父母殉葬,立本深夜发墓救出小红和来喜儿这一节,老和尚不禁也是热泪盈眶,一把将来喜儿和小红搂进怀里,用十分慈祥的眼光端详着这两个从坟墓中死里逃生的孩子,用一种交织着仇恨、愤怒、同情、怜悯的语调,几乎像是发誓似的,一字一板铿锵有声地说:
“高山上有虎豹,平原上有豺狼,山南海北的财主人家,都是吃人的魔王!这些妖魔鬼怪,有呲牙咧嘴张着血盆大口的;有装出笑脸对你点头哈腰的;有变成毒蛇猛兽的;有化作美女善人的。尽管他们的嘴脸不一样,心里可都惦着喝穷人的血,吃穷人的肉。报应不爽、天理昭彰的神佛菩萨在哪里?古往今来哪个贪官污吏豪绅恶霸是天打雷劈死了的?要都能像孙悟空那样反上天宫去,把玉皇太帝的龙廷一把掀翻,把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一脚踢倒,打他个天翻地覆,天下倒许能太平了。只可惜刘教师英雄一世,误人狼窝,遭到了暗算;本良师傅又过份儿忠厚,过于讲理,反叫这个‘理’字给拴住了手脚,伸展不得,只落下一个白挨打干生气的份儿。唉!你们这两个小猴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精得道,变成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我是个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和尚,方外之人,化外之民,本来是不该管这些人世间的尘务俗事的,不过老僧今天还不能不吃人间烟火食,也就还割不断人世间的尘俗事。别的事情,老僧插不上手帮不了忙,这两个小猴子,只管放心寄在这里,有我的衣食,也就少不了他们俩的吃穿,过一阵子,老僧再来慢慢儿地点化他们。能不能得道成精,那就只好看他们自己了。”说着,一手一个十分慈爱地抚弄着小红和来喜儿的头发,意味深长地单对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往后住在我这里,当然只能是出家人打扮,来喜儿、小红这样的名字,也不像是出家人的称呼,来喜儿既然是林家的放牛娃,就叫牛娃好了;小红呢,既然当过小瘦马,就叫马驹吧!”
两个孩子各人眼睛里噙着一泡泪水,默默地偎着老和尚,心里面就像是开了锅,此时此刻,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有一肚子的苦要诉,可是激动的心情,倒把这两张山雀似的嘴给封住了,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