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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大瓷商-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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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维章斥道:“满嘴喷粪!你当这是窑场吗?在爹娘面前口出秽言,不怕我动家法?”卢王氏终于确信儿子不走了,喜不自胜道:“你就打吧,打不死就成!我让厨房做饭,你们爷儿俩吃饱了好好打架去!”卢豫海知道家里没银子了,就把腰里的钱褡裢解下,递给母亲道:“娘,这里头还有三四百两的碎银子,你先拿去用。蔚丰厚的电报早该到他们汴号了,我明天就去兑银子!”卢王氏提着银子,乐呵呵道:“儿子有出息了,娘也花上儿子挣的银子啦。”她伸手抹着喜泪,一路感慨着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卢维章父子了,气氛一时沉重起来。卢豫海察言观色了良久,试探地问道:“爹,总号怎么会衰败成这个样子?票号讨债的人都打上门了!这还不到三年啊!”

“豫川吃亏就吃亏在争强好胜上,这才——不过要究根问底,责任还是在我。”

“爹是说一连开办三处分号的事?”

“象林跟你说的吧?唉,开办京号、津号和保号,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也是看着卢家声势日隆,就驳了苗老相公的意思,从此埋下祸根。其实董振魁的连环计并不高明,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卢家分号初开,哪儿有那么多生意一股脑儿就来了?有点头脑的人都得琢磨个为什么,一琢磨就能看出董家的诡计!可豫川一心想做个大商,偏偏没有看出来!那几份要命的契约一签下来,卢家的败局就注定了。”

“这也是天灾人祸。如果没有瘟疫,卢家真的如期交货了,董振魁去哪儿哭去?”

“真正厉害的就在这里。一旦卢家如期交货,董振魁势必要囤积一大批的卢家宋钧。他再低价把卢家宋钧转卖给一些中小店铺,一来刻意砸卢家宋钧的名声,二来也断了卢家今后的宋钧销路!这是在拿咱们的东西砸咱们的生意啊,就是亏一二十万两也是给他中了彩头!我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惜倾家荡产地借债,票号那么苛刻的条件我都答应了,就是为了不让他得逞。”

这一点倒是卢豫海没料到的。如果换了是他,依着他有仇必报的烈性子,肯定要跟董家大干一场,拼了命也得如期交货。但董振魁是何许人物,居然步步设计,一环套着一环。只要你卢家签了契约,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朝哪个方向走都损失惨重,难逃一死!照这么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父亲撕毁契约无异于壮士断腕之举了。卢豫海感叹道:“董家跟卢家的冤仇,我以为在光绪三年的霸盘生意上已经化解了。父亲那时明明可以致董家于死地,却放了他一马。可惜董振魁没有父亲这样的心胸。”

“你错了。”卢维章缓缓道,“逼死我兄嫂的大仇,我无时无刻不铭刻在心!就算我能放下,董振魁能放得下他儿子瞎的那只眼吗?……何况那时情形与现在迥乎不同。钧兴堂在光绪三年,还没有一口吃掉董家老窑的实力,一旦董家凋敝,势必会有另外一个大商号来承办,说不定就会是如日中天的白家阜安堂!打死一只狼,引来一只虎,这是蠢人才干的事。”

40千里回援(4)

“父亲放心!等钧兴堂在孩儿手上发扬光大,能一口吃掉董家了,孩儿一定为大伯大娘报仇雪恨!”

“你又错了……”卢维章微微一叹道,“病了这几年,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商家就是商家,没有永远的仇恨,总惦记着报仇就不是商家!有仇必报是你和豫川的通病,可从今以后,你们要学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圆知堂董家老窑谁都打不倒,只有他们自己人能把自己打倒。就跟咱们钧兴堂卢家老号一样,若不是豫川决策失误,又有谁能打得倒卢家?豫商有古训:‘大兵压境不足虑,乱起萧墙甚堪忧’!……你今年不过二十多岁,毕竟历练得还少,就算被逐出家门是个挫折,这个挫折也不是生意上的。与其说我盼着你一帆风顺,倒不如说我盼着你重重跌倒一次,再自己爬起来……这次总号濒临绝境,对你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跟爹讲讲吧。”

卢维章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眼前的局面。卢豫海一路就在考量此事,早已有了对策在胸,当下便道:“当今应付之策,无非有三个。头一个就是恢复声誉,五处窑场得重新把火烧起来,冷冷清清的像是窑场吗?第二个是反戈一击,总是守着等人来打不是办法,咱得主动出击,打董家一个出其不意!我盘算过了,有二十万两银子,足以安抚住当前的局面,还剩下八万两,咱一两不剩,全都买董家老窑的宋钧!就照着他们给咱下的套,咱来个还施彼身,让他也为难为难。第三个主意嘛——我觉得还是等大局稳定了再说。”

“我替你说吧。你是跟洋人做生意做得顺手了,还想去挣洋人的银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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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豫海两眼放光道:“对!爹刚才提到了,澳门的葡萄牙人,香港的英国人、东三省的俄国人和日本人,都是咱们的买家!光等着生意上门不行,得把货送到他们眼前,把朝廷赔的款再挣回来,这才是本事!”

卢维章淡淡道:“你有这个心固然是好,但眼下根本不是时候。五年之内,你怕是离不开神垕了。总号经历了这场变故,没有三五年缓不过气来。总号是根,分号是枝。卢家老号全靠宋钧打天下,窑场才是根本所在!你在景德镇这些日子,肯定琢磨着烧过宋钧。我问你,你烧出来了吗?……没有吧?全天下只有神垕能产宋钧,这是多少人失败后不得不承认的现实……这次大败,也与总号五处窑场供给不力有关。我交给你一件事,五年之内,把卢家老号的窑场规模扩大一倍!眼下咱们钧兴堂有维、中、庸、留、余五处窑场,你还得建起来在、行、商、无、疆五处窑场。”

卢豫海顺着父亲的话道:“维中庸留余,在行商无疆!爹,是这个意思吗?”

“前一句话,说的是心中之道,后一句话,说的是脚下之路。前一句话是根本,后一句话是手段。何时你真正做到了这两句话,离一个大商也就不远了。”

“孩儿牢记父亲的期许!”

卢维章道:“这样的话,我对你大哥也说过。他也的确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可惜的是,他跑得太快,背的东西又太重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出山化缘,在河边遇见一个绝色女子。河面无桥,老和尚以普度众生为念,便背着女子过了河,小和尚百思不得其解。过河后,师徒二人又走了三十里路,小和尚心里总放不下这件事,终于问他师傅:‘咱们是出家人,怎么能背一个美貌女子过河?’老和尚笑道:‘我不过背她过河便放下了,你却背她走了三十里路!’”

卢豫海心里一动:“爹,你的意思可是……”

“成为一代大商的梦想,如同那个绝色的女子。若不能挥之即去,背在心里即成心魔。心中一旦有了魔障,则两眼辨事不明,双耳听事不清,受其蛊惑,被其蒙蔽,困之于心,乃至于百物皆清而独见其浊,百姓皆善而独见其恶,最终事皆不可成,也就在所难免了。你去见见他吧,劝劝他,不要再背什么心魔了。欲不可尽,心不可死,人不可废。豫川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我不敢奢望他能马上振作起来,但求他能保留一分心气而已。”

卢豫海惊道:“父亲,您不准备起用大哥了?”

“他一通疯话逼死了苗老相公,钧兴堂里怕是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几次三番给卢家带来灾难,就算我有心起用,他自己还有勇气再站在钧兴堂众人面前吗?豫川现在有三个心魔,一个是屡战屡败,一个是愧对家门,一个是好高骛远!……他若是从此修身养性,做个闹市之中的隐士,还能独善其身;说不定若干年后他悟道出山,重操旧业,仍不失为一代豫商英杰。他若还是除不去心中三道魔障,就是钧兴堂的大祸了,我打算就此分家,将钧兴堂一半的家产给他,让他好自为之吧。”

41大祸起于萧墙之内(1)

钧兴堂总号的衰落,说到底还是因为银子周转不开。卢豫海带回神垕的银子顷刻间就化解了卢家的危局。票号们见卢家有银子还本付息,立刻换了副模样,再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盛气凌人了。清偿债务之后,卢豫海和总号杨建凡、苗象天等人脚不沾地,忙着赈济窑工、购买原料等事宜,为重新点火做准备。三天之后,钧兴堂卢家老号五处窑场同时点火烧窑;又过了一个月,新烧的宋钧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各地分号,再由各地分号销售出去。一场风波到这时才算是彻底平息。

卢豫海在此期间几次去探望卢豫川,都没能见到他本人。大嫂苏文娟憔悴得不成样子,说卢豫川的病还是时好时坏,没法见人。卢豫海猜到是大哥不愿见他,便找来几个在大房伺候的下人盘问,都说大少爷烧是不再发了,疯癫症好像也没了,就是整天呆坐着,有时候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卢豫海怅惘不已,有心直接闯进去,又怕惊了他,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在一旁。

其实除了还有些虚弱,卢豫川身上的病已然痊愈了,此刻苦苦折磨他的正是卢维章所说的“心魔”。卢豫海跟苏文娟见面之时,他就坐在侧室听着,没漏下一言一语。卢豫海衣锦还乡,整顿残局的事情他全都了如指掌,这却越发加重了他的心病。他深知风平浪静之后,叔叔难免会论功行赏。如今卢豫海立下大功,钧兴堂上下万众归心;而这场大难又是因他而起,苗文乡也等于是死在他手上,他还有什么话说?在众人眼中,卢豫海和他本领一高一低,事业一成一败,人心一向一背,所有的荣耀都弃他而去了,两人见了面又能说什么?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

卢豫川始终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心要做出番功业,可为何如此艰难?一败于洛阳垂柳巷,二败于护送禹王九鼎,三败于京、津、保三处分号。从光绪三年出山做事到现在,整整八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尝过一次完胜的滋味,屡屡都是积小胜而成大败!而每次大败之后,不是卢维章,便是卢豫海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转眼之间就扭转了败局。自己的落魄屈辱所成就的,却是他们父子的无上功业。在梁少宁承办钧兴堂的时候,他跟梁少宁一起喝酒论事。梁少宁说卢维章居心叵测,每次大战都是放手让他冲在前方,一有失手就横加贬谪,消磨其豪情,动摇其心志,为的就是把他彻底打倒,好让自己的儿子接班!卢豫川那时的反应是一碗酒泼在梁少宁脸上,大骂一番后拂袖离去。可现在仔细想想,梁少宁的话不无道理。这次同时开办三处分号,又贸然签下巨额的契约,卢维章对自己一意孤行的做法并没有阻挠,反而驳回了苗文乡等人高瞻远瞩的提议,难道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大败而归,为此不惜把钧兴堂的前途命运也搭上吗?

“人至穷苦窘极,未尝不呼其父母也”,夜深人静之时,卢豫川独自在院中徘徊,总是想起当年父母相继辞世的场景。卢家老号发家的那口窑,就是父亲拼了一死挣下来的,卢家的产业也是奠基于父亲之手。奈何父亲早逝,不然他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样四处碰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境!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卢豫川终于决定走出这个院子了。他打定了主意,要想真正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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